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双目慈光一闪,扶起沈元通,端详了半天,喜洋洋的道:“你一半像你爹,一半像你娘,怪不得长得又秀又俊,你娘好么?我们老姊妹快有十七八年不见了,她还想着我这个不会武功的老姊姊么?你二伯昨天还说:这次中原三杰之会,一定要好好的乐上十天半个月的,你爹为什么未见同来?”
一串连珠炮,把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沈元通听了,想起爹,眼泪向着肚里倒流,只说了一句:“娘时时想念着伯母!”就泣不成声了。
李夫人一把抱住沈元通呶着咀道:“大伯,你给元儿受了什么委曲?今天没有酒喝!”
老花子哈哈大笑道:“弟妹,你要省二坛酒,何必找这个借口!”
“大哥!酒有得喝,只是我们中原三杰的人却丢不起!”
沈元通擦干眼泪举目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秃着头顶的六旬老者,正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老花子朝着沈元通含有深意的一挤眼,道:“元儿还不见过你二伯!”
贾侠李建忠听了脸色一舒,一把拉住沈元通的双手,不让他行礼,赞道:“怪不得三弟每一谈起元儿,自负之色油然而生,果是天纵奇才,一表堂堂。”
接着他又一阵摇头叹道:“可惜呀!真可惜,只可惜年岁太小了一点!”
老花子初听贾侠李建忠赞美之词,跟着也是眉飞色舞,继听李建忠一阵叹惜,不由恼火道:“我说元儿是十全十美,天下第一。有什么可惜的!”
李夫人噗哧一笑道:“大伯,你不要听他生意人的话,群天计较,重利盘剥,他쟊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打算盘哩!”
贾侠李建忠莞尔道:“谁叫你把我心中之事说了出来?”
接着一阵震天大笑,大家笑声中各自落坐。
甫一坐定,老花子便问道:“什么事情令你如此生气?中原三杰有何丢人之处?”
贾侠李建忠一蹙虎眉道:“大哥,在这金陵地区,你我算不算是人物?”
老花子哈哈笑道:“中原三杰人敬人仰,何限于金陵一区!”
贾侠李建忠道:“竟然有那狂妄的小子,在你我眼皮底下,将武当七剑打得无脸见人。”
老花子瞄了沈元通一眼,故作惊态道:“岂有此理!”
贾侠李建忠又道:“何况武当七剑是专为你我中原三杰而来的!”
老花子和沈元通听得同是一怔。
贾侠李建忠不管老花子和沈元通表情如何,继续道:“武当七剑专为邀请中原三杰,参加该派明年二月初一日大祭大典之会,前来下帖致候。如今,竟叫人家落得灰头灰脑而去,你我中原三杰脸面何存。
是以小弟已嘱龙师侄代大哥传下帮令,严密搜寻那胆大妄为的小子行踪,少不得请他见识见识中原三杰的威风。”
贾侠李建忠一口气说完,使老花子苦笑不出,他干咳了几声,想道:“这件事情要真被丐帮弟子调查出来,岂不笑话。”他想到此处,觉得一刻不能再缓,非回去处理不可,霍的站了起来道:“此事非比等闲,我须先走一步。”又对沈元通道:“元儿,你暂留此处,有话以后说吧。”
李夫人道:“已经叫人准备酒菜去了,大伯,吃完再走不行么?”
老花子边走边道:“你们老两口子,先替元儿接风吧,我晚上再来。”
话未说完,人已走得老远。
贾侠李建忠摇首道:“大哥真是热心之人。”
且说老花子回到丐帮总坛,叫来大弟子龙立道:“李二叔之命,是否已经传出?”
龙立禀道:“向师弟传下师父令后,李二叔才来,弟子觉得李二叔之命,有待商榷,是以留中未发,请师父示下。”
老花子道:“此事你做得甚好,你二叔之命无须再传。”
“此番你沈师弟下山,江湖中杀机已起,我丐帮弟子亦应全力以赴,以酬答你沈三叔数十年来维护之德!”
龙立见师父语音悲凉,不禁叫了一声:“师父!”
老花子悲声又道:“你沈三叔已被南明一剑罗拱北暗害致死。此事你二叔尚不知道,江湖中亦无所传,你听了放在心中,无须说出。”
龙立听了惊得愕然失态。
老花子又道:“你现在再传密令,严嘱各方弟子,尔后你沈师弟所至之处,本帮弟子务必舍身维护,随时报警,不得稍有疏忽,否则按帮规治罪。”
中原三杰,以玉面书生沈震宇武功最高,平日对人又极厚道,爱护栽培后辈,不遗余力,老花子二个弟子,龙立和向三,得沈震宇指拨最多,情谊最厚。此时,龙立悲呼一声道:“请师父恩准弟子追随沈师弟,天涯寻仇,稍报沈三叔爱护之情。”
老花子道:“仇人功力太高,为师亦难望其项背,你是本帮承重之人,岂可妄动,此事有我和你向师弟奔走已足,你只要善理帮务,莫叫为师心烦,便是尽力。”
龙立百般无奈,又恳切地道:“我可以一见沈师弟么?”
“好!吩咐向三,今晚和我一同前往。”
※※ ※※ ※※
沈元通被留住在李府花园西隅的一所坐北朝南的三合精院之内。
园中楼台亭阁,分列有致,红叶青松各尽其美,一片柔美祥和气息,使人名利之念尽涤。
沈元通只不过是一个大孩子,稚气未除,虽然忧愤填膺,但在这种柔和致祥之家,自然郁怀稍解。
李夫人出身大家闺秀。虽不习武功,人却精明干练,处世有方,日日笑口常开,的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太太,对沈元通更是爱护有加,喧寒问暖,关切之至。
沈元通在李府一住数月,小花子向三每次带来的,仅是慰藉的话,至于打探罗拱北的信息,依然点滴均无。沈元通也知中华幅员广大,名山大泽无以胜数,大海捞针,委实艰巨已极。不得不耐心等侯。
一天,落日后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天边彩霞如锦,照得李府朱漆红色大门通明透亮。
这时,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便装少女,一个年约二十上下,一个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十六岁。
看门的老家人,依稀认出那位二十来岁的少女,正是离家习艺的大小姐李若华,于是整个的李府沸腾了起来。
沈元通闻讯赶到,作了一次礼貌上的拜会。虽然没有仔细端详她们,伹他见了那位年轻的小小姐后,晚上竟不能澄心静虑地做那例常的内功功课。
更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这个梦使他心神不宁者久之。
第二天,沈元通洗漱刷刚毕,李若华带了那位小小姐,像二只蝴蝶似的飞了进来,热烈地道:“元弟弟,愚姊昨晚初回,俗礼大多,没有好好接待你,今天特来谢过。并且,介绍你认识这位罗小姐。”
沈元通手足无措,连忙让坐,同时,对二位小姐凝神一视:
李姐姐身材高矮适中,肥瘦合度,肤色白中透红,柳眉瑶鼻,下面一张樱桃小口,惟咀唇稍厚,更显得忠厚端庄,令人起敬。
罗姑娘身裁修长,似较李姐姐尚高出三分,雪肤花容,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另有一种超尘绝俗的气质,使人不敢仰视。
沈元通给她们的印象是——俊逸高华,朗朗灵秀之外,更有一种温文有礼,可亲可信的吸力。
见面的好感,冲去了他们陌生的隔阂,举止言谈也就自然得多了。
这三位武林后起之秀,各自收敛起娇羞与拘谨,笑语如珠。
尤以罗小姐本爽朗豪迈不亚男子,少女情怀,小小心眼里,已经深深的印上了沈元通的影子,沈元通对这位罗妹妹亦有同感。
沈元通出身来历,李府上自是人知共晓,罗惜素无须打听便已完全知悉,可是沈元通对这位罗妹妹所知委实有限。仅仅晓得他是李姊姊同师学艺的三师妹。
而李姊姊即是武当悟缘老尼的大弟子,习艺霍山。
原来,悟缘老尼为武当掌门人静灵子同参师妹,晚年学佛,当了尼姑,性慈心善,正直无私,最爱奖掖后进,为当世五侠尼之一。
言谈之中,沈元通发现罗惜素文才武功,似乎所知高过李若华太多,尤其武学一道,隐隐中似乎另有专精,不由沈元通不疑念满腹,颇有莫测高深之感。伹限于新交初识,又不便托言相询,惹人不悦。
忽然,李若华玉面凝霜,似有所思。少顷,道:“元弟行道江湖,不知听说有一个扬幡惹祸的少年书生么?”
沈元通心中警惕,因李若华为武当二代弟子,与武当七剑正是师兄弟妹,不敢稍露身份,只推言不知。
李若华微微一叹,吁出一口长气道:“你知我和素妹妹千里而来,为了什么?”
“华姐姐离家数载,当然是回来给二伯与伯母贺年叩安的了!”
沈元通依情拨理答得甚为合理。
李若华却又问道:“那么罗家妹妹所为何来?”
其实,李若华一开口,他已经猜到他们下山的本意了。
李若华见沈元通虽未答中所闻,可是答的也是情理之话,也感到自己这些话问得太以突然,乃自作说道:“元弟弟你非外人,我们下山却是另有原因哩!”
沈元通微笑静听,李若华继续说道:“前数月,有一个执白布长幡的怪小书生,在栖霞山上,侮辱了掌门师伯座下七位师兄,无异是冲着本门而来。
明年二月初一,是本门五年一次大祭日期,期前发生了这件事,师门大为震惊,是以师父命我和罗妹妹一查究竟。”稍停又道:“弟弟如果有兴,陪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沈元通笑道:“姊姊之命,固为所愿,不敢请耳。”忽然稍稍一顿,又道:“不过,我真不明白,一支白布长幡,如何可以侮辱于人,而所指的老前辈又是谁人?竟使贵派插手过问起来。”
李若华说得溜口,妙目一扫罗惜素,又待开口。
罗小姐凤目微睁,柳眉似扬,含有深意地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李若华何等机灵,早知罗惜素不愿暴露自己身份,会心地回眸一视,极其技巧地改变话意道:“那位老前辈恰和罗妹妹同宗,昔年与令祖白发仙翁,并称武林双圣。”
说罢又将南明一剑罗拱北和武当的关系大略说明了一下,并且将武当七剑受辱之事说得如同目睹,说时犹有愧容。此事,想必对武当影响甚大,可能引起武当派全体同门同仇敌忾的心理。
沈元通细听李若华所说各情,句句是实,并无夸大饰非之处。由此可见武当门中确是光明正大,虽有争执,却不歪曲事实。内心中颇有歉意。
沈元通有意探询消息,乃又进一步试探道:“以罗老前辈的威名,岂能任人侮辱,为何不亲自出面处理?”
这时罗惜素不待李若华分说,接口道:“小小怪书生,狂妄无知,罗老前辈年高过百,怎会和他一般见识。”
语音一变,口气再转道:“再则此事之发生,恐怕罗老前辈尚无所知哩!”
沈元通极欲知道南明一剑罗拱北隐居之地,很希望在彼此言谈中,获得些许线索,以便登门问罪,报仇雪恨,于是又问道:“难道贵派竟未将此事转报罗老前辈?”
“罗老前辈归隐之后,行踪至为秘密,本派之中,只有紫虚师祖或能稍有所知,伹掌门人未能了解全般情况时,又不便据以禀告紫虚师祖,自然罗老前辈无从知道此事了。”
两位姑娘守口如瓶,沈元通莫想多得一点消息。但是,他却想到如何找寻紫虚道长的事情上去了。
蓦地,应门小童,匆匆走来,道:“花子哥哥来了。”
李若华不愿此时与小花子向三相见,是以带了罗惜素闪身退去。
途中,李若华问罗惜素道:“妹妹,元弟不是外人,为何不让姊姊将你的身份说出?”
“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我将身份说出,似乎太俗气了。”
“你看不起中原三杰的后人,是不是?”
李若华这句话的份量非轻,甚至连自己也包括在内。
罗惜素无言作答,霞生双颊,摇头不止。
“讨厌元弟弟?”
罗惜素差不多急得要哭了,依然无语。
“不讨厌他,为什么?”
李若华故作沉吟之状,其实貌美慧心的她,早已看出这个眼高过顶的小师妹,情潮暗涨,不可抑止的了。
李若华隔岸观火,尽说风凉话,又追问她道:“你是……?”
是什么?她一时说不出口!但,终于还是神秘地道:“喜……”
不待她把话说完,罗惜素一头冲到李若华怀中,不依道:“姊姊!你……”
这里两姊妹吃吃私话,暂且不提,且说,沈元通迎进小花子,叫了一声:“花子哥哥!”
小花子先不说话,关怀地打量了沈元通一番,见他神彩奕奕,精神舒畅,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也不客套寒喧,直接了当道:“李家妹妹回来了!”
“昨天傍晚到家的。”
“一个人?”
“还有位罗小姐。”
“你们已经见过面?谈过话了?”
小花子问话神情,甚为紧张。
沈元通何等机警,心忖道:“花子哥哥必是发现了李姊姊奉命下山的目的,特为赶向我通风报信的了。”
心中一阵感激,但童心一起,又故意作弄道:“我们谈了很多,譬如,我的各种……”
沈元通概括其词,可深可浅,边说边偷窥小花子,见他神色紧张,汗下如雨,不忍再行调笑,道:“我并未说明,我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小花子暗骂一声:“你这个坏东西!”
接着笑道:“我是白跑了。”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道:“那位罗小姐是什么人?”
“是李姊姊的三师妹嘛!”
提起罗惜素,佳人倩影,倏现脑际,轻颦浅笑,无限温情,沈元通止不住心跳如狂,神态便显得极不自然。
小花子会心一笑,看来沈弟弟已是情苗暗生,心中不由兴起一种莫名的忧虑。
耳际又闻沈元通道:“花子哥哥,你何时离此?”
小花子笑道:“已有逐客之意么?小花子听候吩咐,不过来日得多请我喝一杯。”
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沈元通神色不变,肃容道:“我想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