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仍是淡淡笑着望向自家二弟的方向。麒弘和凌扬聊到高兴处,居然肩并肩一起蹲在地上,拿树枝在泥土上划来划去,两颗头凑得近近的,远看着不象在谈良马,倒象在学画画。
“真不愧是你跑遍了大半个城选的人,果然很合他的胃口,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谁这么短时间内就和弘儿如此交好呢。”康泰揽住鄢琪的肩头,带着他沿着花径向庭园的另一边缓缓前行。沿途不断有官员及皇族的人前来请安见礼,其中一些还意味深长地将自家羞怯怯的女儿,献宝一样的介绍给当今最有身价的单身汉。
“看来太子殿下的风头,丝毫不弱于青萍结绿二公子呢,要是让大家知道那两位已经没有指望,你就更是应接不暇了,恐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位子远远不够用哩。”鄢琪酸溜溜地道。
康泰伸手捏捏他软软糯糯的脸颊,佯责道:“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什么话都敢在我面前说,小时候明明很乖巧的啊,是在无崖岛上学坏的吗?”
鄢琪脸色猛然一变,扭头就走。康泰吓了一跳,吃惊地赶上,把他身体转过来一看,秀媚的双目中已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忙拉到树荫处拿手巾给他拭泪,一面柔声问道:“怎么突然恼了?你明知我只是开玩笑,又没有当真在责骂你。”
鄢琪轻轻扁了扁小嘴,红着眼睛道:“你开这样的玩笑,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在无崖岛上和纪人戚之间什么也没有。”
康泰失笑地摇摇头,见他低着头又要哭的样子,便伸手揽过纤细的身子搂进怀里,安慰道:“你是我的小孩,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再说我也亲眼见过纪人戚心里只有纪人荻的存在,不会再有任何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小小一句玩笑话,你便这样多心,记得以前你一点儿也不爱哭,也从不在意这些的啊。”
鄢琪吸了吸气,也觉得自己哭闹得没有道理。以前因为有李安楚这样一个不可超越的障碍存在,明白自己没有指望,心里自然放得开一些,如今安楚别有怀抱,似乎眼前曙光渐明,反而有些患得患失,即多心又敏感起来。只是这些话,放在心里犹可,在他面前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康泰见他渐渐止住抽噎,便放松怀抱,用手指揩干他面上水痕,笑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弘儿生日,满堂喜庆,可别让他看见你哭。走,我们去看看他重新布置过的后园,顺便吃些东西。”
鄢琪抬起头娇柔地一笑,握住他手:“我还真有点饿呢,不知二皇子府上厨子手艺如何,快走快走。”
他这样快速的雨过天青,连康泰也不禁失笑,宠溺地弹了弹他白皙的额头,一起进了中门,来到后园。
二皇子府的后园康泰常来,准确的说,三天前他还来过,可今天一进园门,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叹。
整个后园的树木花草刚刚修整过,亭台回廊也粉饰一新,缀以丝绢、琉璃等材料制成的装饰品和华美的宫灯,造型雅致多变。园中格局用大型盆栽植物重新分隔调整,巧妙自然地划出几个区域,南部是流水席,供应着美肴佳酿,几座假山隔去了这个地方的噪杂,略偏北处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榻式桌椅,是饮茶闲聊区,湖边为客人准备了垂钓的工具用品,喜欢听音乐的可以去湖心亭细聆丝竹之声,东边是客人们下棋对弈之所,西面为女宾区,用半透明的薄纱拉着缦帐,丽影倩姿隐隐约约,更见风韵。中央搭着一个漂亮的戏台,只不过现在尚未开戏,幕帘深垂。每个路口都有详尽的指示牌,告知来宾们想去用餐、品茗、小憩、下棋、赛马、钓鱼、听琴等活动的话该怎么走。仆从们衣装整洁,分工有序,流水般地穿梭往来,周到之至地满足每位客人的要求。
“布置的可真是喜庆啊,又热闹,又不杂乱,明明富丽堂皇,可又没有奢华之气。看来二皇子府这次可是花了大力气来做寿呢。”鄢琪感叹道。
“喻总管在京城是首曲一指的能干,你看那边沿墙根儿站的一溜儿人,都是各府第的管家,专门来学着看人家是怎么收拾场地,安排接待来客的。”康泰拉着鄢琪的手,边走边说,还没走几步,园中玩乐的众来宾已涌了过来拜见,稍远处的人也拼命向这边飞奔。
康泰无奈地挥挥手:“今天是二皇子的寿诞之日,大家都是来贺喜的,又不是在朝堂上,不必太过拘礼,各位招呼一下就请自便吧,本宫也好四处闲走一下。”
可是在当今皇帝不管事,太子主政的情形下,康泰出现在这里无异于圣驾亲临,谁敢真的打一声招呼就不管了,全体恭恭敬敬站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皇族老辈陪笑着过来搭话。
幸好猛谈马经的主人家此时终于想起待客之道,匆匆赶了过来陪同今天面子最尊贵的客人到花架下小坐饮茶,官员们才略微自在一些,陆续散回各处继续玩乐。
“凌公子呢?”鄢琪问。
“我请他到我的马廊去看看新买的一匹雪里红。”麒弘的口气仿佛也恨不得能跟着去,“那可真是一匹好马,岁口轻,将来配一个好母马,生下的第一个小马驹就送给皇兄当礼物。”
“我的马都多得装不下了,你送给琪琪好了,他的骑术也不错哦。”
麒弘微微扁着嘴,表情大不以为然,不过碍着皇兄的面子,也没敢多说什么。恰好此时几个在湖边钓鱼,刚刚得知太子驾到的王侯级人物走过来见礼,话题便没继续下去。
当先过来的是一个雍容高贵的中年人,穿着简单的便袍,后面跟着的人体态略胖,年岁也较长,两人都是面带微笑,向康泰躬身施礼。
康泰忙抬手扶起,笑道:“言皇叔,海皇叔,两位今天气色大佳,想必收获颇丰啊。”
略胖的海宁王拍拍麒弘的肩:“不知是鱼铒用的好,还是二皇子家的鱼调教的听话,放一会儿线就有鱼咬钩,钓上好几条,交给厨子整治去了,等会儿请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一起尝尝。”
“咦,”康泰挑了挑眉,“二弟,你家总管能干到这个地步了,连鱼都能指使?”
麒弘哭笑不得:“哪有这种事,是海皇叔有运气。”
康泰摸摸他的头,转向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言亲王:“言皇叔,安楚最近可有信来?”
言亲王捋须笑道:“那孩子玩疯了,就上个月捎信回来说在九华山,也不知道现在玩到哪里去了。听说小典还要去普陀山,多半就去了吧。”
康泰哈哈一声:“这两个人倒逍遥,等这次他们回京,一定要抓住给我多做两天的苦力,琪琪你说是不是?”
鄢琪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过来,在三步外跪下,恭声道:“二殿下,喻总管请问什么时候开戏?”
麒弘道:“再等等吧,太子殿下还没用膳呢。”
那仆人不敢多言,叩首去了。康泰瞟了弟弟一眼:“你也太不体贴你家总管的难处了。我和琪琪吃两口点心就好,你去招呼客人们入座吧,听说今天安排的戏目很精彩呢。”
言亲王也道:“二殿下忙去吧,太子这边我和海王爷陪着就是。”
麒弘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行个礼出去。不几时,客人们已按事先定好的位次在戏台下坐好,吃着茶果闲聊等着开戏。
康泰与鄢琪匆匆吃了几口送上来的鲜鱼羹,坐到用屏风围好的正中主座,几个王爷围坐在身后相陪。
这次寿宴皇子府请的是京城几大名班汇演,有些戏目还是新排首次登台,自然精彩之极。几出折子戏后,锣钹消音,悠悠竹笛之声传出,伴着扬琴古筝,一个纤柔婀娜的身影如飘如飞般盈盈来到台中,长裙流转如波,手执九尺长缎,美仑美央的散花天女造型,彩带飞舞间一亮相,只见眉目幽婉,笑中带愁,容颜绝世,风韵天成,檀口一张,天籁之音刚出口,台下已倾倒了一片。
“这不是离儿吗?”康泰向鄢琪偏过头去,“你安排的?”
鄢琪得意地点点头:“这个《天女散花》歌和舞都是我编排的呢,排好后我让聆乐坊的老鸨去向皇子府自荐,来人看了一次,立即就下定金请来演了。”
“可惜弘儿可以说是音痴,音乐上的白痴,歌好歌坏他是听不出来的。”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看得出人美就行了。”鄢琪瞟瞟正全神贯注地仰头看着美丽天女的二皇子殿下,表情十分满意。
此时台上刚舞罢一段绝妙的彩带舞,几个伴舞的仙女自袖中散出火花,衬着天女洒着花瓣的娇美身姿,其绮丽曼妙不可方物。正当天女旋转着舞至戏台边沿时,一个仙女散出的火花突然爆裂,变成一个火球自天女耳边掠过,离儿受惊之下,向后急退,一足踩空,从高高的戏台上跌下。
坐在前台离得最近的就是三个皇子,康泰的手被鄢琪攥得死紧,半点动弹不得,就只有二皇子殿下一跃而起,一把接住误堕凡尘的天女,抱进怀里。
离儿惊惶之下,又因演出有了败笔,面色白了几白,原本就雾蒙蒙的双眸中立即涌出两行清泪,怯生生有如一枝带雨梨花,让人好不爱怜。
“又是你安排的?”康泰低声问。
鄢琪高兴地点头:“英雄救美啊,真是叫人感动的第一次相遇……”
他话音未落,戏台下方围幕突然裂开,两条黑影飞快窜出,手中寒光暴闪,急向抱在一起的两人袭去,一时也弄不清楚目标是麒弘,还是离儿。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宾客丛中也射出两道银光,向同一方向奔袭而去。
康泰振衣而起,如大鹏掠过,袍袖一卷,已将银光收于无形,麒弘也抱着离儿向后急退,躲过两条黑影的第一轮攻击,寻隙将离儿向旁边一推,接下了第二轮攻击。此时侍卫们已一涌而上,将黑影团团围住,两人见势不好,双双自尽倒地。
康泰回头看看鄢琪:“这也是你安排的?”
鄢琪看着两具尸体,脸色发白,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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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寿宴上出现刺客,自然不是一件小事。可混乱之间,宾客中射出的两道银光究竟出于何人之手,没有人看清。换一句话说,人人都有刺杀当朝皇子的嫌疑。
康泰揽着鄢琪的肩坐回位子上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看着麒弘。默然少顷,他才转头问了离儿一声:“你没事吧?”
离儿刚才被推离险区时立足不稳,恰恰跌入赶来救援的凌扬怀中,由于情况变幻快速,两人看得发呆,竟一直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被麒弘一问,才慌慌张张地分开。
“既然都没事,我就不追究了,免得好好一个生日,为了些小人弄得鸡飞狗跳。戏不演了,大家四处逛逛吧。”
麒弘此言一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谁还有闲心逛,纷纷涌向园门准备离去。几个老王爷过来问候了两句,因为不想再打扰后续事宜的处理,也告辞离去。康泰拉着鄢琪站起来,招手叫过麒弘:“多少还是查一下,以免日后还有事端,你总不想让我时不时地担心你吧。”
麒弘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皇兄不用担心,反正这没头没脑的事情,查也查不出来,大不了我以后小心一些。”
康泰正要再说,鄢琪突然道:“怎么大家又回来了?”
两兄弟抬头一看,除了几个老王爷外,刚刚如潮水般涌向园门的人群又象打在铁壁上的浪涛一样退了回来。正迷惑间,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跪下:“启禀二殿下,请您放心,喻总管已下令封锁所有出口,没有找到疑犯之前,一个人也逃不掉。”
麒弘的脸顿时发青。康泰忍笑劝道:“喻总管职责所在,出了这件事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去封门,恐怕没有听到你后来的吩咐。”麒弘狠狠地瞪着那个倒霉的家仆,吼道:“封什么门?!我已经下令所有人都可以走,快去把门岗给撤了!”
凌扬此时突然跑了过来,行了个礼道:“二殿下,离儿刚才受了惊吓,人觉得很不舒服,既然不能出园,能否先找个大夫进来给他看一下?”
“没事了,现在没人拦你们。原来你一直在照顾离儿,真是麻烦了。改天你再来,咱们好好聊聊。”一见到他,麒弘立即眉开眼笑。
凌扬爽朗地一笑:“一定来,与二皇子谈马,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如此我先告退。”
人群慢慢开始减少,看来二皇子殿下的命令已传达过去,鄢琪本想怂恿麒弘亲自去看望一下离儿,又怕操之过急,引起他的戒心,便没有插言。
康泰缓步走向倒卧于地的两具尸体,拨开其中一人的前襟查看,除了肤色很深以外,没有发现其他异状。鄢琪也蹲了过来,拿出一枚银针探了探死者嘴角的血迹,针身立即变黑,可见所服之毒毒性甚强。
麒弘一向不喜欢侦查之事,远远站着看,正发愣间,突又听见凌扬略带恼怒的声音遥遥传来:“为什么别人可以走离儿却不能走?他刚才明明是受袭者,会有什么嫌疑?”
康泰二人似乎也听见争执之声,双双站了起来,与麒弘交换了一下眼光,三人一齐向园门口走去,想看个究竟。
凌扬一见三人走来,立即抓住麒弘道:“二殿下,你也知道离儿根本没有参与刺杀行动的,为什么贵属不放他走?”
麒弘瞪向拦阻的王府护卫:“这又是在干什么?”
那护卫面有难色:“二殿下……喻总管特别交待,有话要问这位叫离儿的清倌,属下不敢擅自……”
“什么叫擅自?是我叫你放人的!喻总管人呢?”
“喻总管在忙其他的事,等会儿就过来。……不如请这位离儿再留一会儿……”
麒弘觉得很没面子;竖起了眉毛:“立即放人,罗嗦什么?不认得我是谁?”
那护卫顿时满头冷汗:“属下不敢……”
凌扬扶起一旁面色如雪的离儿,刚开口道了个谢字,另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