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苏慎行塞进车后座,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你金贵的身体跟你懒散的性格严重不成比例。”
“否则你上海男人的优良品质哪里来的用武之地?”
耿清让勾过他的脖子,亲了亲嘴角,说出来的话却是:“上海男人的温柔释放的对象是特定的……”
“对,上海女人。开车吧。”
耿清让笑了笑,“装傻。”
进了医院,开了点药,医生嘱咐近期忌辛辣烟酒以及易敏食物。
于是乎,苏慎行被剥夺了吃酸汤肥牛的权利。
到家不久,勤务兵把耿清让的资料送了过来。苏慎行随手翻了翻,说:“我最近很忙。”
厨房里回答:“你永远都很忙。”
“你不能这么无理取闹,海协会协调台湾事务,而台湾问题影响着中国人‘大一统’理想是否能够实现,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关键因素……OK,这些你听不懂,说些你能听得懂的,台湾嘛,不沉的航母,第一岛链的门户,东进太平洋的通道,你不能因为自己隶属于航天部门就试图肆无忌惮地阻碍中国海军的蓝水之旅……OK,这些你还是听不懂,浅显一点,我正在为中国海军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而你的行为是挖墙脚,挖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墙角!”
耿清让从厨房探出身来,似笑非笑,“真难得,你说的我居然听懂了,你打算拖拖拉拉地写那份考察报告,而把明孝陵项目无限制搁置。”
苏慎行朝他竖大拇指,“不愧是研究语言逻辑学的。”
“先去洗澡,抹完药吃饭。”见苏慎行皱起眉头,耿先生促狭地眨了下眼,“要我帮忙吗?”
苏慎行随手把资料往餐桌上一扔,“要!”
耿先生挑眉。
苏慎行朝浴室走去,“一会儿帮我抹药……”“砰”关门,“……洗澡就算了。”
耿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走回灶台边继续煲汤。
洗完澡,苏慎行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耿先生正在盛饭,看见他这样,突然笑了起来,“真遗憾!为什么腿上没有皮疹?”
苏慎行低头看看自己,“还有更遗憾的,屁股上也没有,这皮疹委实善解人意,知道上半截相对安全。特别是这种小别胜新婚的非常时期,一个兵痞,一个病秧子,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假抹药之名极尽爱抚之能事,是吧……”
耿先生哈哈大笑,“我真想跟你的学生好好学学,对着你喊:气质!气质!你确实既不谨言又不慎行,严重不符合你自己的审美观。”
苏慎行冲他眨了眨眼,“我是你的审美标准!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你的标准,所以……吃完饭,我要回去写文章,”见耿清让要说话,立刻下结论,“不准有异议!”
耿清让走过来,拉着苏慎行上楼进卧室,趴在床上抹药,由于上海男人的共性——温柔,所以,我们的苏老师昏昏欲睡,耿清让贴着他的耳朵说:“从今以后,不准吃芒果!”
苏慎行嘟囔:“军政府主义。”
“你是无政府主义。”
翻了个身,胸口的皮疹尤为严重,耿清让垂着眼睑,视线沿喉结慢慢滑过胸膛,苏慎行接过药膏,“好了,谢谢,我自己来。”
耿清让“嗯”了一声,俯下身压在他身上,吻住嘴唇,深深探入,持续多时,舔舐他的唇角哑哑地说:“抹完了出来吃饭。”
吃完饭,苏慎行端着茶杯靠着冰箱跟耿清让闲聊,而我们的耿先生则卷着袖子洗锅刷碗。
苏慎行感觉自己碍手碍脚,端着茶杯晃悠到阳台吹凉风,省得总想抓皮肤,一眼看见了枯萎的欧碧,苏慎行乐了,高声说:“我很好奇,耿先生,您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
“终于想起来调查身世了?”
“耿先生,我要为我的未来详加打算,您觉得有道理吗?”
“哦?你也认定你的未来跟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是啊,”苏慎行蹲下身来,拨弄了一下摇摇欲坠的枯叶,“我没记错的话,您说您要连着欧碧和我一起养,但是,事实证明,欧碧,它死了,您看,耿先生……我前途未卜,命运扑朔迷离,此生简直毫无希望可言!”
厨房里朗声大笑,“你没看见花盆里的茶叶吗?你杀死了你自己,你这条命要是交到我手里肯定能活得更长。”
苏慎行一拍脑门,终于想起那天的那杯热茶了。
☆、17
八点多钟回到家,陈叶凡被他满脸红疙瘩吓了一大跳,“你接触劣质香水了?”
“没有。”
“这大热天,你应该没去公共浴室泡澡吧?”
“没有。”
“吃易敏食物了?”
“芒果。”
陈叶凡简直无语问苍天,“以你这种身娇体贵的状态,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如此热衷于搜食协会?”
“老贾呢?”
“赚外快去了……我说,赶紧去医院吧,你这样子,明天又要被人拍了照挂网上供人茶余饭后消遣取乐了。”
苏慎行突然抬起头来,陈叶凡又是一阵紧张,“怎么了?”
“我去过医院了,药膏忘在耿清让家里了。”顿时又释然,“反正后背也抹不着,就这样吧,过几天自己就痊愈了。”
陈叶凡猥琐一笑,靠过来,“耿清让?”
“哦,别这么看着我,我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暧昧有随时被恋爱取代的风险。主动权看似在他手上……事实上,主动权确实一直在他手上。”
“你的背后伫立着整个中华民族的历代先贤,凝聚着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结晶,居然会输给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奴隶?……那么,你悄无声息地跑到台湾且多日音信全无是打算欲擒故纵抢回主动权?”
苏慎行眨了两下眼,一脸的无辜,“……我是真忘记带手机了。”
说起手机,苏慎行进屋把手机充上电,开机,于是乎,铃声活活响了三分钟,陈叶凡叼着酸奶吸管往门框上一靠,幸灾乐祸,“挨骂是一种技术,而你,却致力于将它发扬光大成为一种艺术,并妄图上升到文化层面,啧啧……”
“我的人生是痛苦的历程,充满了坎坷与荆棘,还有那古丝绸之路上被漫漫黄沙淹没于历史缝隙中的累累枯骨屡屡烟魂渺渺遗愿,清明冬至才是我的归期。”
陈叶凡连连摇头,一脸不可思议,“文科生的矫情!尽整些没用的酸词儿!”
父母、所长、教务主任、搜食协会会长……苏慎行屏气凝声任劳任怨地承受了半个小时的语言暴力。
之后,查看短信留言,一条一条地回,苏慎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整个信箱里全是垃圾、诈骗、欠费、推销……短信。
突然一条短信映入眼帘,工行的官方号码,工行的官方制式语言,蓝色的数字显示——有人往苏慎行卡里打了一万块钱。
苏慎行把手机塞给陈叶凡,“听说现在的诈骗集团普遍产业升级了,他们完全有能力隐藏自己的号码而显示出某个官方机构的官方号码。”
“那么……为什么不是你欠他们钱,而是他们送你一万块?完全违背诈骗集团的基本常理嘛,逻辑无法自洽,或者,你可以试着用更加浅显易懂的思维逻辑来解读这件事,比如说……确实有人给你打钱了。”
苏慎行笑了起来,“这世上除了我父母对未成年的我具有抚养义务外……而我成年了,有一份堪堪养家糊口的工作……”突然眉梢一挑。
“想起来了?”
“耿清让。”
陈叶凡醍醐灌顶,“离婚夫妻有时候也存在赡养费一说……事实上,中国婚姻法不允许你们结婚,也就失去了离婚的前提,这个钱背后所代表的深刻内涵解释起来嘛……是吧……毕竟当今社会潜规则盛行……是吧……”
“你这个灌开水也能灌出晃试管神韵以至于开水浇了一脚背的搞生物学的,一只脚的医疗费都能暴涨到3万,我一个相貌正常职业高尚为人谨慎游学数载师门显赫的名校讲师就值一万块全身包、养、费?”
陈叶凡赶紧溜须拍马:“要喝酸奶吗?哦,你正在过敏……那什么,这钱怎么回事?”
“我参加了他们的项目,但没签合同,我以为我要白做工了,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点儿活没干,他白给钱了。”
“你一个一无是处胸无点墨横僿不文的玩弄语言文字的研究历史的文科生参加航天项目?”
苏慎行挑大拇指,“嘲弄讽刺运用得越来越纯熟了。”
陈叶凡唉声叹气,一边嘀咕着“劣质基因倒逼优良基因,不得不口出恶言,委实有辱斯文”,一边进厨房找酸奶去了。
第二天,苏慎行对耿清让说:“谢谢。”
耿清让仔细审视他的脸,有所好转,“谢我什么?”
“一万块钱。”
“那你打算怎么对得起这一万块?”侧身倚靠在办公桌边缘,歪着头笑看着他。
“我的灵魂深处极度渴望帮你干活,但是,很多时候,在面对强力机关时,我辈蓬蒿能力之渺小宛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蚍蜉憾树……” 苏慎行指指电脑,“您能帮我说服海协会吗?”
耿清让忍俊不禁,“你极其适合编成语字典。”摸摸他脸上最大的一颗皮疹,“吃药了吗?记着要吃药。”
“过敏嘛,吃药一周,不吃药七天,请给我一个吃药的理由。”
耿先生笑说:“我觉得你一直在逼我对你施行军政府主义。”
苏慎行摆摆手,“我很忙,你更忙。”
“不能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任性!骄纵!被宠坏了!”耿先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抗过敏药,监督苏慎行倒水吃下去。
苏慎行一边找茶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没有被宠坏还要看未来的几十年人生有没有人愿意宠我。”
耿清让摸摸他的头发,弯下腰笑暖了眼睛,“哪种宠爱?丈夫的还是父亲的?或者……二者合而为一?”
此后几天,苏慎行确实在不折不扣地执行老钱头的谆谆教诲,一个字一个字详加斟酌,态度之端正心绪之虔诚颇有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方向发展的趋势,以至于一天写不到两百个字。
也没人来催他,耿清让周一路过时扫了一眼,看见了文章的题目,周四路过时又扫了一眼,居然还能看见文章题目,耿先生笑了起来,“看来你对自己起的题目很满意啊,以至于天天拿来炫耀。”
“这关系到中国海军的未来……”
听这话头就知道接下来该是扯淡了,耿清让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笑眯眯地说:“你不扯点精确打击、四代机、核动力航母、海陆空天一体战?我就喜欢听你天南地北长篇大论,你可以试试。”
苏慎行低声叨念:“军政府主义!”
由于日子过于惬意舒畅,仨讲师在军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睡觉、打牌、下棋、算命、推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那十个军人看看人家,再对比对比自己,劳动积极性严重受创,恨不得倒地不起吐血身亡。
但是,受打击最大的其实另有其人,谁呢?——老贾。
每天午睡之前,仨人保持高度一致——裹紧衣服往躺椅上一躺。但是,午睡之后,区别就出来了,左边的陈叶凡身上盖着夹克外套,此外套体型之大,足以把他从肩膀到膝盖包得严严实实。而右边的苏慎行身上盖着西装外套,此外套材质之厚实,一度令人惊疑:才十月份难道是呢子大衣登场的季节?
一来二去,老贾感冒了,“啊啾”一个喷嚏,拍着脑袋愤恨:“就我爹不疼娘不爱孤家寡人一个,你们这帮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淘汰基因携带者!”
陈叶凡严厉指出:“区别!本质区别!我是受害者!被动承受!”
苏慎行也严厉指出:“你不能流于表面只看见西装,你要洞察西装背后所代表的深层根源,根源是什么?——暧昧关系!都明目张胆帮我盖西装了,一切证据皆已证明暧昧正急速流逝,即将被恋爱取代,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且无能为力的!”
为了不致使人民内部产生不必要的分化,当天下午苏慎行上网定了三床被子,秉承着价格与质量成正比的原则,买的是桑蚕丝被,2500块没了。
老贾感叹:“金贵!十足金贵!”
陈叶凡大翻白眼,“败家!十足败家!”
第二中午时分快递到了,苏慎行拿着剪刀弯着腰正在拆包装,就感觉屁股被人拍了一下,平静无波地回过头来,看见耿清让正从容不迫地阔步从身后走过,找一个下属说话去了。
苏慎行接着拆包装,眼角余光看见耿清让交代完毕,转身回办公室,渐行渐近,苏慎行站直身体转过来。
耿清让往他面前一站,低下头仔细凝视自己的手掌。
苏慎行顺着他的视线跟着一起审慎地端详,笑眯眯地问:“你在看什么?”
耿清让偏过头来,皱着眉头说:“我感觉右手重左手轻。”
“是吗?”苏慎行一脚跺在他右脚背上,问:“你有没有感觉右脚重左脚轻?”
话音未落,又一脚跺在他左脚上,苏慎行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快无比,“啊!现在平衡了。”
耿清让哈哈大笑,拍拍苏慎行的肩膀,贴着耳廓说:“我就喜欢跟你说话。”阔步离开。
旁边的军官们顿时面面相觑,某位大姐傻了半天,惊愕地问同事:“我们组长的笑容终于突破‘微笑’这一范畴了?”另一人搭茬:“终于感染到一星半点的军人豪放气质了,真不容易,这都多少年了。”
有了被子睡起来更加理直气壮,午睡时间由原本的半个小时活生生拉长到一个小时,苏慎行的报告拖拖拉拉半个多月才交出去。
某天,苏慎行正坐在办公室里写所长的讲稿,耿清让用塑料袋装了十几个玉石雕件放到办公桌上,“帮我看看这个。”
苏慎行捡起一块对准光线眯着眼睛仔细审视了一分多钟,“从哪儿得来的?”
“西郊一个农田边,我们打算在哪里建一个变电站。”
“除了变电站就没其它创意了?”苏慎行换了个雕件接着查看,“典型的东晋墓葬随品……所以说,某些城市不能随便挖,一锹下去,不是瓷器就是玉器,没挖出棺材板算对你们客气的……”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