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这两根手指捏实,白玉兰的腕部筋骨会不会断不知道,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再也休想能像拈花一般,玩弄那把秀气的小刀。
起始一秒错,今后一生误,孔叔也没有想到这个秀气的持刀男人,第一刀便是如此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但在凶险里打磨了数十年的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意外,只是闷哼一声,便凭借着强悍的力量,后发而先至,占了先机。
然而紧接着事情出现了变化,因为孔叔发现自己平时捏钢球练出来的手指,居然捏不住那个瘦弱的手腕,白玉兰的腕间几道筋肉,在瞬间内一紧一松,表面就像涂抹了一层油,变得滑不溜手。
如果白玉兰此时再向前进,孔叔的铁指依然能掐死他小臂上的肌肉,可问题是从落刀之初,白玉兰想的便不是进,而是退,他微低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脚步一错,便往后面退去。
他的外号叫玉兰油。
孔叔的眼睛依然眯着,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秀气男人有些意思,明明是军中出身的冷血高手,但不求胜先自保,居然从起始的第一秒起,便想着后路,这种人是怎么修出来浑身如闺秀般的宁静杀意?
他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妥,粗壮的左腿向前踏了一步,噗的一声,腿上的布裤顿时出现了几道裂口,如铁爪般的手掌依然扣着白玉兰的手腕,准备猛然发力。
便在此时,又一声闷闷的噗声响起,却不是响在孔叔的腿上,而是响在安静的庭园中,地面上,而且声音是如此的近,近到有些惊心动魄。
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猛的跺到了地面上,半岛酒店偏庭干净的光滑地面,竟被这一跺生生踩出了几道本不应有的灰尘,实际上那些灰尘是受了巨力,被从缝隙里喷了出来。
凭借着地面上传回来的巨大反震力,一个身影冲过了白玉兰的身畔,肩头一振,以关节为轴,将一只臂膀如铁鞭般甩了过去,砸向了孔叔的面门!
那跺脚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孔叔就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个秀气的玩刀男人身上,浑然忘记了秀气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位许先生。在他看来,这个许先生要不是某个家族的外姓子弟,就是政界哪位大人物的公子,因为某些方面的爱好,成为果壳机动公司里那些脸色苍白,无比瘦削的研究人员,却哪里想到,这位许先生本身竟然也如此生猛!
许乐的身材看上去并不如何强壮,但当他一臂砸下去的时候,整个人竟是显得如此强悍。
年轻人急着离开,去看这世间最美好的新生,却被人阻了去路,所以他怒了,却隐忍着,直到白玉兰极有默契地抢先动手,他才悄无声息地找到了最好的出手时机。
在七月的港都夜空下,他的手臂就像是自天而降的流火,似乎要燃烧一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七月流火(下)
孔叔眼瞳急缩,感觉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闷喝一声,双手疾拍,在瞬间内松开钳住白玉兰手腕的右手,右手如刀一般劈出,荡开白玉兰悄无声息隐秘袭来的另一只手,然后双腿一蹬,猛地向后退去!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以强悍的实力暂时逼退了白玉兰,然而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多余的应对,只有将自己的双臂横了起来,挡在了自己的老脸两旁,等着许乐的横臂击下。
这是一个很难看的姿式,这是一个被动挨打的屈辱姿式,但这也是最有效的防御姿式,孔叔身经百战,根本不在意一时之进退,他只知道斗海少爷今天想要收拾的年轻人,很不好收拾,他必须先挡住这如虎似狼般的一击,稳住局面,再求其余。
许乐的右臂重重地击打在孔叔竖在脸颊畔的手臂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近身格斗时,人体总有局限,某种姿式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法,也无法瞬间破开,比如像孔叔此时身体微佝,双臂抱头的难看姿式。此人身材本就矮小粗壮,此时佝着身体,抱着头颅,看上更像是一个铁砣,只是防御得滴水不漏,所有的要害都没有露在外面。
然而当许乐的手臂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右臂上时,一道他先前根本无法想像到的巨力轰击而下,经过岁月锤打多年的粗壮手臂,竟是根本无法挡住这一击,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迫向了额角!
徒手近身格斗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没有任何用处,先前孔叔横臂于脸,所骄傲倚靠的便是自己恐怖的力量,然而双臂一触,他才发现自己最得意最有信心的力量,在这个模样寻常的年轻人面前,竟是不值一提!
许乐一臂击下,如晨钟嗡鸣,孔叔左半边脸全部麻痛起来,脑中竟也有些嗡鸣,但他那双粗壮的双腿依然死死地扎根于地,没有移动半分。
他的力量已经全部沉到了下半身。然而下一刻,许乐的左腿也抬了起来,小腿骨上就像蕴着风雷之力,以三十度角的方位猛然劈下,直接劈在了孔叔运力最足的支撑腿上。只听得喀喇一声,孔叔那只扎根于地,不移半分,有若铁铸一般的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断骨声!
封余大叔教的十个姿式,早已融入了许乐的血脉之中,他随时随地可以使出那些精巧凶险壮烈的进身技,然而今天夜里他没有,一是因为他着急,二是因为他清楚,这个矮壮的中年男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用那些进身技并不见得能马上击倒对方,如果让对方暂时脱开战场,浪费了白玉兰那把小刀诱出来的好局,后面还会有很大的麻烦。
所以他出手便是横挂直打,就像那夜在林园里,一身军服,一脸稚嫩的李疯子,凶蛮不讲理到了极点的出手。
紧接着便是一腿劈出,就像某年在古钟号之上,那个微胖,满脸无害笑容的胖子船长,忽而敛神,风雷一击。
许乐是一个好琢磨的人,无论是机修方面还是战斗方面,他都会向优秀的对象进行学习,在事后不停地分析,所以他才会将田船长出腿时的姿式和角度记得如此清楚。
而且很奇妙的是,无论是李疯子那恐怖的出手,还是田船长的腿,好像和他自幼修习的十个姿式有些渊源,学起来无比顺手,效果十足。
今夜他便选择了此生遇到得最强二人的作战方式,横挂直打,三十度角斜劈,以硬对硬,没有给对方任何退让的机会,一臂打乱对方心神,一腿断了对方的腿。
那声腿骨脆断的声音之后,孔叔就像一座倾倒的铁塔一般倒了下去,箕坐在光滑的偏庭地面上,哪里还有半分高手的神采。在此刻,这位林家老太爷的贴身保镖,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不远处的许乐,面色苍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竟是根本忘却了断腿处的疼痛。
如果孔叔先前不是为了硬抗许乐的横挂直打,将力量沉于下半身,那么当许乐一腿劈过来时,他可能会被踢飞成七月夜空下的风筝,但不见得会受如此重的伤,只能说许乐蓄力已久的一挂一劈实在是强悍而巧妙到了极点。
“你姓李,你不姓许。”
孔叔的眼瞳急缩,面色苍白,盯着许乐那张朴实无华的面容,忽然颤着声音急促说道,他此时的神情,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久远故事。
“你姓李!”
“你是李家的人!”
听着孔叔凄厉的声音,许乐怔了怔,旋即想到了自己猜想中大叔与费城李家之间的关系,不过他现在的颤抖力量早已隐于肌肤之下,倒也不怕别人从这方面猜出来一些什么,只是面前这个高手为什么此时会变得如此神情古怪,难道说费城李家在这些人心目的地位如此恐怖?
“不好意思。”
许乐对地上的孔叔点头致意,然后看了身后低着头的白玉兰一眼,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先前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早已经被场间的搏杀吓得逃走,他要去机场,还得赶紧去拦车,至于身后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操心,林斗海带来的最强大的人物失去了战斗力,只要没有枪,他相信白玉兰在这个城市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离开之后,半岛酒店偏庭回复了安静,这一场凶险到极点的冲突发生得极快,酒店里那些训练有素的保安根本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白玉兰仰起了头,那张宁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走到孔叔的身边,蹲了下来。此时孔叔依然有些失神地重复着:“他绝对姓李。”
交手刹那,白玉兰就知道面前这个断腿的中年男人,是个很凶悍的人物,然而此时竟似乎被许乐打得傻了。他不禁有些怔然,先前的默契是这个秀气男人营造出来的机会,但他开始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许乐居然能够一击得手,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生猛到了这种程度。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惜了一声,以后身边没枪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个怪胎了。
“老前辈,需要通知医院吗?”白玉兰细声细语问道,秀气的小刀依然拈在指间,随时可能出手。
孔叔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白玉兰缓缓站起身来,拖着那个沉重的黑箱子,向着酒店外面走去,离去之前轻声说道:“许乐不姓李,和费城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也不要太生气,那可是个李疯子都打不垮的家伙。”
居然连李疯子都打不垮那个年轻人?听到这句话,孔叔的眼神显得有些惘然,他看着白玉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生起了向老太爷申请退休的念头,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年代了。
……
……
暑火节假期到了末尾,度假的联邦民众们,都急着回家准备上班,因为这个原因,从港都开往首都特区的夜间航班不像往常那般冷清,已经满座,许乐走得太急,白玉兰只好替他订了一张头等舱的票。
坐在宽大舒适的坐椅中,听着音乐,接受着那些清秀空姐的服务,许乐一脸平静,轻声致谢,再也没有当年从东林大区初至首都星圈时的青涩与不安。他的年龄没有长太多,心境却改变了太多,这大概便是生活的力量。
光屏上正在播放着一部关于企业号的电影,许乐却头一次没有去看那个紫发女生,而是偏头看着窗外,他也没有去想先前在半岛酒店的那场冲突,甚至连前些天令他废寝忘食,兴奋不已的MX机甲也忘了。
飞机渐渐下降,远处夜晚山麓上那些白色的大风车,在月光下无比清楚。风车缓缓地旋转着,与遍布首都建筑上的光能吸收材料一起,提供了城市所需要的大部分能量,然而在此时的许乐看来,这些成排的风车,就像不停扇着风,扇着自己乘坐的飞机向着目的地而去。
这是很可爱、很孩子气的想像,证明许乐今晚的心情很好。他出了机场,用身上不多的现金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了陆军总医院,然后在走廊里看到了邹侑少校,这种美好的心情才稍微被打断了一下。
“前两天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一直不通,你到底在做什么?”邹侑冷冷地看着一头汗水的许乐,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和当初在临海夜店前不一样,和在那个茶室前也不一样,邹少校的话语显得更为直接和理所当然。
许乐愣了愣,前两天一直在果壳的地下备用库房里忙碌,外入手机的讯号被屏蔽,自然接不到首都这边报信的电话。如果换成以往,面对着邹侑这种语气,他或许会感觉到不悦,但此时此地,这个军官用那种大舅子训妹夫的口吻进行教诲,他什么意见也无法表达。
走进病房,看着雪白病床上那个面容略有些憔悴的女孩儿,许乐下意识里放轻了脚步。
病房里没有开灯,邹郁正怔怔地望着窗外,深蓝近墨的夜空上面,偶尔闪过几丝几缕流火一般的亮光。
许乐走到她的床边,低下身子看着床边那个睡梦中的新生儿,心中生出无尽温柔的情绪,很久之后才紧张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是个男孩儿,叫流火。”邹郁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微笑着回答道。
第一百六十章 未央
联邦医院严禁事前检测胎儿性别,虽然说现在没有多少家庭会在乎这个问题,但这个规定,就像第一宪章那般,从很多年前便被严格地执行着,从来没有什么医务机构敢于违背,在这些月里,许乐曾经和邹郁一起猜想过,腹中那个小生命的性别,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愿意那是一个女孩儿。
或许这种想法有些乡土气息,有些无聊,但许乐根骨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男孩儿多像母亲,女孩儿多像父亲,虽然说他现在和邹郁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有奇怪外表关系的男女,但终究他还是愿意这个孩子更像自己的兄弟施清海一些。
“姓什么?”许乐有些艰涩地问出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邹郁冷笑了一声,带着淡淡嘲弄之意看着他,这一刻,她不再像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母亲,而更像当初临海州夜店前那个冷酷的红衣少女。
“你想他姓什么?”
许乐低头,无法言语,直至此时此刻,他才明了,原来当初自己想为施公子留下血脉的念头,对于邹郁来说,是何等样的不公平。
“父亲一栏填的你的名字,这个总是可以改得,至于姓,先暂时跟着我姓。”
经过了两天的休养,邹郁的精神比刚生产的那刻已经好了许多,所以先前才有精神盯着窗外夜空中的那几抹流火。
七月流火,S1星球的夏天,星系里那些小天体便会像飞蛾扑火一般,冲进S1的运行轨道,冲入大气层,变成密密麻麻的流星雨。
邹流火?施流火?许流火?许乐挠着脑袋,将三个姓与流火这外名字自由组合,总觉着怎么也不大好听,然而邹郁脸颊下部那抹淡淡的刀痕提醒他,这位未婚妈妈拥有谁都难以企及的魄力和决心,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或许只是偶一动念,但谁都别想改变。
新生的婴儿忽然动了动。
邹郁神情紧张起来,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解开了衣襟开始喂奶。
许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回避的意思,他看着这个女孩儿的腹部渐渐隆起,他亲眼看着这个小生命的成长,虽然他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但心底深处,依然流淌着一种叫做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