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排李四是老雁头之后,论起武艺见识来,他更是数千雁户里一等一的好汉,那些雁民听他是如此说的,无不信以为真,都争着过来与张小辫结拜。
张小辫暗道一声:”惭愧,想我张三也能得有今日的名头?”当下厚着脸皮对众雁民说道:”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使得这辈子能结交到这么多兄弟,真不枉小弟我为人一世了。我张三是个一刀两断的性子,从不学那黏皮带骨、拐弯抹角的腔调,今日前来,正是要在这黄天荡里与粤寇厮杀一场,还望各位好汉鼎力相助。有道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与其自甘埋没在尘埃草莽之中,何不轰轰烈烈做回好汉,若能立下一场平寇定乱的不世奇功,必能千秋万古,传颂不朽,也好让后世知道天底下曾有过咱自雁营的字号。”
张小辫更知雁民都是穷苦出身,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对这伙人单单晓以大义,说什么忠君爱国、青史留名的空头话可不顶用,于是又信口胡编说:”自从粤寇作乱以来,从南到北往州撞府,席卷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帛在身,这些非分所得,可比过往的贩货行商之辈肥得多了。而且据说这寇的首脑,曾是个有名的大海盗,在海上劫过不少的洋人货船,,身上有大把的金洋钱在,另外想必那些做过海盗海匪的人物,也必定寻过龙宫宝藏,所获之物自然都是奇珍异宝,珠是夜光珠,玉是盈尺璧。现在朝廷不分大事小情,无不以平贼定寇为先,只求各地尽早剿灭粤寇,而那些长毛的贼赃所得,谁有本事有胆子拿了,就他奶奶算是谁的,往后官家绝不追究。
先前张小辫曾给雁营兵勇们分过一些金洋钱,”金洋钱”是民间的称呼,其实就是异域海外的金币,虽然在大清国里不能正式流通,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又铸造得格外精致考究,谁见了谁不喜爱?所以往往要价极昂,远远超出了金洋钱本身的市值,雁民们听了粤寇身边携有金银财宝这些消息,果然群情振奋,纷纷表示愿效死力杀敌。
另外雁排李四还与周边的一些马惯有勾结,安排人传飞雁令去,把附近能加集来的响马子都找来,眼下战乱连着天灾,各处都没了活路,见有这能发横财的勾当,都肯铤而走险,一天之内就聚集了三五千人马,水旱两路分为数队,各有雁营中的哨官统辖,又预备下土铳土炮,多削竹枪乱箭,乘在雁排上到处埋伏。
等到第二天天刚破晓,就有探子来报,已经望见太平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军卒密密麻麻犹如蝼蚁一般,队伍铺天盖地,见头不见到尾,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雁排李四命各队人马分散到芦苇荡里隐藏行迹,听得雁哨为号,便一齐出来厮杀,眼见一场血战在即,这正是:”杀气横空红白冷,征尘遍地白云寒。”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五卷 雁营 第六话 猫喊
话说雁营近千名团勇,会合了许多响马子,在黄天荡中设伏,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杀人阵势,这些人多是猎雁叉鱼之辈出身,惯于施展埋伏手段,那片荡子里又是水草横生,芦苇茂密异常,满目萧萧,遮蔽了潜藏的险恶杀机,水野之间荒荒冷冷,静得出奇,在外边根本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到了拂晓时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芦苇深处的水洼子里一缕缕薄雾缥缈,眼看太平军就要进入黄天荡了,张小辫急忙让雁排李四留下调遣兵勇,准备伏击粤寇,他则带着黑猫,由孙大麻子和雁铃儿两个哨官跟随,三人撑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处的“雁冢”。
那雁冢本是黄天荡里的一座土丘,后来被水淹没,据说以前南北过往迁徙的候鸟群中,常有许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伤病难愈的,它们自知永远也飞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撑到雁冢上慢慢等死,直到断气之前都会抬头望天,眼睁睁看着翱翔天际的同类,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些将死的候鸟野雁,都会停留在雁冢上。但雁民们自古崇敬义气,延续古时旧例,从来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冢附近的候鸟。
而关于雁冢,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当然就连雁民中最年老的猎户,也讲不太清楚他的年代来历,只是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说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国那会儿,有个将军被人害死在此地,荡中的雁民们怜惜他死得壮烈,就在雁家上盖了座低矮简陋的土地庙,把将军尸骨藏在其中,岁岁烧香,年年叩拜。
即便是冷庙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灵动起来,何况土地庙里的尸骸,是个含冤负屈的武将,不知是不是那英灵长存不减,自从雁冢上有了这座“将军庙”,土丘就开始下陷,最终沉到水面以下,随后天兆反常,有无数水鼠衔石投草,围着雁冢构筑起了一圈圈的堤坝,竟然绵延数十里之长,将各条流入黄天荡中的水系疏导贯通,养得荡子里水草丰足,旱涝不侵。
只是打这开始,芦苇荡子里常有阴风黑雾涌动,使得天地变色,水路迷失,这些天地间的反常异象时有时无,从来没有一定之规可循,雁民说那是雁冢里的将军怨气未散,只要一刮阴风,就预示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灾。
以前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按照年头从外省买来穷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凑成一对,收拾齐整打扮好了之后,活活投到雁冢周围的水域里淹死喂鱼,以求水底神灵息怒,保佑一方太平无事,可始终也没见真起到什么作用,甭管愚民愚众怎么供奉,战乱天灾该来的是照样会来,所以此地的香火渐渐荒疏了,直明朝末年,这个残忍的风俗才算彻底废除。
张小辫记得当初在“猫仙祠”中,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已眼下将星当头,在这乱世当中能够武运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布置行事,无论是平寇还是杀贼,战则必胜,攻则必克,要想在黄天荡中取胜,就得用黑猫将雁冢里的将军尸骸引出来,其中若有丝毫差错,雁营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俗话说:“便宜都是套人的网,说话尽是陷人的坑。”这话是一点不假,可张小辫却鬼迷了心窍,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当作了金科玉律,当真是言听计从,自然是认定了成败全都在此一举,于是急匆匆赶奔雁冢,正是:“心忙似箭犹嫌缓,排走如飞尚道迟。”
引路的雁铃儿,自幼生长在黄天荡里,各处水路最是熟悉不过,撑着雁排渡水而行,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丛,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带到一片开阔的水面,只见这苇丛深处,水平似镜,烟波浩渺,幽深莫测。
雁铃儿下竿停了雁排,告诉张小辫道:“三哥,此处便是雁冢了,那座将军庙就沉在水里,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涡卷动,水性深浅难测,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谁敢下去探过究竟。”
张小辫不太擅长水性,最多会两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栗六,嘴上却硬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雁营都是好汉子,做事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计较,信什么鬼神之说?小的们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爷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将军请出来见见。”
孙大麻子历来不惧鬼神,却唯独敬重古时先贤英烈,此刻与粤寇恶战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张小辫为何突然要做这等怪事,闻言急忙劝阻道:“俺的爷,此事可由不得你使着性子胡来,想来那位将军老爷,也债个有英灵感应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轻易惊动?”
张小辫道:“倘若水中真有英灵,理当助我雁营平寇杀贼。”说完命雁铃儿把排子撑到坝边,那坝上都是拳头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钻得密布无间,贯穿相连,水鼠这东西有点像是水狸子,同样地牙齿锋锐,能啃倒千年古树,擅于筑坝围堤,但这黄天荡里的水鼠,在民间俗称水耗子或阴鼠精,与水狸、河狸等物并非同类,喜欢阴冷潮湿之所,生性残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鱼上岸,又或是咬死栖于芦苇丛中的水鸟野雁为食,其中的硕鼠甚至能够搏杀老猫,它们在这片荡子里,趁着水中阴气愈聚愈多,数量难以估计,只有灵州花猫才能镇伏。
张小辫按照林中老鬼所授的“相猫之术”,把“月影乌瞳金丝虎”推到水鼠洞前,猫的性子是闻腥即动,虽然灵州花猫从不捕鼠,但造物相克,它嗅得水鼠洞窟里的阴腥气息,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可能有看官要问,怎么是“喊”出声来?原来猫叫之声自古分为数等,凡是猫子,都以能“喊”为贵,比如恋灶畏寒之类的懒猫叫声是“唤”,而最威猛的则称为“猫喊”,那猫子喊非同小可,真个是:“响到九天云皆散,声入深泉游鱼惊。”
《猫经》里有言,说是:“眼带金线者,声如狮虎,镇宅卧厅堂,虽睡鼠也亡。”而水里的阴鼠精最为惧怕“猫喊”,正是闻声即逃,恐慌的情绪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蔓延开来,那些躲藏在堤坝洞穴里的水耗子们,都以为是大祸临头,就见那母的衔着小的,公的拖着老的,从各个洞窟里蜂拥而出,潮水也似地在堤上望外乱窜。
张小辫等人都没料到几声猫叫会惹出这么大动静,看那无数皮光毛滑、锋牙利齿的水耗子夺路狂奔,一道道浊流般地在面面涌过,仿佛是天地倾覆的末日即将来临,三人心下也自不胜骇异,真教人头皮子发麻,雁铃儿连忙把排子划向水中,只求离得愈远愈好。
水耗子数目多得惊人,狭长的“鼠坝”上根本挤不下它们,就有许多被迫掉进了水里,那些阴鼠生来便能够涉水,落水的群鼠挣扎游走,一时间把寂静的水面搅得开锅也似。
忽然从水面陷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吸水漩涡,水鼠们离得稍近,便为卷入其中,这一来使得水耗子更加惊慌,雁铃儿叫道:“不好,多半是潜伏在黄天荡水底的“弥洞陵鱼”。她识得此物厉害,知道水面上是待不得了,就把雁排驶到附近的一块高地上,这地方本是株古木折断后残留下来的树根,勉强可以落脚 。
三人前脚踏上老树根,后脚雁排就被打翻了,只见水波分开,从中露出一个水怪般的大鱼,见头见不到尾,鱼头足比那大号的磨盘还大着三圈,鱼首生得酷似人脸,皮色如石,嘴巴大得惊人,张口吸水,不断吞吃身边挤成一团的阴鼠。
世上万物依照天道回圈,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荡子里聚集的水耗子极多,自然也有专吃水鼠的弥洞陵鱼,所谓“弥洞”,取的是吸水之意,此鱼是个石性,整年整年地伏在水底一动也不动,但这时水面上群鼠云集,嘈乱异常,才引得它现身出来,连带得水底泥沙涌起,都跟着翻上了水面。
孙大麻子不识得弥洞陵鱼,还道真是水上郎君所化之物,不由得看得呆了,而雁铃儿识得这陵鱼吸水之势能吞牛马,她也不知张小辫如此行事,究竟是意欲为何,只好问道:“三哥,大队粤寇转眼就到,你现在竟要捉鱼吗?”
张小辫却最是疲懒不过之辈,即便身在险境,也不忘图个嘴上快活,信口就说:“妹子有所不知,你三哥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在堂,全指望捉住这水底的弥洞陵鱼回去,好卖来养那八十岁的老娘…。”
雁铃儿闻言甚为感动,心想:“我这位雁营营官张三哥,不仅足智多谋,手段慷慨,义气过人,更难得的是为人至亲至孝,出来征战都不忘奉养家里那“八十岁的老娘”,俗话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现今世风不古,能够如此真乃难能可贵。”自此对他更是敬爱。
可张小辫尚未说完,就那那陵鱼忽然摇尾拨鳞,竟从弥洞般的大嘴里吐出一具大骷髅来,那骷髅好不硕大,虽然全身皮肉尽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饶是如此,也要比身材魁梧的孙大麻子高出半截,周身上下顶盔贯甲,盔是日月飞虎盔,甲是锁子百叶连环甲,兽头护肩,铜镜护心,牛筋皮索为绦(ㄊㄠ),内衬鹦鹉绿的滚绣战袍,不知为何缘故,那一副戎装结束,竟依然鲜艳如新。
张小辫伏在树根上看得分明,心道:“真是猫仙爷爷显灵,总算是把这位“爷台”从水里请了出来。”它埋骨水底千年,果然是因为年深岁久,形炼成大气候了,却不知现形后究竟要怎样作怪?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反被清风引出来”。欲知这具将军白骨,如何能助雁营平寇杀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卷 雁营 第七话 血战
话说那黄天荡里水路纵横,覆着万顷芦苇,地广人稀,历来便是绿林中好汉出没的所在,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岗,不知屈死过多少行人,所以荡子里阴气极重。
书里有段交代,当年的雁冢将军坟沉到水下之后,庙祠崩毁,尸骸被那弥洞陵鱼吞下,但那是古时英烈遗骨,披挂着避火渡水的护体宝甲,使得一股无质无形、氤氲涳濛的英风锐气凝而不散,落在鱼腹中虽然皮肉消腐已尽,但白骨盔甲依然不朽不化。
雁冢水底的弥洞陵鱼贪婪无比,只顾着吞吸落水的大群阴鼠,奈何腹腔中有具骷髅堵着,难以吞个痛快,只得把肚子里的物事倒呕出来,就见黑水滚滚翻涌,从弥洞中冒出一具顶盔贯甲的大骷髅来,白森森、水淋淋,骷髅头的两个眼窝深陷,好似两个无神的黑洞一般直视天空,被宝甲托着,浮在水面上忽起忽落。
当初在猫仙祠里,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只要你在水面上见着了白骨将军,雁营必能大破粤寇。”其余的细节则一概未说。
张小辫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他虽然先前对此事深信无疑,事到临头却也难免在心中忐忑起来,暗自骂道:“娘的娘是臭脚老婆养的,看雁冢里的这具大骷髅,虽然生前威风八面,现如今可只是一堆无知无识的白骨,怎能指望它去上阵厮杀?林中老鬼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可别一时犯了糊涂掐算不准,支给我一记昏招儿,连累得张三爷把小命都搭进去。”
正自胡思乱想,蓦地里一阵阴风透骨,这阵阴风非比寻常,吹动地狱门前土,卷起酆都山下尘,霎时间刮得天地变色,雾气皆散,张小辫三人全身打个冷颤,再看水面时,就见弥洞陵鱼与那白骨将军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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