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现斑白,穿一袭青夹饱,戴四平巾,满脸和气,笑吟吟地肃客人厅。
落座毕,仆人奉上香茗,混江龙将玉牌纳入袖中,不住向艾文慈打量。笑道:“早些天
老朽听说老弟台大闹赣南,人心大快,传闻上说老弟是个身高丈外的怪物,没想到却是年轻
英俊,宛若芝兰玉树的佳公子。
今日幸会,足慰乎生。”
艾文慈椅上欠身。微笑道:“小可来的鲁莽,恕罪恕罪。来的仓猝。
承蒙老前辈慨予接见,小可幸甚。”
“老弟台必有十万火急的事,需老朽效劳,只要老朽力所能达,愿尽绵力。”
“小可确是烦劳老前辈招手……”他将前年在太平府助沈仲贤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最
后说:“俗语说,救人须救彻,小可不管岳家兄弟是否冲小可而来,以沈仲贤这位可敬的逃
官来说吧,小可也不能袖手。沈仲贤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根本就不配劳驾当朝天子派钦差来
捉地,岳家兄弟的阴谋,显而易见。”
“哦!原来如此。”
“金翅大鹏乃是北地白道之雄,朋友满天下,与老前辈可能有交情。”
“不错,彼此虽是神交,但……”
“小可知道老前辈为难,因此不敢请老前辈出面。”
“那你……”
“小可请老前辈供给消息,救人的事,小可自行负责,不得老前辈派人协助。”
混江龙呵呵笑,说:“老弟台,你认为老朽可是招待不起的人么?”
“老前辈请勿误会,小可行事,不愿……”
“这件事既然有凌老弟的信物作证,老朽岂能不出面?你放心好了。老弟先至客舍歇
息,老朽即派人……”
“老前辈,教人如救火,小可不能耽搁,可否派给小可一艘快艇往下赶?”艾文慈急急
地说了。
混江龙淡淡一笑,说:“老弟,放心啦!你恐怕用不着船了。”
“用不着船?”他讶然问。
“六天前,京湖行的大客船停泊湖口,一群解差押了三名男女犯人,在湖口下船进城投
县衙落脚,次日午后方启程离开,但不乘船而起早。
解差中赫然有金翅大鹏的次子云骑尉岳琳在内。
当时老朽并未在意,经你这么一说,老朽明白大概啦!犯人有女流。舍舟起旱,一天能
走多远?既然在九江发现有公人跟踪,而且毫不费事地便将沈仲贤的下落查明,显然岳家兄
弟其志在你,你不到,他们是不肯将人犯解至南京的。我马上派人飞舟下航查一查,水旱两
途,老朽的朋友一天可将消息远传五六百里,比宁王派在各府洲、县、镇的急报站并不逊色
多少。”
“那么,一切有劳老前辈照应了。”他只好应允,定下心等待。
一个时辰之后,马当镇传来消息说:“人犯三天前已牌左右,经过镇中北行。女犯乘坐
山轿,男犯背幼于赶路。据说,保护人犯的公人并不多,但来历不明的人物却不少。公人每
到一地时,毫不隐瞒犯人的身份。
午后不久,第二次重要的消息传到。两天前有人发现公人在东流县南八九里,与一群来
历不明的江湖人冲突,但并未交手。之后,公人押着人犯开始急急赶路,不再沿途延宕。
混江龙不再坐等,立即带了八名朋友偕同艾文慈上道,循官道急赶。
昼夜兼程,午夜时分,他们到了东流县,赶了百余里。据此地的朋友说,一个时辰前,
池州方面传来消息,押解人犯的公人。并未进入池州城,不曾发现岳家兄弟经过。而城府西
南六十里贵池河旁的大镇段家汇传来的消息,确是有人在前天午间,发现岳家兄弟押解人犯
通过镇中,而且曾在镇中的食店打尖,略行歇脚即扬长出镇奔向府城。
东流至府城全程一百八十里,至段家汇镇是一百二十里。众人不再歇脚,星夜全力向府
城赶去。
辰牌正,他们到了殷家汇镇,所得的消息委实令他们泄气。
府城的几位朋友早已前来殷家汇迎接,众口一词,坚决地表示不曾见过岳家兄弟,更不
曾见过有人犯押解入城,府城以北的水陆朋友,一口咬定在最近的十天中,绝对没有什么可
疑的公人解差人犯经过,更不曾发现可疑的江湖朋友。
那么,这件事岂不邪门?岳家兄弟沿途张扬,公开透露人犯沈仲贤的消息,行程缓慢,
引诱艾文慈跟来劫犯的意图极为明显,为何却在这六十里路程中平白失了踪?用意何在?将
人犯押到何处去了?
老江湖混江龙猜想其中必定有四种平白失踪的可能原因。人前天失踪,而混江龙昨天午
间方发出请各地朋友协助钉梢的请求,沿途用下放飞艇传讯,消息必须在今晨方可抵达池
州。这是说各地朋友在接到信息之前,谁也没注意岳家兄弟与人犯的动向,岳家兄弟与人犯
失踪,不可能牵连到盯梢的举措,他们决不可能知道艾文慈已经迟来了。即使知道,正中下
怀更不需事先躲藏。那么,第一个原因,可能与东流县南与人冲突的事有关。其二,是他们
过了殷家汇镇,改明为暗乘小船走了。其三,是在这段路上出了意外。最后是岳家兄弟在这
一带有朋友,带着人犯找朋友聚首叙旧去了。
混江龙立即在镇上坐镇,飞柬召集朋友助拳,建立搜索小组与通信网,水陆两途来一次
卷毡式的彻底搜寻。
艾文慈等得心焦,可是不能不等。
一搜三天,宛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第四天,他开始对混江龙失望了,向自己说:“我得亲自出动搜寻,不能再寄望他们
了。”
从京师来的专使办案,人犯必定直接解往京师,不会留交南京判处徒刑。因此,他打算
先追到南京,再在北上的大道等候解差。
且回头表表岳珩兄弟。
江西匪乱不已,老谋深算的神剑秦泰,猜想艾文慈必定至江西藏身,甚至可能投匪作东
山再起的打算。因此在龙泉失去了艾文慈的踪迹后,众人分手打听消息,决定彻查艾文慈的
底细,追根索源,从艾文慈的朋友身上打卑鄙的主意。
可是,他们失望了,无处追根,也无处索源。神剑不但无从着手,也查不出龙泉劫剑的
人。岳家兄弟到了南京,龙凤盟的人表面上敷衍,事实无意相助,毫无结果。其实,龙凤盟
的人,确也不认识艾文慈,想协助也无从着手。加以龙凤盟前江南暗桩总领柴疯子,上次在
太平府受到岳琳的折辱,怎肯甘休?早已将受辱的事向盟主禀明经过,激怒了不少盟友。岳
琳再向龙凤盟求助的话,其结果不问可知,龙凤盟不向他兴师问罪,已经是万千之幸了。
岳琳在失望之下,突然想起了上次在平府的事;心中一动,忆起沈仲贤一家老小,把心
一横,立即催请神剑至安庆府会合,并派人星夜北上,请乃父火速派人前来相助,不顾一切
作孤注一掷的打算。
兄弟两到了安庆府,突然接到宁王禁止入境的令旨,兄弟俩不敢冒险。只好逼着府大人
行文江西,带去江彬的手令,责成江西布政使传谕各府州,严拿响马贼艾文慈。
不久,他们终于得到艾文慈在赣南的确实消息。
接着,艾文慈大闹吉安。扬威香城山的事也陆续传到。
神剑秦泰知道赣南群盗不成气候,力主依前议进行,冒险化装易容潜抵九江,利用朋友
掩护,带走了沈仲贤、沈姑娘、沈剑虹离开九江之后,方派人知会九江的知府大人,并派人
把守在茶庄附近,放出沈仲贤被捕的消息,以便引艾文慈赶来送死。
他们乘坐京湖客船离境,在湖口舍舟就陆,用意是引艾父慈从陆上追.陆上擒人设伏万
无一失。
八名高手任解差,一乘山轿抬了沈姑娘,九岁的沈剑虹则责成沈仲贤背着走。岳家兄弟
一在前一在后,大摇大摆沿官道慢慢赶。前五里后五里,共有六拨从京师与及来自各地的助
拳高手,化装易容扮成商贩,注意动静并随时准备擒人,实力极为雄厚,志在必得。
金翅大鹏本人不曾前来、以玉龙为首发出的请柬,尚未到达京师。
这天午间,到达东流县县南八九里的二郎浦。这是一座小村,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官道
经过村东,有一座建在路旁的小小茶亭,亭左右是百十株苍松,江风劲烈,掠过松林,松涛
声宛如万马奔腾。
茶事后,是四五户面向宫道农舍,与屋齐高的稻草堆,可以说明这些农舍的收成状况。
三五头水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一些村童在草地上打滚叫啸,显得这座小村和平安谧,
与世无争。
亭右的松林中,有五个青衣壮年人依树假寐。不时向官道南端眺望。其中一人,赫然是
四海狂生。
押解人犯的行列,逐步接近了小茶事。官道平坦笔直,相距一两里便可一览无遗。
行列前面半里地,两名村姑挠提篮,风尘仆仆,直趋茶亭。两村姑脸色带褐,一看便知
是操劳于烈日下的村妇,只是五官均称,大眼睛明亮清澈。但他们低着头走路,包头的花帕
包得低。如不留意,很难看清她们的五官脸目。
到了茶亭,一名村姑抬头扫了柱旁的木牌一眼,木牌上写了三个字:二郎浦。看地名,
便知村后不远,定是滚滚江流。
两村姑不久亭喝茶,瞥了右面松林的五大汉一眼,在亭后的石阶下料身坐下歇脚,相互
会意地打眼色。
“是四海狂生,可能也是个不怀好意的人。”稍年长的村姑向同伴低声说。
“小姐,我们必须离开,以免启人窦疑。”另一名村姑低声答。
“不,必须确实弄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小姐不是已看了后面的人么?”
“前面可能有一批人先走……”
“那……我们只须赶上去看看就是了。”
“且稍候,或许可以探出四海狂生是不是他们的爪牙。”
“百步神拳不是陪伴着岳琳在人犯前面走吗?四海狂生显然也是他们一伙的了。”
“不一定是,且留下看个究竟。”
“小姐,是不是有点冒险?”
“冒什么险?我们又不下手劫人,阳关大道,走路歇脚难道犯法不成?”
路北面,施施然来了两个鹑衣百结的花甲老人,风尘满脸,各背了一个聚宝背囊,手掂
打狗棍。一个是虬须,一个留了八字鼠须,脸色黧黑,而且有点驼背,一步一颠地进入茶
亭。
接着,五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大踏步经过亭前,冷冷地扫了两花子一眼并冲四海狂生
五个人冷冷一笑,径自走了。
两个老花子眼中涌起了疑云,虬须花子一面喝茶,一面向同伴问:“贤弟,你说他们是
什么意思?”
留八字鼠须贤弟撇撇嘴,怪腔怪调地笑道:“世间笑贫不笑娼;有道是只重衣冠不重
人。保定府五霸干的是包赌包娼的勾当,平时只认得有钱有势的大爷公子,狗眼睛那瞧得起
咱们讨饭的两个怪乞儿?当然是笑咱们兄弟苦哈哈没出息罗,哈哈哈哈!”
语声字字清晰,狂笑声震耳,五位商人打扮的人,岂有听不见之理?
“贤弟,你知道么?他们南来鬼混,可能是找到一些江南佳丽作摇钱树子,或许找到些
七十乌活王八抽风,金很满袋,怎把咱们两个穷花子放在眼下?哈哈哈哈!”虬须花子也放
下茶杯怪叫。
五个行商打扮的人是保定五霸,愈听愈不是味,互相一打眼色,五个人不约而同转身向
茶亭走;一个个都成了怒目金刚,来势汹汹。
留八字鼠须的贤弟呵呵笑,向同伴怪笑道:“大哥,俗语说,祸从口出;不得了,人家
兴师问罪来啦!咱们是咎由自取,说不定惹下了杀身大祸,你看怎办?”
“怎办?咱们没偷没抢,一不犯法,二不违禁,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在阳关大道上难
道有人敢砍下咱们脑袋不成?”虬须花子翻着怪眼说,盯着气势汹汹走近事前的保定五霸。
“来了,来了,快躲。”鼠须花子怪叫,躲在亭角打哆嗦。
为首的大汉在事前丢下手中的包裹,怒目圆睁地问:“阁下,咱们少见。杨某兄弟很久
没到过江南,自问并未开罪江南道的朋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两位出言讽刺挖苦,
所为何来?尊驾的名号,可否见告?”
虬须花子抖抖破襟,咧嘴一笑道:“杨大爷,你看了我老花子这身破衲衣活招牌,便该
知道我是讨饭的。大爷,你听说过有通名讨饭的乞丐么?”
“阁下你既然知杨某兄弟名号,自非无名小辈,敢口出大言挑衅,自然不是什么好相与
的名宿。好吧,你既然不想通名号,在下也不勉强,只和阁下讨取公道便了。”杨大爷强压
着怒火说。
“讨什么公道?”虬须花子故作不解地问。
“咱们素昧平生,阁下为何出言不逊损人?”
“你们是…”
“保定五霸。”
“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
“呸!老猪狗你……”
“且慢发脾气,咱们活必须讲清楚说明白。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如果实有其
事,阁下就没有兴师问罪的理由,如果并无其事,只要你阁下指天发誓加以否认,老花子自
然没话可说。大丈夫敢作敢当,老花子等你一句话。”虬须花子怪眼圆睁地说,虬须猬立无
风自摇。
另一名大汉怒火上冲,怒叫道:“大哥,不必和这两个老狗斗目,咱们且教训他,先敲
掉他满口狗牙。”
“笨鸟儿先飞,我先上。”一名大汉放下包裹愤怒地叫,大踏步向亭里抢。
老花子仰天狂笑,笑完说:“这就是白道名武师的嘴脸……”
大汉一声怒啸,疾冲入亭。
四海狂生站在一株巨松下,大叫道:“不可鲁莽,杨老四。”
大汉急忙止步,扭头沉声问:“阁下有何指教?”
“在乾坤二丐面前,诸位怎可无礼?”四海狂生朗声说。
保定五霸大吃一惊,杨老大脸色大变,骇然问:“他们是江左穷神的门人乾坤二丐?兄
台的话果真?”
“如不是乾坤二丐,谁敢招惹贤昆仲自讨没趣?”
已经抢入亭的杨老四打一冷战,畏缩地往外退。
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