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插口道:“那枫湖谷里有一间铁镜寺,单是和尚就有四五十个,他们时时进城化缘购物,怎会一年当中没有三两个行人?”
周老二哦了一声,道:“谷中若有寺庙,那就没有关系啦……”
他一面说,一面向万桑二入比手势,万家愁瞠目不明其意,吴芷玲在他耳边低声道:
“他说这车把式很可疑……”
她一面瞧着周老二继续下去的手势,一面又说道:“他认为有掉包之嫌,那个原来的车把式换了人……”
万家愁这才明白周老二最先不让他说话之故,恍然地轻轻哦了一声。
万家愁只听吴芷玲又在耳边悄悄道:“周老二是从那车把式的背影线条上,瞧出破绽,尤其是耳朵,更明显指出乃是另外一个人冒充的……他说声音面貌都很相肖,想来其中有阴谋……”
她翻译得那么流利,使万家愁几乎以为她和周老二乃是经训练的搭档,否则焉能像说话那么清晰明白了解对方的意思?
周老二的坐骑已坠在车后,免得打手势时被车把式眼角瞧见。
万家愁在吴芷玲耳边道:“问问他胡藩的阴谋是什么?是不是在铁镜寺内发动?”
吴芷玲向周老二连比手势,周老二看了又有回复,吴立玲翻译道:”他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不错,地点一定是在铁镜寺。”
万家愁见她比手势时灵巧得很,十只手指还作出各种形状,有时指天,有时指地,变化甚多,当下大感兴趣,故意叫她传话问道:“咱们露出武功要不要紧?”
只听吴芷玲代周老二回话道:“不行,我们装出不懂武功才行,他本人却还可以露一两手。”
万家愁在她耳边道:“难道你被人劫走,又打你的坏主意,你也不露武功么?”
她把这话只手势打出一点,立刻停止,轻轻啐他一口,万家愁不觉大笑,感到很好玩。
万家愁又在她耳边道“说真的,难道你我任人欺负,也不出手抵抗么?”
这回吴芷玲才用手势表示过去,周老二马上回复,吴芷玲呼晤了一声,才道:“他说除非我适受凌辱,否则便是尽量忍气吞声,以便查出胡藩的用心。”
马车忽然加快,原来前面有道斜坡比较陡一点,所以加快以便利用这股冲力上坡。
马车不久上到被预,但觉眼前一亮,原来前面旷朗开阔,一个长形的湖静静地躺在谷中,四周坡度不大的斜坡,以至山上,全是枫树,触目皆是的霜叶,几乎把澄澈的湖水都染红了。
万家愁和吴芷玲都被这璀璨夺目瑰丽无比的景色迷醉,痴痴眺望,但觉宛如身在图画之中,美不可言。
马车在谷口被上停了好一阵,这才滑行入谷,绕潮而行,直到这时,吴芷玲才透一口大气,道:“真美,啊,美极了,这等瑰丽景色,教人永世难忘。”
万家愁道:“是啊,我们真是不虚此行,回头若有机会见到胡兄,须得向他道谢才是。”
马车绕行到湖的末端,忽见右方满山红叶当中,露出金黄色和翠绿色的琉璃瓦屋顶,相映之下,又另是一种优美的景象。
使人有如梦如幻之感。
车把式忽然道:“客官可要到寺里去随喜么?”
吴芷玲冲口道:“好呀。”
忽然记起周老二的话,不禁歉然地向万家愁微笑,又道:“你呢?我们要不要入寺烧香礼佛?”
万家愁沉吟一下,道:“入寺无妨,但我却是不拜佛的,你不许逼我。”
那车把式讶然回头瞧他,恰好也把吴芷玲愕然的神色收入眼中。
要知那时候不信神佛的人不是没有,但一则极少,二则纵是不信,亦不敢公然表示。
车把式窥见吴芷玲愕然之色,当即怀疑地连连眨眼,自己竟忘了把头扭回去。
吴芷玲心知已露出了大大的破绽,因为她既然与万家愁乃是夫妇,怎会不知他不信佛?
又怎会听了这话便这等惊愕?
万家愁也知道她失态而露出破绽了,本来他声明不拜佛原意就是提醒她,别要到了寺内,叫他礼拜。
谁知这么一来,反而现出马脚。
当下急忙想法弥缝,但急切之间,却想不出好办法。
吴芷玲忽然叹一口气,幽幽道:“这几天我们都不谈这件事,我还以为你已回心转意,肯敬事佛祖菩萨,谁知你还是固执己见,真是使我大吃一惊,也感到十分失望……”
车把式的头终于转回去,不过吴芷玲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万家愁向她微微而笑,竖起大拇指,夸赞她这番说得甚妙。吴芷玲顽皮地伸伸舌头,接着又撒娇地向他比了几个手势。
万家愁虽是对手势之道全无所知,可是她表达的意思却极清楚明白,有如用言语告诉他一般。
她乃是撒娇地要他入寺之后,须得向佛祖礼拜。
她撒娇的姿态是这么可爱甜美,使得万家愁真不想说个不字,但他乃是西天竺婆罗门教,岂能礼拜异教的偶像,于是只好含混地向她笑笑。这种笑容使人拿不定他究竟是答应了呢,抑是拒绝。
吴芷玲仍不放弃,再度撒娇比手势,并且催他答应,万家愁只好避重就轻,说道:“快瞧,那道门矗立在枫树阳光之中,真是庄严雄伟,气象万千。”
马车不久便驶近山门,只见上面横刻着“铁镜古寺”四个斗大的字,两旁还刻着对联,但马车没有停顿,一直驶过,所以没瞧清楚。
一道宽阔的石阶,直达大殿门口。
于是万吴二人下车,和周老二拾级而上。
车把式照料马车和牲口,没有跟来。
三人走近大殿门前,万家愁瞻仰了一匝,不觉赞叹地道:“佛家的寺庙都有一种庄严的超脱尘俗的气象,使凡夫俗子见了,无不起敬畏之心。”
吴芷玲道:“你呢?你怎样想法?”
周老二轻轻道:“小心有人听见。”
万家愁道:“不要紧,附近没有人。”
吴芷玲道:“那你回答我的话呀!”
万家愁道:“听我师父说,在西天竺国我婆罗教的庙宇金碧辉煌,在丽无比,绝不比佛家寺庙逊色,不过我没亲眼见过就是,将来一定要去瞧瞧。”
吴芷玲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皱眉道:“跑那么远为的就是瞧瞧庙宇。你别去,路远得很。”
周老二在一旁瞧得清楚,他现在不必戒备敌人潜近,所以心有余暇面会这些闲事。
他瞧了吴芷玲的神色动作,不觉在心中嗟叹一声,想道:“这个可怜可爱的女孩看来已堕入情网啦,但此举会有什么结果?是圆满抑或是悲惨?唉,人的命运永远无法预知,所以我们敬畏命运,更敬畏能主宰或改变命运的神佛……”
那吴芷玲从前听到杀父仇人时的惊惶悲恨的样子,那万家愁偶然流露的寂寞孤僻的神色,都使旁视的周老二留下深刻印象。
周老二年纪比较大,世事沧桑阅历得多,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正各自迈踏着不同的人生旅程,茫然前行。
他们有什么目标?
结局如何呢?这些问题也不能解答。
他们终于走入大雄宝殿内,只见四下寂然无人。
周老二轻轻道:“这殿内各处纤尘不染,地上也找不到一片落叶,可见得有人收拾得很勤。”
万家愁四面看看,然后很感兴趣地点点头,道:“还有什么没有?”
周老二道:“殿内既无香烟氖红的味道,香炉内也没有点燃的香,由此可知那些频频收拾此段的人,不是佛门弟子。”
万家愁露出敬重的表情,问道:‘那么这儿已被白莲教徒盘踞了,是也不是?”
周老二摇头道:“绝对不是,白莲教奉弥勒佛出世,不但信佛,什么神道都礼事一番。
若是白莲教徒据此地,更应是香火不绝才对。”
吴芷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马会帮什么人,占了此地作为巢穴。”
周老二道:“这一点无可置疑。但可怪的是那白莲教重地集贤庄就在此寺出入要道上,卧榻上分,岂容他人鼾睡,集贤庄怎的不管?”
吴芷玲冷不妨接口道:“他们这不是伸手管了?我们等于是被派来的人呀!”
周老二立时醒悟,道:“多谢吴姑娘的启示,不错,我们正是被集贤庄派来,一探虚实。”
万家愁皱眉道:“不大对吧?我们又不是集贤庄之人,事后也不会向他们报告。”
周老二道:“集贤庄方面只要瞧瞧此寺之人如何对付我们,便可以猜测出很多道理。他们不需要咱们回去报告。何况咱们可能出不了此寺,这是因为有吴姑娘的缘故!”
万吴二人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吴芷玲叹口气,道:“想不到女子之身,出门便增添这么多灾。”
周老二任重地道:“当然啦,如果你长得很丑,便又另当别论。”
万家愁道:“咱们趁这刻还没有人出现,快点离开好不好?”
他说完微笑一下,又适:“我不是怕事,是周老二你不许我们出手,这才觉得难以应付。”
周老二道:“这法子不错,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咱们走吧话声未歇,万家愁已示意有人来了,于是三人只好留在大殿内,诈作瞻仰佛像。
片刻之后,步声纷沓传人殿来,紧接着几道人影出现在殿后两边倒门。
万家愁等抬眼瞧时,但见每边侧门都有三个和尚。
万家愁灵敏无比的听觉,更听出另有四个人,迅快从殿外绕向大股正门,显然已采包围行动,不让他们逃走。
万吴周等三人显出紧张神色,在万家愁来说,紧张是装出来的,但吴周二人内心却当真有点紧张,只不过装得厉害一点就是。
和尚们的包围阵势大概尚未妥当,所以求有行动。
万家愁在这短短空隙中,想到了一事,轻轻道:“真可惜,假如你们身上都有某种可以报出警讯之物,能让我很容易得知的话,我就放心任他们摆布了。”
周老二摇摇头,吴芷玲却迅快道:“啊呀,我真该死,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周老二平日虽是极沉得住气,但现在也急将起来,道:“别怨怪自己了,快把要紧事情说来。”
吴芷玲道:“阮先生给我几枝讯号火弹,只要扔掷向坚硬之物,立时爆发,除了数十响清脆传远的爆声之外,还能够冒出大量的红烟。”
周老二马上道:“好极了,但只怕这等物事会被搜去。”
吴芷玲笑一笑,道:“不妨,这种讯号弹已改装过,我头上的金钗便是其一,还有就是外表上伪装得像一方玉佩,或是用符咒的纸包着,使人以为镇邪的符信物……”
她一面说,一面拿出两件事物,都有一条丝纤的小绳系着,一件是块玉佩,看来并不名贵精美,另一件则是长方形的符牌。
万家愁接过玉佩,咕哝道:“现在想套在脖子上,不大容易呢。”
吴芷玲镇静地道:“先放在怀中,总有机会的。”
大殿正门迅即出现两名僧人,从容地走进来。
万家愁低低道:“还有两个奔向山门,想是对付车把式去了……”
只见正面缓步行来的两名僧人,其一甚是高大,左边眉毛头断了半截,留下明显的疤痕,不过相貌瞧来竟不凶恶。
另一个肥胖和尚矮些,面孔圆圆,倒也慈眉善目。他们都只是四十岁左右之人,脚下甚是稳重。
周老二泛起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敝少主来贵寺随喜,有扰师父们清修,心里很是不安,特叫小的道致歉意。”
矮胖和尚笑吟吟合十道:“施主们好说了,小寺僻处荒野,难得有贵客光临礼佛,实是增光不少。僧道明,这一个是敝师弟道胜。施主你贵姓?”
周老二不但报上自己姓名,还报上万家愁两口子姓名籍贯,以及滞留襄阳而出城访胜之故。
道明和尚道:“原来如此,周管家的言词清晰简洁,看来不是普通的管家执事……”
周老二正要谦逊几句,却见对方眸子中射出锐利凌厉光芒,冷冷道:“因此贫僧不再绕圈子多费唇舌,想坦诚地跟周管家商量一件事。”
周老二略一沉吟,便道:“好吧,只不知大师有何见示,尽管吩咐下来。”
道明和尚欣然微笑一下,面上又露出慈祥之色,道:“贫僧只要求贯上万施主伉俪,留在敝寺住宿一夜。”
周老二一楞,道:“敝少主早先见贵寺庄严幽美,早就立愿捐一笔香油,好让本寺大师得以安心静修。捐助香油事小,留宿一育这事便不比寻常了。”
他说到这里,眼见对方眼中又隐隐闪动凌厉的光芒,忙忙又道:“不过待小的跟敝少主回一声,大师万勿见怪。”
道胜和尚突然开口,道:“那就快快商量。”
他声如洪钟,话声在大殿内回荡,嗡嗡震耳。
周老二吃惊地瞧他一眼,这等强烈震耳的声音,除了显示内力充沛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天生的嗓子,故此他连忙思索有这等特征的人物。
他转身走回万桑二人面前,眼角已瞥见两边角门都各被三名僧人给住了。万家愁向周老二讶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呢?我从未听说过清净佛地,竟会强留香客住宿的。”
吴芷玲道:“说不定两位高僧瞧出我们有灾难,所以留住我们,借佛祖之力消灾除难……”
周老二道:“咱们在这儿留宿一宵也不打紧,好在李大娘有老梅照顾。但须得送个讯给他们才好。”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起那声如洪钟的高大和尚,乃是何许人也,所以一直皱着眉头说话。
万家愁道:“我觉得这事很奇怪,很不通,实是不通之至。”
吴芷玲叫周老二再走近一点,三个人聚拢一起悄声说话。
她轻轻道:“周二叔,我们非得听话留宿不可么?”
周老二道:“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都不是凡俗僧家,说的话不许人家反对,咱们还是听话的好。”
万家愁低哼一声,道:“我们平安回去的话,便没得说,若有些什么事故,我非面禀襄阳知府大人不可,哼哼,他们简直目无法纪,出家人哪可以这样呢广这番话出身犯驳不通,要知他若有不测之祸,又如何能面禀知府大人?
周老二说些安慰他的话,耳中却听到万家愁传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