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灯光明亮的房间内,邝真真冷冷而笑,凝视着椅子上的万家愁。
她手中的短剑,在灯光下闪耀出一片眩目的惊心动魄的光芒。
“我不能让你活着,你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
万家愁忽然坐直身子,声调也较为响亮畅顺。
“区区自问对姑娘并无丝毫失礼的地方,我伸出去的手,终于又缩回来了,难道这样也不对?吓?”
“当然啦!”
她一片理直气壮的神色,又道:“你不碰我,是不是嫌我难看?我丑得竟然能使你无动于衷,是不是?”
万家愁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
他呆了一呆,忽然笑起来,道:“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邝真真冷冷道:“不准笑,你明白什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邝真真哼了一声,道:“我手中之剑,可以使你立刻死亡,化为一滩脓血。也可以使你呼号惨叫三天三夜,才死得成,你听见了没有?”
万家愁悚然道:“听见了。”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明白了什么?”
万家愁忙道:“区区乃是忽然醒悟……”
他忽地张目结舌,话声中断了。
接着抓耳爬腮,露出一副记不起来的样子。
自然他乃是惊慌过度,所以一时之间把刚才的发现给吓忘了。
邝真真玉手垂下,那把短剑随之而消失不见了。
她柔声道:“你告诉我,我便不拿剑刺死你。”
万家愁用心思索了一下,才道:“让我想想看,晤……对了,区区当时忽然醒悟一事,那就是以姑娘你的姿色,真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这一点乃是有目共睹的,你怎会有自卑之心,以为区区嫌你不够美丽?”
邝真真眉头一皱,道:“什么倾国倾城绝代佳人?这话说出来也不嫌肉麻么?你这种拍马尼法,哼!我可不觉得受用。”
万家愁面上现出尴尬的苦笑,其实他心中不知道有多么得意。
因为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头脑灵活得很,也很会演戏,直到目前为止,邝真真竟然还没瞧出一点破绽,实是好玩有趣得很。
“邝姑娘,区区的用词或许过火,可是姑娘的天生丽质,乃是不争之事,以你这等才貌之人,怎会真认为区区嫌你不够美丽?”
“那便如何?事实上你没有行动,对不对?”
“可是姑娘刚刚说过,只要区区一动手动脚,立时取去性命。区区岂敢忘记这个警告?”
“不对,这里面有点不妥!”
她皱眉寻思时,却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你好像不大简单,如果是别的男人,哪怕警告了一百次,到时还是欲火焚身,无法自制。”
万家愁的脑子不知何故越来越灵活,反应快得异乎寻常,立刻应道:“区区如果有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此。”
他用手指指心窝。
邝真真大感兴趣,问道:“你可是挂着什么宝贝,所以灵智不会迷失?”
万家愁道:“不是宝贝,而是区区这数年来,早晚都静坐一次,故此这颗心与常人不同。”
邝真真呸一声,道:“胡说八道,你修练过内功么?哼,很多内功精湛之上,也禁不住我这一击。”
万家愁道:“区区只知道摄神定虑,悠然静坐,一呼一吸,顺其自然。久而久之,只要瞑目一坐,便思虑全消,灵台一片澄明……”
邝真真在对面的椅子落坐,道:“这只是初步工夫,算不了道行。哼,我不相信这一点点功夫,就能挡得住我的诱惑。”
万家愁耸耸肩,没有做声。邝真真接着又道:“你瞧我是不是准备放过了你?”
万家愁道:“区区岂敢胡乱揣测?但愿姑娘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饶了区区一命……”
邝真真道:“我坦白告诉你,你活着已没有意思,不如死掉。”万家愁讶道:“姑娘这话怎说?常言道是好死不如歹活。区区若是能够不死,绝不后悔。”
邝真真道:“这可难说得很,比方说假如你知道你的娇妻,现在正与别的男人奸宿,而你却无可奈何,你怎么办?”
万家愁笑一下,道:“姑娘别开玩笑……”
话声未歇,忽然瞠目寻思。
霎时间面色苍白得像死人一般,额上冷汗一颗颗沁了出来,那种痛苦的样子,强烈得难以形容,叫人泛起了惨不忍睹之感。
她的话恰如利刀般刺入他心灵中的伤口,这个伤口只不过是表面上结了疤,其实没有痊愈。
这一刀刺得又狠又深,残酷无比。
那吴芷玲不是他真正妻子,他自然不会为她痛苦成这种样子,那是另外一个女人,青春冶艳热情如火,身量修长而又甚是丰满,那时候他柔情万解,完全倾注在她身上。
现在却毒恨如海,只要见到这一类型的女人,便自然而然生出无比的仇恨。
不久以前,当他还以猿人形状出现时,那江南三艳中的白玉笋便因此故死于他万妙神手之下,另一个也是名列三艳中的金娘子,亦差点儿送了性命,原因都是她们长得冶艳热情,身材高挑丰满,使万家愁生出强烈的仇恨。
万家愁面上痛苦的表情渐渐消淡,但仍然很苍白,邝真真很注意他面上的神色变化,这时说道:“你是不是忽然想到我的话不能当真?”
若在一般情形下,她分析得如此人微,必能猜对。
无奈碰上万家愁这等身世遭遇,与常情大相径庭,目是满盘落索。
万家愁长吁一口气,颔首道:“对,我焉能凭你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来,跟我来。”
她说,一面起身向门外行去。
“我带你去瞧瞧,可好?”
万家愁紧随她身后,一言不发,不一会已走到月舍。
四下一片黯黑,虫鸣卿卿,使人倍感苍凉。
月舍内也没有灯光,显然舍中之人已经就寝。
万家愁忽然一阵心跳,脚下不禁踌躇起来。
万一吴芷玲当真和一个男人同宿共处,那便如何是好?一阵莫名的妒火墓地烧上心头,使他胸口隐隐作痛。
吴芷玲怎可做出淫娃荡妇之行?她乃纯洁美丽的少女,绝不应沉沦于欲海中啊……邝真真停步等他,虽是在黑暗中,她仍能把对方惶惑。妒忌、愤恨等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催促他,只静静仁立,看他下一步有何行动。
心中却讶异地忖道:“邝真真呀,你今天夜里是怎么搞的?”
何以会对这个人特别宽容呢?他并不是英俊潇洒打动了你的心,那是为什么缘故?我好像有点不忍心让他瞧见他妻子的丑事!
奇怪,何以我会对他心救呢?我毒门中人可不应有这等现象啊……万家愁忽然转身离开月舍,走了十来步,忽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看时,原来是邝真真。
“你怎么啦?上哪儿去?”
“区区想到日舍那边。”
“为什么?你不敢面对现实么?”
万家愁的面上渐渐又出现痛苦的表情。
“是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面对现实。”
邝真真没有放过他任何表情,突然若有所悟,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万家愁长叹一声,仰首望天,没有言语。
邝真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告诉我,你一向都是爱恨分明的么?”
万家愁征了一下,才道:“我爱恨分明,谁不是呢?”
邝真真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爱得很深很深,根也很深很深,你是不是这样广万家愁想了一下,道:“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
邝真真道:“我知道,因为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他的表情能像你这么强烈和明显。”
原来邝真真突然醒悟心软之故,敢情是受了他那强烈表情的感染,不知不觉中对他十分同情。她的确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有人像万家愁那样,即使那是人在面对最可怕的死亡,但面上的表情,仍不似万家愁这般震撼人心,使人生出共鸣之感的。
万家愁突然问道:“我该怎么办?唉,我该怎么办呢?”
邝真真道:“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静悄悄走开,以后永远忘记今夜之事。另一条路是鼓起勇气,进屋去瞧个究竟,打破心中的疑团。”
万家愁寻思一下,点头道:“好,我决定啦。”
邝真真道:“你不立即说出,敢情是让我猜上一猜?”
“是的,但望姑娘别怪区区无利放肆。”
“不,我觉得很有趣,待我想想看。”
邝真真沉吟一下。“你的爱很既是如此分明和强烈,显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因此,我猜你决定入屋瞧个水落石出。”
万家愁道:“姑娘猜得很对,区区正是此意。”
邝真真赞道:“好,这才是男子气慨,丈夫本色,走,我陪你瞧瞧真相。”
万家愁坚决地道:“不,这等事不敢有污姑娘尊目,但却望姑娘把那小剑借用一下。”
邝真真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作此打算,其实你何必亲自下手?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万家愁道:“姑娘万勿见怪,区区只希望亲手了断这件事。”
邝真真道:“不是我不肯帮你什,事实上我的短剑通体剧毒无比,你随便碰上,即使是刻把,也会中毒身亡。所以不能借给你。”
万家愁道:“越毒越好,区区不怕中毒身亡,还望姑娘慨然借用。”
邝真真道:“此刻乃是我毒门至宝化骨金剑,实是厉害无比,纵是大罗神仙,也禁受不起。这化骨金剑又是一项信物,附有本门毒誓,你万万碰不得。不如这样,你拿这件物事,就足够对付了。”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钩钗,交给万家愁,又道:“此钗权尖附有剧毒,只要刺破了皮,便是铁人,亦将化为一滩血水。”
她身上之物,无一不毒,教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万家愁接过金钗,道:“谢过姑娘,区区这就前去瞧个水落石出。”
他举步行去,发现那邝真真没有跟来,心中暗喜,忖道:“她不来最好,否则我见到吴芷玲,不论她有没有跟男人好宿,我们这场戏也很难演。”
正在想时,忽然发觉那邝真真已经飞跃而至。
被她一把招住肩头,只好停住脚步。
邝真真轻轻道:“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万家愁当然连连摇头,邝真真温柔体贴道:“好,那我先回到日舍那边,你慢慢处理这件事。”她迅快闪去,全无声息,转眼间已失去踪影。
万家愁松了一口气,便推门走入月舍之内。
虽然那邝真真不跟着走,使万家愁得以松口气,但当他推开房门之时,那颗心忽又吊到喉咙上,差点儿跳了出来。
这上房一明一暗,外面明间并无人迹。
暗间隔着一道帘子,没有灯火泄出,可见得里面比外面还要由黑些。
万家愁站在帘外,侧耳一听,房内的呼吸声虽是低微不过,但在他耳中却响亮清晰,一听而知竟然共是两个人呼吸声。
万家愁双眉紧紧皱起,突然不再心跳,只觉得胸中冰冰冷冷,不喜不怒,无爱无慎。
他伸手拨开帘子,跨入暗间。
两道目光宛如电光般,刺穿了幽暗空间,落在宽大的床上。
但见一男一女躺在床上,虽然不是相拥互叠,但孤男寡女在这暗室中同装共枕,已经足够了。
床上那个女的见有人进来,忽然坐起身,轻啊了一声,低低道:“是你么?万大哥,当真是你么?”
地久处黑暗中,双目已经习惯,所以瞧出来人是谁,不足为奇。万家愁见她身上衣服整齐,却不惊异,冷冷道:“不错,我特地来瞧瞧你。”
他在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故此那曼在冷泛起笑容时,他忽然生气起来。
“我看情况已经大有变化,我们的计划也须更改。”
吴芷玲拍拍床沿,低声道:“万大哥,请坐,我不明白情况起了什么变化。”
万家愁没有动弹,仍然站立在房中央的位置。
简短地答道:“我打算趁夜离开此寺。”
吴芷玲沉吟一下,才道:“离开?为什么呢?你敢情是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妥么?”
万家愁憋不住这口气,冷冷道:“你自己晓得,我想走就走,本来没有什么拘束顾忌……”
吴芷冷口气出奇的平静,语气却有一针见血之妙,道:“原来你对我发生了误会,认为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帮忙。但我并不如你想像那么不堪,请相信我!”
万家愁心中冷嗤一声,口中却道:“我可能是误会了,但我却很想恢复自由自在之身,不想装扮某一角色净要演戏。”
吴芷玲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天下无我可惧之人,我也对演戏感到气闷。”
她下了地,在桌上摸到火折,打着了火,把油灯点上。
于是,她可以看得见对方面部的表情了。
“床上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制度出家的和尚。他本是个士子,慕名来游此寺,竟被迫不明不白地当了近两个月的和尚。”
万家愁向那闭目熟睡的人投以一瞥,淡淡晤了一声,不置可否。吴芷玲又道:“这个人的遭遇还只是小事,但我另有一个重大发现,那便是本寺的恶人中,竟有毒门高手在内,这才是最可拍的事。”
万家愁道:“毒门高手何可怕之有户吴芷玲道:“据我所知,天下各大门派中,毒派人数最少,但每一个都万分可怕,能在指顾之间,无声无息之中,杀死于数百人。”
万家愁道;“他们专门修习这等恶毒手段,能得杀死很多人,也是不足为奇。”
吴芷玲道:“使毒门高手最可怕的是明党狠辣,教人防不胜防,而且眼瞅之仇必报,动辄取人性命…··”
她眼见万家愁神色不对劲,迅即转口道:“当然你可以不怕毒门高手,但如果稍一大意,小亏还是免不了的。”
万家愁想起自己被欲望煎熬得几乎无法自持之事,不觉点点头。吴芷玲立刻又道:“床上的那个男人,还有我,都遭了暗算。幸而我及时醒觉,暗暗眼下解毒之药,才恢复清明神智,还把那男人点了穴道。你说毒门之人可恨不可恨?”
万家愁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