别墅一楼的会客厅内,田胖子坐在沙发上,十分仔细地剪着自己的指甲。两年时间过去了,这位联邦第四军区的牛人,钟司令最信任的亲信,已经不再担任古钟号的船长,人也变得更胖了一些,十根摊开的手指,就像是被捏成两半的馒头,胖乎乎,渲乎乎,看上去格外可爱,但只有联邦军方的老人以及帝国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强者,才知道这个胖子是怎样恐怖的危险人物。
刚刚度过三十九岁生日的田胖子,发现那边的电话终于打完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小嫂子,谁打的电话?你这个私人号码,知道的人可不多。”
他口中的小嫂子,自然便是许乐联系的钟夫人。联邦第四军区钟司令的妻子,在联邦中自然也极受尊敬,然而钟家却是联邦七大家里唯一握有实际兵权的家族,这一点又让她与七大家里那些夫人们有了极大的不同。
三十多岁的女子此时正在散发人生中最成熟美丽的光泽,眉眼柔顺,偶一瞥便令人心生愉悦亲近之感。听到田胖子的话后,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思考之中。今天忽然接到那个小男孩儿的电话,她确实有些吃惊,虽然已经答应了对方帮这个忙,但挂断电话之后,还有很多情况需要分析。
总统大选马上就要出结果,但对于钟夫人来说,明年开春的议会财政审核,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要从那些议员们的手中,争取到足额的资源配额,这关系到西林前线的稳定,所以她并不打算回西林度过新年,反正总统就职大典时,钟司令也要回来。
“打电话的人,你也认识。”钟夫人笑着说道:“两年前那个小男孩,在你船上陪了烟花很长一段时间,我给了他一张卡片,两年都没有打,没想到现在却打了过来。”
田胖子手中的指甲刀微微一顿,浑圆的脸庞上双眼微眯,依旧人畜无害,眼眸里的寒意被掩藏的极好,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许乐?”
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格外简单,不需要思考。和许乐自己想像的不一样,无论是钟夫人还是田船长,都没有忘记过萍水相逢的这个男孩儿。田胖子还记得许乐的坚持执拗和表现出来的某种难得品质,要知道三有青年的评价,便是这位胖子船长赠给许乐的,钟夫人也偶尔会从女儿的嘟哝声里,记起那个衣衫单薄,立于风雪之中的男孩儿,只不过最近一年听到的少了些。
但真正让钟夫人和田胖子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原因,还在于他自身。身为联邦军方重要组成势力,七大家之一,这些人对联邦里发生的所有大事和大事背后的内幕,都非常清楚。
临海州暗杀事件,果壳研究所核心数据事件,MX机甲的研制,卡琪峰顶的战斗……西林钟家一直安静旁观,但那个始终出现于其间的名字,却让他们很难忘记。
许乐。
“谁能想到,一个东林的退伍士兵,当时看来只是很可亲的小男孩儿,居然在这两年里做出了这么多事情来。”钟夫人微笑着说道。
田胖子摇了摇头,呵呵笑道:“我可不意外,当年在古钟号上,他就靠着那些简陋的工具,便能把一台老式机甲重新组装起来,当时我就断定这小子在机修方面是个天才。”
接着他耸了耸肩,将指甲刀放下,说道:“而且这小子很能打。”
钟夫人笑了笑,说道:“他请我帮忙在百慕大找一个人,我已经答应他了。”
田胖子沉默了很久,说道:“这个小家伙不是一直和邰家关系亲密?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当然,谁都知道如果要在百慕大找人,咱们西林人总是方便一些,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不在乎这些,他愿意欠我们一个人情,我觉得不错。”钟夫人微笑着说道:“莱克最近正在百慕大那边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刚好顺便交给他办好了。”
那是一个宪章局的绝密任务,钟夫人和田胖子也不知道任务的真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有这个任务,对于驻守西林大区的第四军区军人来说,无论是宪章光辉还是钟家,都是最值得尊敬服从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别墅外面的道路上忽然热闹起来,随着沉重车门关闭的声音,焦急的女声响起。
“小姐回来了。”田胖子站起身来。
他刚刚站起,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便尖声叫着,冲过了他的身边,紧接着冲过了钟夫人的身边,竟是没有做丝毫停留,速度奇快无比,向着楼上跑去。
“妈妈好!田叔好!来不及啦!啊!重播要结束了!”
在楼梯咚咚的脚步声中,小女孩儿用清嫩的声音,一边跑一边打着招呼,却没有停留下来说话的兴趣,一身可爱的白色蓬裙,随着她急促的脚步晃动,就像是一朵时卷时舒的云。
而小女孩儿那蓬乌黑亮丽的头发,依然如两年前那般,保持着那个整齐到了极点的刘海儿,随着动作飞起落下,一丝不乱,就像是美丽的黑色贝壳,但更像许乐曾经形容过的……西瓜皮。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电视的声音响起,正是联邦电视台二十三频道最近半年开始从头重播的末世纪狂潮的结尾曲。
钟夫人和田胖子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钟夫人蹙眉叹息一声,说道:“真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提前进入叛逆期。”
田胖子耸耸肩,就像个大面团抖了抖,不肯发表任何意见。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个叫许乐的男孩子。”钟夫人想到先前那个电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开始那段时间,可没少吵着要去找她的许乐哥哥。”
说完这句话,钟夫人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平静地说道:“许乐这个人以前曾经表现出来过极好的品质,我愿意帮助他一次。”
“可邰夫人那边?”田胖子皱眉问道。
钟夫人平静地说道:“我一向很敬重夫人,甚至隐隐有些畏惧。但我们都知道,邰夫人拥有联邦最明慧的一双眼睛,修束基金会不知道挖掘了多少优秀的人才,就像沈大秘书那种。”
“这一年,邰家明显是在培养许乐。我不知道许乐和邰夫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很欢迎这种事情的发生。邰夫人想培养的年轻人,如果能被我们吸纳到古钟公司或是第四军区,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
……
“他看到那张照片和资料的时候,确实很吃惊。”靳管家恭敬地站在邰夫人的身后。会所里晚宴已经开始,但副议长阁下还没有到,邰夫人也不用出去,彼处的欢愉热闹,并不能影响这个房间的冷清平静。
邰夫人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再怎样沉稳的人物,一旦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所掌握,随时可能成为整个联邦的敌人,都会有些激烈的反应才对,所以夫人才会给许乐一段独处吹风的时间,让他冷静下来,得出正确的判断。
靳管家微微一顿后,说道:“不过那一刹那,他的眼瞳没有缩小,这种反应比预想中要硬很多。接下来他一直呆在宪章广场上发呆,那位白秘书来了,另外他还打了几个电话,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对电话的内容进行跟踪。”
邰夫人微微皱眉,她本不应该在许乐这种层级的人物身上花这么多精力与时间,哪怕许乐再出色,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才而已,而联邦以百亿计的人口,最不缺的其实也正是人才。
然而许乐是那个人的学生,同时也展现了预期外的能力,夫人真的觉得邰之源将来有这样一位支持者,是非常不错的选择,所以她今天直接把所有的事情挑明,试图控制,而不是摧毁。
有叩门声响起,靳管家走过去听了几句,然后走回邰夫人的身边,低声说道:“许乐回来了,在偏厅遇到了利修竹与林斗海,有冲突发生。”
“很好。”邰夫人微微一笑。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时刻准备着
流风坡会所的盛宴,是一场并不如何狂肆的狂欢。联邦归于稳定之后,食人者再次端起了餐盘,只不过他们依然要讲究风度与餐桌上的礼仪,自然不会唇角流着鲜血,再来赞叹庶民的血肉滋味,他们只会扮一副深沉忧国忧民样,捏捏自己口袋厚薄。所以今夜会所的分赃盛宴并不如何赤裸,唯一在目光焦点处被捧出来的,反而只有许乐一个人。
走入会所,在廊间遇着利修竹与林斗海,这两位联邦七大家的接班人用一种平静中夹着暗嘲的口吻,举杯庆贺时,他低头无语。对方的意思很清楚,你若跨进这个门槛,便等若是脖子上系上了一根缰绳,不能放肆纵驰于原野之上,却只能供人驱驾。
HTD局就连普通民众想养宠物,也要收取大额的费用并有十分繁复的批准程序,可流风坡会所里的客人们,谁不在偏远的山区里,拥有自己的马场?
“你不过是一条夫人用来咬人的狗。”林斗海毫不掩饰眼眸里的恨意与蔑视,在许乐的面前压低声音狠狠说道:“当我们需要的时候,就会把你放出来吠叫两声,当我们不需要的时候,你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狗舍里。”
林斗海看了一眼他军装上的勋表,嘲讽说道:“当然,我们会给你一根大骨头尝尝。”
许乐没有理会这个年轻男人,七大家的后代子弟中,毫无疑问以林斗海最为差劲,他只是盯着林斗海身旁的利修竹。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接触铁算利家的接班人,看着利修竹那张可以与施清海相提并论的俊俏面容,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为了维护联邦的稳定,无论是政府方面还是邰夫人,在麦德林认输之后,都选择了妥协,这是看上去并没有太大问题的决定。然而究竟这种妥协的背后,一直支持麦德林的铁算利家和林家,是不是也在担心什么?身为联邦金融界的巨人,利氏家族真的会害怕环山四州那些满手油污的工人罢工?难道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解决可能引发的动荡?
这真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不过是联邦政府与七大家之间,七大家内部之间的再一次妥协罢了,这大概才是事情真实的模样。因为觉得好笑,所以许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手中的那杯酒已经喝光,手腕一抖,酒杯直接砸到了林斗海的脸上,玻璃四溅,有鲜血流出,打断了林斗海无休无止的怨毒嘲讽与取笑。
“失手。”许乐说道,然后向内厅里走去。
……
……
会所里的小冲突马上平息,在靳管家的安排下,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在邰夫人的眼中,像许乐这种性情的年轻人,也只有愤怒郁闷到了某种程度,大概才会显得如此肆无忌惮。因何愤怒郁闷,自然是他做出了一个与自己真实想法相背离的决定。所以夫人的心情很平静,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位年轻人,轻声说道:“先休息两个月吧。帕布尔先生就职以后,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许乐点了点头,接过了文件袋,袋子里面有先前他不肯接受的嘉奖命令和诸多文书。至于另一个装有他最大秘密和李维安危的文件袋,自然没有人会给他,他也不想去要。
再次踩着微湿微暖的青石板路,于夜色层云之下,行走于流风坡会所之间。许乐谢绝了一位经理的相送,隔着几株名贵的常青欣赏灌木,望向那边。
那边坐着十几位重要宾客,能看到狼狈的林斗海依然在低头擦拭什么。小型的特设舞台上面,联邦艺术学院的演员们,正在用心地上演一出戏剧。许乐略看了两眼,凭借当年在河西州立大学图书馆里的记忆,分辨出这是大剧作家席勒流传千年的一出戏剧。
刹那间,他想到了邰夫人下午的时候,对自己讲过的那出席勒的剧本,不由眯起了眼睛。为了给亲人复仇,那个男主角与石像巨人搏斗,结果让所有村庄的人为之陪葬。这究竟是冷血还是热血,是复仇的天然正义还是将意念凌驾周遭之上的精神病患者?
许乐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不清楚应该如何评价那个主角,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仇要报,所以他不再深思。
舞台上这出戏剧的主角是一位家国尽丧,一心复仇的王子,王子拔出长剑对着夜空呼喊道:
“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然自以为是无限空间之王。”
许乐看着舞台上的演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台词,然后离开了会所。便在此时,雪花又落了下来,被会所清漫的灯光一照,格外圣洁。
……
……
北国的首都、港都都处于冬雪之中,更北一些的临海州更已经是风雪交加,阴寒交迫,而南半球的热浪岛却恰要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也是最热情的时间,沙滩上穿着极少布料的美女们越来越多,酒吧里的冰镇碑酒越来越少。
热浪岛后方偏僻处的海面木屋中,施清海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手机上的电视新闻。他身后那个漂亮的女孩儿将身体贴住他的后背,脸上挂满了不舍与羞涩,轻声问道:“真要离开了?”
为了踏遍这片寂寞的海,施公子和这位女孩儿在岛上已经呆了很长的时间,然而距离当初定下的期限还有些日子,他却要离开了。
施清海微微一笑,桃花眼里泛着令人着迷的笑意,和声说道:“乖。”
手机的电视新闻上正在播报,今天上午有相关学者联署提名刚刚退出总统大选的麦德林议员,竞争明年颁发的星云奖和平奖。在很多人看来,麦德林议员为了弥合联邦的裂痕,平息各大区的示威游行和愈演愈烈的罢工停课事件,毅然决定退出大选,并且在随后的日子里,不遗余力地表达对帕布尔议员一方的支持,这种值得尊敬的政治道德,完全有资格获得星云奖和平奖项,根本没有人可以与他竞争。
身后的女孩儿好奇地问道:“麦德林议员真能拿星云奖吗?”
施清海愣了愣,旋即微笑着抚摩着女孩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傻姑娘,星云奖从来都只颁给在世的人。”
女孩儿没有听懂,心想麦德林议员不是活的好好的?施清海没有解释,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根钓竿之一,送给了这位女孩儿,便开始打理行囊,准备离开。
女孩儿依依不舍,甚至眼眶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