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锦衣卫受他一备奚落,脸上俱现杀机,各自一晃手中长剑,便要蜂涌而入。王佛横起右臂蓦的一拦,大声道:“你等且慢,容在下与这一大师说上几句话,你们再行动手,如何?”
众锦衣卫见过他的身手,心有余悸,兀自不敢擅自硬闯。先前的那名锦衣卫强自一笑,阴阴的道:“好说,好说……只要尊驾不阻拦我等拿人,就是与这贼秃说上一千句也没问题。”
“那好,在下就多谢名位官爷了。”王佛笑道,“你们放心,我与这一大师说过几句之后,到时他是死是活,就由你们做主好了。”身子微微半转,看着满脸沮丧的法光道,“大师的伤势并未痊愈,本该再在这客栈内多住些日子才是,现在为何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走了?”
法光双手拄刀,喘息着道:“原来……你就是王佛……”
“非也。”王佛向他摇了摇头,“王佛是什么人,在下根本就不知道。”
法光单手提刀一指罗平,不由心生怨怼,哑着嗓子道:“掌柜的,你曾和贫僧说过什么来着?”
不等罗平开口,王佛一旁抢白道:“对不起,那是在下让罗掌柜骗你的,此事与罗掌柜无关。法光大师,罗掌柜冒着风险将你留下,你却倒好,如今却趁着他不注意,想要一走了之。嘿嘿!身为出家之人,你这么做,也太有辱你的身份了吧!”
法光认真的盯着王佛,充满狐疑的道:“你……你当真不是……王佛……”
王佛断然一笑:“当然不是,所以大师有什么秘密,在下并无兴趣。”
法光的眼里又羞又恼,跟着又转做恐惧,他不相信的又道:“可是……那柄软剑,分明便是王佛所持之剑,难道这也有假?”
王佛冷笑道:“你怎知那柄剑就是王佛所持之物,天下使用软剑之人莫知凡几,有谁敢下断言,使用软剑者便只有王佛一人?所以说,我不是王佛。”
法光听到这里,立时语塞。他目光连转了几转,仔细回味着王佛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王佛话中有话,对方只所以不承认,实是有意逼着自己先说出这个秘密。他看了一眼站在客栈大门外的十八名锦衣卫,蓦的咬了咬牙,大声道:“也罢!王少侠,你即便不承认,贫僧也知道你一定就是王佛。好!你既然想知道这个秘密,贫僧可以与你言讲,但你要话复前言,须得保全贫僧这条性命。”
“大师,很抱歉,在下已经说过,我对你的秘密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王佛翻看着手掌微微一笑,略自将脸一仰,一片雪花被他吹得悠悠飞起。接着将头一歪,转向门外的锦衣卫道,“好了诸位,我已然与这一大师把话说完,你们可以动手拿人了。”
先前的那名锦衣卫横剑当胸,笑着一拱,道了一个谢字,刚要跨步而入,突见法光双手一松,双刀当啷落地,撇于脚下。身子一软,向着王佛跌膝跪倒道:“王少侠,我说……我说……只求你听了这个秘密,能够庇护贫僧,我说——”
王佛终于笑道:“大师要是这么说,这档子闲事么,在下就替你管了,你说吧!我管保他们一个也休想进入。”
先前的那名锦衣卫见王佛突然变卦,双眉向上一挑,向着两旁喝道:“一个不留,杀——”铮然声中,手中剑银虹灿灿,伴着一大片雪花直袭王佛面门。
“法光,你可以说了。在下今天就一边听你说,一边和这些官差老爷们走上几招。”王佛迎着剑光左手一抬,闪电般搭住剑尖向下一按,右手勾出,已一个“大擒拿手”将那名锦衣卫的手肘扣住。
他这一搭、一勾、一扣看似简单,实则婉曲回环,犹如唐人绝句之法,句绝而意不绝;其一开一合,一反一正,尽皆相关相依,宫商自谐,委实妙至毫巅。
只此一招,便是那些尚未出手的锦衣卫们,数十只眼睛也都看的花了。
王佛眼望着苍茫大地,漫天飘雪,禁不住仰天一笑,豪气干去的长声吟道:“扁舟乘兴,读书相映,不如高卧柴门静。睡冰壶,短擎灯,隔窗孤月悬秋镜,长笛不知何处声?惊,人睡醒。清,梅弄影。”肩头一沉,随手一挥,呼的一声,那名锦衣卫已给他凌空掷了出去。但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名锦衣卫跌出三丈开外,直激得积雪四溅,荡起一大篷银白色的雪雾。
王佛拍了一下手掌,回过头望着法光道:“大师不必担心,你只管讲来就是。只是一点,大师若是少了一字或是漏了一句,在下这便就手不管。好,你接着说罢!”
法光见王佛武功如此之高,眼前蓦的一亮,便自放下心来,当下连声道:“少侠莫急,贫僧接着说,接着说……”
剩下的十七名锦衣卫个个一惊,跟着互相对视一眼,发一声喊,各仗长剑向着王佛一涌而上。
刹时雪花狂舞,剑气回荡,剑光搅入雪光,也分不清有几许杀意,抑或几许诗意?
“云幕重封,风刀劲刮。玉絮轻寻,琼苞碎打,粉叶飘扬。一色白,六花出,密密疏疏,潇潇洒洒。”迎着攻上来的十几柄长剑,王佛口中轻吟,了无惧色。只见他身子斜着一闪,左手随着一拂,跟着右手就是一掌,格格两响,已有两柄长剑被他击做四段。
那两名锦衣卫大惊之下,脸上刚然一愣,啪啪两响,王佛已趋身到了二人近前。双掌递出,正印在二人的肩头上。
他这两掌看上去随心所欲,犹如轻轻一挥手,无风、无声,更无力。然而那名锦衣卫却跟着跌了出去,不远不近,也是三丈开外。二人身子甫一着地,便即双双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的雪地很白,便显得喷在雪地上的鲜血更为怵目惊心,比开在雪中最艳的腊梅还要红。
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那些锦衣卫不但一一变了脸色,连手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在同一时间,他们都升起了一种可怕的感觉。
——王佛虽不是鬼,却比鬼还要难缠。
——王佛也不是风,却比任何风都要难拿。
——王佛更不是雪,却又比雪更透着精灵。
所以他们把这三样加在一起,一致认为,碰上了王佛,简直就如同遇上了神。
但凡神一出手,便自有几分神气、神情、神韵和神姿,寻常人等便只有叹气的份。
老实说,碰上了王佛这样难缠、难拿的人,他们也想着就此罢手。不过他们却很清楚,来时容易去时难,倘若完不成任务,他们的顶头上峰比王佛更难缠。
因为王佛只有出手,才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他们的上峰,则根本就不需要出手。只须一句话,便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所以他们明知斗不过,仍还是要斗。
看着眼前的这一番打斗,雷音、盛铁衣、夜繁星和蓝陵王等四人却兀自一动不动。
他们只所以没动,有两种原因:
——一是他们早已看得出来,王佛“一夫挡关,万夫莫开”,若是他不想退,那些锦衣卫便休想逼近半步。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最重要的。
———他们必须盯牢、盯死一个人,以免得这个人趁乱逃走。
这个人,当然便是法光。
※※※
八角亭内。
酒犹浓、人未散。
八角亭外,大雪如故。
———恰似冰壶光浸水精寒。
七公主痴痴赏看多时,把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瞅着颜如玉甜甜一笑,柔声问道:“易先生,以你看,如玉妹妹哪一外生得最美?”
易水寒低着头答道:“这……不怕公主见笑,我觉得如玉身上无一处不美。要说最美之处……嘿嘿,我还真的说不上来。”
七公主笑着将左手一扬,右手放下酒杯,指了指颜如玉的一双明眸,无比专注的道:“亏易先生还与如玉妹妹厮守了这么多日子,竟连这点也看不出来么?让我说啊!如玉妹妹的眼睛生得最美,活脱便是用来迷死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如玉妹妹,你说姐姐说的可是?”
颜如玉抿嘴一乐,红着脸兀自不语。
七公主接着又道:“要说妹妹的这个名字起得也好,姓颜、名如玉,果真是人如其名,妙之极矣!”
听七公主如此赞扬自己的妻子,易水寒笑了一笑,心头掠过一丝甜意。
七公主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贺顶红,伸手将颜如玉的右手执住,极为关切的道:“妹妹,姐姐再问你,易先生可是真心爱你?”
颜如玉咬着嘴唇吃吃一笑,嘤声道:“不错,寒很爱我,如玉能够嫁给他做妻子,这辈子……便已知足了……”
“‘莫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好,好一个‘爱’字。”七公主说到这里,脸上油然掠过一丝伤感,一字字透着悒郁,“如玉妹妹,你与易先生如此恩爱,姐姐真的对你们好生羡慕。唉!一个女人能够嫁上一个真心喜爱自己的男人,这辈子也算是不枉虚度,死也值了。如玉妹妹,你说姐姐说的对吗?”
颜如玉用力点了一下头,正不知该如何相劝,却见七公主倏地愁容尽消,继之笑道:“易先生,我有两件事情想让你替我去办一下,却不知你能否同意?”
易水寒忙一拱手,道:“公主请讲,只要水寒能够办得到,在下必然全力一赴,定不让公主失望。”
“是吧!那就好。”七公主目视着贺顶红道,“说起来,这两件事贺指挥使也知道,我看……就让他和你说好了。”
“卑职遵命!”贺顶红故作神秘的笑道,“易兄俯耳过来,小弟将这两件事告诉给易兄。”
易水寒稍将身子一侧,向他靠了一靠,抬起头道:“为兄听着呢,你说吧!”
贺顶红生怕他听的不太真切,故意一字一顿的道:“这两件事么,对易兄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一、公主想让你休了如玉;二、如果易兄不肯休了她,让你把她的一双眼睛弄瞎了也成……嘿嘿,易兄可听明白了吗?”
易水寒不听则可,听过之后浑身一震,刹时由头至顶,浑若泼了一盆冷水,顿觉得一片冰凉。遂双手紧紧一握,死死看着贺顶红道:“顶红,你只吃了几杯酒,莫非便喝醉了不成?你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荒谬至极!我与如玉情深意重,我为何要休了她?你让我弄瞎她的眼睛,更是笑话!”身子猛的一起,拱手说道,“公主,我看顶红已有八层是醉了,竟与我说出这等不着连际的话,咱们不如就此散席。我与如玉还要赶往保定与王佛会合,如玉,咱们走——”
他伸手刚要去抓颜如玉的手,七公主却笑着伸手一拦,嫣然道:“易先生误会了,贺指挥并未喝醉,他和你说的句句是真,没有一个字是醉话。怎么,易先生不愿意吗?”
易水寒愤然一笑,由鼻子里冷哼道:“原来公主留我们夫妻在此赏雪,安的却是这副歹毒心肠。对不起,告辞——”
“告辞?哈哈哈哈……”七公主忍不住一阵大笑,此时她的脸上,既显得激悦,又流露出一些失望之色,声音里含着一种浓烈的怨毒,“我早就知道,这两件事情你是不会答应的,易先生,你以为自己还能够走得出去吗?你我事已至此,本公主就索性有什么说什么,全部告诉你好了。你的酒杯之内,我已事先让贺指挥使喂了剧毒,只怕到了这时,你想走也走不成了吧!”
颜如玉听到此外,直吓得花容更变,手一哆嗦,啪的一声,将眼前的酒杯碰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易水寒一指贺顶红,怒目嗔道:“你……想不到你我兄弟一场,你对我也下如此毒手?”
“公主说的没错,是小弟在易兄杯中喂了剧毒,而且小弟喂的这种毒名为‘无孔不入’。只不过易兄功力深厚,还不曾感觉罢了,若是换了一般的人,只怕早已是毒发身亡了。”贺顶红肩头一耸,眼皮似笑非笑,轻轻向上一撩,“易兄,不是小弟说你,一个‘情’字,一个女人,你又何必看的那么执着?这俗话说的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凭你的身手,只要你肯在朝做官,何愁没有荣华富贵,只要有了功名,休了颜如玉又能如何,到时候,你什么的美女没有?”
易水寒喝道:“做梦——”
贺顶红摇着头叹道:“看来,易兄真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了。其实小弟也是一片好心,你也不必如此动怒。易兄,只要你肯答应公主所提之事,小弟马上就将解药给你,怎么样?”
易水寒心急如焚,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半个字,身子与贺顶红一错,已一把将颜如玉右手拿住。七公主向后一退,易水寒一把拉住颜如玉道:“快走——”听风辨位,右腿倒踢,砰的一声,跟着接了贺顶红一掌。身子一矮,拖住颜如玉向外便走。
七公主和贺顶红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由亭内疾步追出。
易水寒刚奔出十余丈远,猛觉胸中气血翻腾,不由眉头一皱,身子向前一俯,哇的一声大响,一大口鲜血正喷在雪地上。
颜如玉吓得芳心乱跳,玉体不安,忙一把扶住易水寒道:“寒,你没事吧!你、你……你可不要吓我,不如……我这就回去告诉公主,就说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无论是你休了我……还是弄瞎如玉两只眼睛,我……我都愿意……”
易水寒惨然而笑,厉声道:“不可以,那样的话,你会让我比死更难受,快走——”
颜如玉一边随着他向前飞奔,一边流着泪道:“寒,你干么这么傻?如果你能活命,她就是要我一双眼睛……又……又算得了什么……”
易水寒怒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贪生怕死之辈吗?我不许你再这么说。姓易的纵然拼得一死,也绝不会答应。如玉,要死,咱们便一起死,你怕不怕?”
颜如玉忽然变得镇定起来,狠狠的咬着嘴唇笑道:“不怕。”
二人又奔出七、八丈远,易水寒陡的觉得手上一紧,身旁的颜如玉在漫天雪花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呻吟。侧目看时,但见她的脖子上,已多了一条粗若茶杯、长及寻丈,通体闪着漆金色的暗鳞蟒蛇。
贺顶红站在二人背后,阴冷着脸沉沉一笑,慢条斯理的道:“易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不答应公主,只怕这里,便是你们夫妻的葬身之地。”身子向前一纵,右手一招,蟒蛇舒身一抖,尾巴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蟒蛇的头部,仍紧紧缠在颜如玉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