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打大仗是不成的。明日我北上,这些明军官兵和别的弟兄们请你与朱叔叔、倪叔叔、罗叔叔各位好好操练,日后再碰上鞑子兵,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乱杀一阵了。”孙仲寿等俱各奉命。
袁承志与青青并肩漫步,眼见群雄东一堆、西一堆地围着谈论,人人神情激昂,说的自都是日间的大胜。袁承志道:“咱们今日还只一战,要灭了满清鞑子,尚须血战百场,当真是:‘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青青道:“你这两句诗做得真好。”袁承志微笑道:“我怎会做诗?这是爹爹的遗作。”青青嗯了一声。
袁承志叹道:“我什么都及不上爹爹,他会做诗,会用兵打仗,我可全不会。”青青道:“你的武功却定然比你爹爹强。”袁承志道:“我爹爹进士出身,没练过武。但武功强只能办些小事,可办不了大事。”青青道:“也不见得,武功强,当然有用的。”
袁承志突然拔出金蛇剑来,虚劈两下,虎虎生风,说道:“对,青弟,我去刺杀鞑子皇帝皇太极,再去刺杀崇祯皇帝,为我爹爹报仇。”
袁承志当下与孙仲寿、程青竹、沙天广、水总兵等商议,将鲁直群豪、明军降兵、山宗旧侣、各地英豪等分成三营,由朱安国、水鉴、罗大干三位懂得布阵打仗的旧将分统,孙仲寿则总其成。袁承志与三营首领商议,大家说既已跟朝庭开仗厮杀,该当时附李闯王,三营兵马开赴襄阳、南阳,助攻陕西督师孙传廷的官兵。袁承志说道,朝廷虽然无道,然而眼下大局以抗御满洲入侵为重,倘若打垮了明兵,清兵乘机夺取我汉人江山,岂非成为千古罪人。众人商议之下,决定三营兵马暂且开向山东东北,在直鲁交界处的盐山、骝山、马虎山一带驻扎,该处山深林密,偏僻荒芜,人烟稀少,两省官吏平砖,六七千人马食用几年也当够了,不必出动打劫,引得朝廷发兵来剿。倘若满洲兵入关,或是再犯山东,三营兵马便即北上抗敌,袁承志等得到讯息,自即归队,与群豪并肩作战;倘若闯军军阵不利,三营也当支援救助。于此隐伏一支有力人马,为国为民,待时而动。
众人听了这番计议,俱都拍掌称善。
次日袁承志与孙仲寿等别过,偕同青青、哑巴洪胜海等押着铁箱径往京师顺天府。孙仲寿、水总兵等统率三营,悄悄行军,往直鲁交界处马谷山一带驻扎。
袁承志、孙仲夺、焦公礼、水鉴等在山东青州、泰安、锦阳关这一战,不但劫了朝廷的百余万军饷,又歼灭了满洲军阿巴泰摩下的一批精锐,登时轰动了鲁直河朔一带。有人问起领头之人,群雄知道袁承志不喜张扬姓名,都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问得急了,金龙帮中各人就说带头的英雄是金蛇郎君的传人,是李闯王的朋友。闯王属下有横天王、争世王、乱世王、改世王、左金王等等名号,各领一营人马,在中原、西北各地与明军对抗,袁承志这路人马,江湖上就称之为“金蛇王”营,隐然击闯王摩下著名的十三营相埒。自己内伙。则称为“山宗营”,以示志在继承父志。
袁承志心想父亲忠于明室,当时手握大军兵权,遭受奇冤之时,全无丝毫称兵作反之意,虽为皇帝冤枉磔死,却始终不愿负上个“反贼、叛逆”之名,因此一再通传,不可说他是袁崇焕之子,以免父亲地下有知,心中不安。盖当时官宦之家,于“忠孝”两字看得比天还大,袁承志虽为百姓求生而造反,而决不敢公然举旗反明,他本不喜“金蛇王”的称号,但用以掩饰“袁崇焕之子”,倒也可行,也就由江湖朋友随口乱叫。
第十二回 王母桃中药 头陀席上珍
袁承志和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押着铁箱首途赴京。程青竹与沙天广豪兴勃发,要随盟主到京师去逛逛。袁承志见多有两个得力帮手随行,自欣然同意。又见洪胜海一直忠心耿耿,再无反叛之意,便给他治好了身上伤处,洪胜海更是感激。
一行六人扬鞭驰马,纵马于一望无际的山东平原。这一带都是沙天广的属下所统,进入北直隶后是青竹帮的地界,自有沿途各地头目隆重迎送。青青见意中人如此得人推崇,心中得意非凡,本来爱闹闹小脾气的,这时也大为收敛了。
这天来到河间府,当地青竹帮的头目大张筵席,为盟主接风,作陪的都是河间府武林大有名望之士。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豪兴遄飞。
忽有一人向程青竹道:“程帮主,再过四天,就是孟伯飞孟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你不去了吧?”程青竹道:“我要随盟主上京,祝寿是不能去了。我是礼到人不到,已备了一份礼,叫人送去保定府。”沙天广也道:“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孟老爷子知道我们不到,必是身有要事,决不能见怪。”袁承志心中一动:“这盖孟尝在北五省大大有名,既是他寿辰在即,何不乘机结交一番?”说道:“孟老爷子兄弟是久仰了,原来日内就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庆,兄弟想前去祝贺,各位以为怎样?”众人鼓掌叫好,都说:“盟主给他这么大的面子,孟老爷子一定乐极。”
次日众人改道西行,河间府群豪也有十余有随行。这天来到高阳,离保定府已不过一日路程。众人到大街上悦来客店投宿,安顿好铁箱行李,到大堂饮酒用饭。
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个胖大头陀,头上一个铜箍,箍住了长发,相貌威猛,桌上已放了七八把空酒壶。店小二送酒到来,他揭开酒壶盖,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骨都骨都一口气喝干,双手左上右落,抓起盘中牛肉,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一叠连声大嚷:“添酒添肉,快快!”这时几个店小二正忙着招呼袁承志等人,不及理会。那头陀大怒,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酒壶、杯盘都跳了起来,连他邻桌客人的酒杯都震翻了,酒水流了一桌。
那客人“啊哟”一声,跳了起来,却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上唇留了两撇鼠须,眸子一翻,精光逼人,叫道:“大师父,你要喝酒,别人也要喝啊。”那头陀正没好气,又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猛喝:“我自叫店小二,干你屁事?”那汉子道:“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出家人。”那头陀喝道:“今日叫你见见。”
青青瞧得不服气,对袁承志道:“我去管管。”袁承志道:“等着瞧,别看那汉子矮小,只怕也不是个好惹的。”青青正想瞧两人打架,不料那汉子好似怕了头陀的威势,说道:“好,好,算我错,成不成?”头陀见他认错,正好店小二又送上酒来,也就不再理会,自行喝酒。那汉子走了开去,过了一会,才又回来。袁承志等见没热闹好瞧,自顾饮酒吃饭。突然一阵风过去,一股臭气扑鼻而来,青青摸出手帕掩住鼻子。袁承志一转头,只见头陀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把便壶,那头陀竟未察觉,这一下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向青青使个眼色,嘴角向头陀一努。青青一见之下,笑得弯下腰来。
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发觉,都说:“好臭,好臭!”那瘦小汉子却高声叫道:“香啊,香啊!”青青悄声叫道:“这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他手脚好快,不知他怎么搞的。”
这时头陀伸手去拿酒壶,提在手里,赫然是把便壶,而且重甸甸的,显然装满了尿,不由得怒不可遏,反手一掌,把身旁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翻了一个筋斗。只听那瘦小汉子还在大赞:“好酒,好酒!香啊,香啊。”才知是他作怪,劈脸将便壶向他掷去。那汉子早有提防,他身法滑溜异常,矮身便从桌底钻了过去,已躲在头陀身后。那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尿水四溅。众人大呼小叫,纷纷起立闪避。
那头陀怒气更盛,伸出两只大掌回身就抓。那汉子又从桌底下钻过。那头陀起腿踢翻桌子。大堂中乱成一片。众人早都退在两旁。
只见那汉子东逃西窜,头陀拳打足踢,始终碰不到他身子。过不多时,大堂中桌凳都已被两人推倒。碗筷酒壶掉了一地。那汉子拾起酒壶等物,不住向头陀掷去。头陀吼叫连天,接过回掷。两人身法快捷,居然都是一身好武功。
打到后来,大堂中已清出一块空地。那汉子不再退避,拳来还拳,足来还足,施展小巧功夫和头陀对打。头陀身雄力壮,使的是沧州大洪拳,拳势虎虎生风。那汉子的拳法却自成一家,时时双手两边划动,矮身蹒跚而走,模样十分古怪,偏又身法灵动。
青青笑道:“这样子真难看,那又是什么武功了?”袁承志也没见过,只觉他手脚矫捷,模样虽丑,却自成章法,尽能抵敌得住。程青竹见多识广,说道:“这叫做鸭形拳,江湖上会的人不多。”青青听了这名称更觉好笑,见那汉子身形步法果然活脱像是只鸭子。
那头陀久斗不下,焦躁起来,突然跌跌撞撞,使出一套鲁智深醉打山门拳,东歪西倒,宛然是个醉汉,有时双足一挫,在地上打一个滚,等敌人攻到,倏地跃起猛击。他又滚又翻,身上沾了不少酒饭残羹,连便壶中倒出的尿水,也有不少沾在衣上。
斗到分际,头陀忽地抢上一步,左拳兜转,击那汉子后心,可掌直劈敌人胸口。那瘦小汉子前后受击,无法闪避,运起内力,双掌横胸,喝一声:“好!”三张手掌已抵在一起。头陀的手掌肥大,汉子的手掌又特别瘦小,双掌抵在头陀一掌之中。
两人各运全力,向前猛推。头陀左手虽然空着,但全身之力已运在右掌,左臂就如废了一般,全然无力出招。双方势均力敌,登时僵持不动,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均知谁先收力退缩,不免立毙于对方掌下,但如此拼斗下去,势不免内力耗竭,两败俱伤。两人均感懊悔,心想与对方本无怨仇,只不过一时忿争,如此拼了性命,实在无谓。再过一阵,两人额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
沙天广道:“程老兄,你拿叫化棒儿去拆解一下吧,再迟一会,两个都要糟糕。”程青竹道:“我一人没这本事,还是咱哥俩儿齐上。”沙天广道:“好,不过这两个胡闹家伙性命虽然可保,重伤终究难免。”正要上前拆解,袁承志笑道:“我来吧。”缓步走近,双手分在两人臂弯里一格。头陀与汉子的手掌倏地滑开,收势不住,噗的一声,三掌同时打在袁承志胸口。青青和程沙三人大叫:“不好!”同时抢上相救,却见他神色自若,并未受伤。原来袁承志知道倘若用力拆解或是反推,这两人正在全力施为,刚猛内力逼回去反打自身,必受重伤,因此运气于胸,接了这三掌,仗着内功神妙,轻轻易易地把掌力承受了。
头陀和那汉子这时力已使尽,软绵绵地瘫痪在地。程青竹和沙天广扶起两人,命店小二进来收拾。袁承志摸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地道:“打坏了的东西都归我赔。许多客人还没吃完饭,你照原样重新开过,都算在我帐上。”那掌柜的接了银子,不住称谢,叫齐伙计,收拾了打烂的东西,再开酒席。众酒客纷纷过来道谢。
过得一会,头陀和那汉子力气渐复,一齐过来向袁承志拜谢救命之德。
袁承志笑道:“不必客气。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两位如此武功,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了。”那头陀道:“我法名义生,但旁人都叫我铁罗汉。”那汉子道:“在下姓胡名桂南。请教高姓大名,这两位是谁?”
袁承志尚未回答,沙天广已接口道:“原来是圣手神偷胡大哥。”胡桂南见他知道自己姓名和外号,很是喜欢,忙道:“不敢,请教兄长尊姓大名。”
程青竹把沙天广手中的扇子接过一抖。胡桂南见扇上画着个骷髅头,模样可怖,便躬身道:“原来是阴阳扇沙寨主,久慕寨主之名,当真幸会。”跟着又见到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他知道青竹帮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分地位高下,这枝青竹竟有十三节,那是帮中最高的首领了,就向程青竹一揖,说道:“这位是程老帮主吧?”程青竹呵呵笑道:“圣手神偷眼光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两位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
众人一齐就坐,胡桂南与铁罗汉各敬了一杯酒,道声:“莽撞!得罪了!”铁罗汉笑道:“也不知从哪里偷了这把臭便壶来,真是古怪!”众人一齐大笑起来。胡铁两人对干杯酒,便即化敌为友,两人性子相近,说得投机。
胡桂南知道程、沙二人分别是北直肃和山东江湖豪杰首领,但见二人对袁承志神态恭敬,此人刚才出手相救,内功深湛,必是非同小可,只是未通姓名,也不敢贸然再问。他本来生性滑稽,爱开玩笑,这时却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
程青竹道:“两位到此有何贵干?胡老弟可是看中了什么大户,要一显身手么?”胡桂南笑道:“兄弟在程老前辈的地方不敢胡来。我是去给孟伯飞孟老爷子拜寿去的。”铁罗汉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说?我也是拜寿去的。早知道,就打不起来了,只不过你在孟大爷的酒筵之上,可别又端一把臭便壶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程青竹笑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是要去给孟老爷子祝寿,明日正好结伴同行。两位跟孟老爷子是好朋友吧?”
铁罗汉道:“好朋友是高攀不上,但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只是近年来我多在湖广一带,少到北方。倒有八九年不见啦。”胡桂南笑道:“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见。”铁罗汉奇道:“怎么?你不识孟大爷么?那又给他去拜什么寿?”胡桂南道:“兄弟对盖孟尝孟大爷一向仰慕得紧,只是没缘拜见。这次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便想借花献佛,作为寿礼,好得会一会这位江湖闻名的豪杰。”铁罗汉道:“那就是了。别说你有寿礼,就是没有,孟大爷还不是一样接待。谁叫他外号盖孟尝呢?”
程青竹却留了心,问道:“胡老弟,你得了什么宝物啊?给我们开开眼界成不成?”沙天广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