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既不苍白亦不红润,瞧来和常人差不多,面颊等部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不曾肥胖也没有瘦损。
吴芷玲看了一阵,退回自己铺位,坐了下来,默然忖道:他的外伤已经痊愈是眼睛瞧得见的,绝无虚假。
但他的内伤却不知如何了?
若说他每天打坐调息,自疗伤势,但好几回我都发现他根本就是在大睡其觉。
如是当真调息运功,岂能坠入梦乡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他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够,就算换了普通的人,白天也不应该如此瞌睡,只不知他何常常打瞌睡?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其中道理。
又等了好一会,万家愁身子动弹一下,呼哈一声,悠悠睁眼。
他一下就瞧见其正对面凝视着他的吴芷玲,当下伸个懒腰,后又缓缓瞑目。
吴芷玲喂了一声,使他再度睁开眼睛,才又说道:“万大哥,你的内伤现下怎样了?”
“没有怎样。”万家愁随口道:“不好也不坏。”
“你自己能不能治好内伤呢?”
“我不知道。”他懒懒地回答。
吴芷玲觉得很难接下去再问,人家既然不在乎,又毫无讨论的兴趣,实是不便多嘴惹厌。
万家愁又闭上双眼,丢下吴芷玲任得她独个儿发征。
吴芷玲呆想了一会,才起身走出山洞,就在这时,万家愁忽然睁一下眼睛,眸中精芒电闪。
他接着侧起耳朵,似乎在聆听什么声音。
不过吴芷玲却全无所觉,亦不曾发现万家愁的异态。
外面山风甚是寒冷,幸好阳光明朗,使人感到好像还不太冷。
她奔到一片山坡,在茂盛的野草中巡造,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才绕了一个小圈子,左前方的草丛中呼的一声飞起一团锦光。
吴左玲眼角瞥见,口中轻叱一声,玉手扬处,那团锦光倏然急坠下地。
她飞身跃起,两个起落便到了锦光落地之处,俯身拾起一只锦毛山鸡。
这一幕在右万里许的山腰处,巨岩后面的三个男人瞧得一清二楚。
接着但见那吴芷玲快步奔下山坡,转回坡前那边的草地,身形隐没不见。
这三个男人收回目光,互望一眼,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人,首先仰天笑了一声,道:
“我顾镇国多年来深蒙施大人厚待之思,常常感到无以为报,眼下这件功劳,总算是回报了施大人一点恩德啦,哈……哈……”
左斜方的也是个中年人,长得面尖颧突,眼中不时闪动着奸狡的光芒。
他堆起馆媚的笑容,道:“咱们回头把那妞儿带回去,准保乐死了施大人。顾兄,你这番功劳当真不小……”
顾镇国听了大为得意,目光转到另一人面上,只见此人身穿宝色长衫,眉目俊秀,年纪约是三十岁左右。
顾镇国开口时,收敛起得意放肆的神情,道:“薛公子,这回连秦大贵昆也认为那小伙是吴家小姐所扮,只不知公子的看法如何?”
他言下流露出恭敬之意,可见得这薛公子身份不比等闲。
薛公子寻思~下,才道:“只不知秦大贵兄根据哪一点,认为那小伙子便是吴姑娘?”
秦大贵快道:“在下刚才亲见她用暗器击落山鸡,那手法分明是两绝剑吴骧的独门绝学,与任何家派都不相同,因此她虽然已经女扮男装,但凭这独门暗器手法以及他走动时的身段步伐,显然是吴芷玲无疑。”
薛公子点点头,但仍然沉吟寻思。
顾镇国道:“难道薛公子对这一点心中仍然有所疑惑不成?”
他想来想去也猜不出薛公子何故犹存疑惑之心,是以忍不住出口相询。
秦大贵讨好地道:“薛公子饱读诗书,一肚子的学问,自然比我们些这租人高明得多了。”
他嘻嘻说笑两声,又道:“顾兄,你千万别心急追问,且让薛公子多想想,也是好的。”
顾镇国打个哈哈,道:“当然,当然,待会儿还靠薛公子出个点子,好把那小妞儿生擒活捉……”
薛公子轻咳一声,道:“刚才咱们所见之人明明是女扮男装,同时身上又带着长剑和吴家的暗器袋,因此就算是未曾见过吴姑娘之人,也敢断言是她改扮了男装,避人耳目。”
顾镇国喜形于色,道:“对,对,一定是她,再不会是别人。”
薛公子道:“但是有三件事我薛鸿飞还是想不通。”
秦大贵一怔,道:“想不通的竟有三件事之多么?”
顾镇国也道:“薛公子可肯把这三件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薛鸿飞道:“嗯我薛鸿飞身受施大人优渥礼遇,我也很想有机会为施大人略效犬马之劳。只是若然以咱们三人的眼力,居然抓了一个假货回去交差,岂不是被旁人笑死。”
秦大贵道:“但谁会假冒吴芷玲呢?她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之人,假冒她有何好处?”
薛鸿飞道:“对,当然不会有人假冒,这是于情于理都讲不通的。可是,两位细心想想,第一点,她既然逃出了天罗地网,躲藏在深山中避祸,何故又跑到那边山下的村庄,自露行藏,以至被顾兄发现?”
顾镇国道:“这一点在下已经查过,她购买的是油盐米面等日常需用之物。”
薛鸿飞道:“顾兄的解释勉强可以说得通,虽然一般的人处她这等情境,定必不敢露面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二件是她就算须得有兵刃护身,但她大可以另购一把刀剑,还有就是吴家的暗器袋,很多人认得,他何必老是佩挂她身上?是不是怕别人认不出她是真正身份?”
这回秦大贵解释道:“她在深山之中,不必小心顾忌,再说平日用惯的兵刃,习惯上总是随身携带,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薛鸿飞又点点头,道:“好,姑且当她是习惯难改吧。但第三件事却比较难以解释了……”
他略略沉吟一下,才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事是她的举止和容貌,似乎不像吴姑娘。”
这一点疑问果然最是有力,很难找得到解释。
顾镇国勉强道:“可能她连容貌也动了手脚……”
薛鸿飞摇摇头,道:“我可没听说吴家有这一门易容的绝学。”
秦大贵道:“薛公子说得对,其实以咱们的眼力,远远也瞧得出她面上没有抹涂粉饰的痕迹,看来不像是易过容的样子。”
顾镇国道:“如果她不是吴家小姐,那么她会是谁呢?”
薛鸿飞道:“这正是最不合情理之处,别人家的姑娘,怎会跑到深山荒岭来假扮吴姑娘呢。”
秦大贵猛搔一阵头皮,才道:“我秦大资从未见过吴家小姐,所以没话说,就算叫她扮回女装,也认不得她是不是吴小姐。”
顾镇国连连点头,道:“对,我也未见过吴小姐。”
薛鸿飞慢条斯理地接口道:“实不相瞒两位仁兄,我薛鸿飞也从未见过吴姑娘本人。”
秦顾二人登时为之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这个年纪比他们都轻的著名高手。
如若他本从未见过吴芷玲,则容貌相似与否的问题从何说起。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有了各自不解的意思。
假使这薛鸿飞不是施敬德最倚重最礼遇的人,同时又曾见过他露的几手绝技,果真功力深厚艺业惊人。
若非如此,眼下就非要他好看不可了。
秦大贵堆起笑脸,道:“哈,哈,薛公子真会开玩笑,你也从未见吴姑娘本人么?”
薛鸿飞坦然道:“从未见过。”
顾镇国也忍下怒气,笑道:“那么她容貌不像这一件事,可以不找理由解释啦。”
薛鸿飞道:“倒不是,她的确不像吴姑娘,比方说走路的姿势和习惯…”
廊镇国心中怒骂一声,嘴巴上却仍然一团和气,道:“哪一点不像呢,薛公子,你当真瞧得出来么?”
薛鸿飞道:“我前来此地之时,曾仔细问过所有见过吴姑娘之人,是以得知有关她的一切详细情形。我且举一个例子,有人告诉我,吴姑娘有个习惯,那就是她每次走动之时,第一步总是先出左脚。但我刚才小心查看过,她第一步左右脚都用,显然与吴姑娘的习惯不同。”
他发现秦顾这两成名多年的老江湖都露出茫然之色,心中暗暗好笑,又道:“再说到吴姑娘的容貌,有人告诉我,说是与施大人的第二房如夫人有八分相肖。这一位如夫人是施大人最最宠爱的,在去年年初殁世之前,我曾见过几面,因此晓得吴姑娘的样子。”
顾镇国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施大人对这位吴家小姐这般想念。”
秦大贵道:“既然薛公子这么说,咱们这一趟算白跑啦。”
薛鸿飞摇摇头,道:“这也未必,咱们可以从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的口中,查出很多事情。”
顾镇国精神大振,只要这是一件功劳,不愁那施大人“敬赠”白花花的银子了。
他立刻附和道:“薛公子说得是,咱们可以从她口中查出很多秘密。走,把她抓起来再说。”
薛鸿飞笑一下,道:“何止抓起来,干脆把她弄回去,让见过吴姑娘的人瞧瞧,自然水落石出。”
他们计议停当,便立刻展开行动。
那边吴芷玲丝毫不知有事发生,她早先把山鸡放在河边,便跃到对岸,深入树林内,寻觅野兔之类。
不久,她已走到林木较疏之处。
这是因为有很多块巨大的岩石,使树木的生长受到限制。
她在一块两丈余高的巨岩前面停下来,抬头一望,只见岩顶光芒闪射,结目生辉。
在阳光照射之下,只看得出是一柄精钢的刀或剑。
吴芷玲骇了一跳,可是她除非退开去,才瞧见在岩须拿着这件兵刃之人,但眼角余光却又看见两边人影闪动,登时又是一惊。
现在她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竟是在突然之间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政,使吴芷玲心中惊疑交集,面上不觉变颜变色。
当下迅快地回头查看,只见在身后寻丈之处,两个中年人分左右屹立,都阴骛地注视着她。
他们面上的表情,一望而知根本不打算与她说话。
所以她也不开口,再仰头一望,岩顶那柄光芒四射使人眼花的刀剑,仍然平稳地伸出岩外,她只能瞧见有一只人手拿着这件兵刃。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飞快地转身背靠岩石,减少了后面的威胁。
这两个神色阴鸳的中年人,一个是拿着连鞘的长刀,一个则手按腰间,显然随时可以出盘在腰间的兵器。
双方都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左方的矮胖中年人道:“大贵兄,这小子身材矮了一点,他的衣服不合我用,看只好让给兄弟厂。”
秦大贵咳一声,道:“也好,但兄弟气不过,非罚他做点什么事,让兄弟开心消气不可。嘿,有了,他的衣服给了你顾国兄,我便罚他光着屁股绕岩跑几个圈……”
吴芷玲面上全无人色,心中扑扑乱跳。
假如她身上的衣服被剥下来,因而光着身子的话,清况如何不问可知。
她咬咬牙,钻一声掣出长剑。
秦大贵狡笑一声,道:“好啊,小子,这儿还有使剑的行家,你要不要跟他学点剑法?”
顾镇国面色一沉,厉声道:“快快丢下手中刻,饶你不死。”
吴芷玲不敢开声,因为她一开口,定必掩饰不住女性的嗓音。
但她仍然露出另一种马脚,只见她手中长剑微微颤抖,显然是心中发慌之极,而且也没有交手拼搏的经验。
岩顶上传来一声长笑,接着一道人影仿佛像头大鸟般飞下来,落在她面前寻丈之处。
人影落地现身,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使吴芒玲瞧得怔住。
他手中也是提着一口长剑,徐徐道:“不才薛鸿飞,请问仁兄贵姓大名?”
吴芷玲哪能开口,只好摇摇头装起哑巴。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你开腔也好,不吭气也好,我们仍然能发现很多线索。”
薛鸿飞道:“你听见没有,可别迫我们做出失礼之事,行不行?”
他外表斯文,口气和善,吴芷玲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依赖之心,当下轻轻道:“我听过你们诸位的大名,薛公子,你要我怎样做呢?”
薛鸿飞轩眉一笑,道:“请你把剑收起来,跟着我们出山就是了!”
吴芷玲已经开过口,可就没有掩饰嗓音的顾虑了,道:“我不想出山。”
薛鸿飞微微一笑,道:“来,乖一点,不然顾大叔和秦大叔都会生气。”
吴芷玲转眼望望顾秦二人,不禁紧张起来,道:“你要我跟到什么地方?”
秦顾二人对望一眼,心想这年轻人真有一手,三言两语就能使那小妞回心转意。
她若是肯乖乖听话,目是上上大吉。
薛鸿飞道:“你不必担心,总之我带你去的一定是好地方,有吃有住,不似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一个人都看不见。”
吴芷玲想了一下,才道:“不错,这儿当真很寂寞。可是……”
薛鸿飞很有耐心地问道:“可是怎样?”
吴芷玲道:‘可是我们亲不相识,我怎可以随随便便跟着你们。”
薛鸿飞笑得很和气,道:“那不要紧,你刚才不是说曾听过我们的名字么?”
她点点头:“是呀,我从前听说过你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划法很高明,对不对?”
顾镇国哈哈一笑,道:“你知道就最好了。”
薛鸿飞道:“瞧,你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们也知道你是谁,大家都等于相熟的人。
你跟着我们,别人绝不会讲闲话。”
吴芷玲想了一会,摇头道:“还是不行,我不能走。”
顾秦二人虽是中年之人,但脾气都不好,一听她还是不肯走,这半天的话岂不是白讲了,登时都忿然作色,便待发作。
却听薛鸿飞缓缓道:“你还有事情要办么?”
吴芷玲道:“没有,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再想想看。”
薛鸿飞道:“你到了那边再慢慢的想,好不好?”
吴芷玲沉吟一下,问:“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薛鸿飞面色冷漠下来,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顾镇国不忍住插口道:“你姓吴,名芷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