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转角处有一草棚,一个伛背老汉在棚门卖酒,设有三四张破旧木桌,却无一人光顾。
老汉伫立在官道旁,满脸含笑,注视往来人骑,忽见吕松霖走来,忙趋前了一步,道:“客官请坐!”伸手一拦,引向棚内。
吕松霖不禁一怔,突发现老汉手掌内托着一枚小小制线,认出那是七星帮特有的信物,自然而然地踱向棚内,择一付座头坐下。
伛背老汉端上一盘鸡子、一盘卤牛肉,并送上一壶自酿好酒,低声笑道:“诸葛少侠乃客宾之位,帮主只命老朽转请少侠,日落之前赶至岳阳楼,长沙六大嫖局总嫖头及得力镖师均在楼上等候崔瑚回信,请少侠藉机接近他们,获得进人崔瑚总坛机会,窃取紫府奇书附录,望少侠赐允。”
吕松霖目露不解之色道:“帮主有命,焉敢不遵,只是如此无头无尾命令,使在下无所适从。”
伛背老者微微一笑,目中神光突然一亮,炯炯逼人,一望而知这伛背老者,是内外双修武功卓绝高手,吕松霖心中一惊,暗道:“看来七星帮中,藏龙卧虎,人才济济,用以逐鹿武林,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只听伛背老者道:“崔瑚从六大嫖局窃去红镖,现已无用,通知六大镖局,今晚子夜三更,在岳阳楼守候,自有人前来领他们前往总坛起回原镖……”
吕松霖摇首道:“这话大有蹊跷,崔瑚窃去六大镖局红镖,现为何无用,既无用处,何不命人按址送还,何必命六大镖局前往他的总坛,多此一举?”
老者闻言,面上不禁油然泛起一片钦敬之色,道:“少侠才华旷世,睿智过人,无怪帮主青睐有加,居以客宾之位,此乃敝帮前未曾有之事。”话声略略一顿,又道:“无疑此是一个陷阱,因紫府奇书附录下七页已被崔瑚得去,崔瑚阴狡狠毒,设下此圈套,诱使敌对群邪,潜入总坛一网打尽……”
吕松霖大惊道:“真为崔瑚取去么?他在何处获得?”
“在分水岭镖车轮轴内取得,此事只敝帮主获悉,三次殂击,均被崔瑚逃去,但日来谣诼均谓崔瑚得手,崔瑚自知难免引起一场拼搏,故设下毒计,命六大镖局前往起回原镖,藉六大嫖局之口诱来群邪。”
吕松霖道:“原来如此。”眉头一皱,踌躇为难道:“在下不知用何策接近六大嫖局,缓不济急,反恐弄巧成拙。”
伛背老者笑道:“帮主自有安排,少侠前在岳阳楼就知。”说时,三骑快马如飞而来,在棚侧停住,三个劲装捷服,身怀兵刃之黑衣大汉步向棚内。
伛背老者忙转身接待,三个大汉似迫不及待,催着要酒要菜。
吕松霖为免使人起疑,看看时刻尚早,算计停午时分,必可赶至岳阳楼,索兴浅酌慢饮,暗道:“崔瑚获得附录,不知小叫化及苗老师知否,自己在衡龙桥,已留下口信命他们赶来岳阳楼,如苗老师在,可预定对策,详为计议。”
忽地,道旁柳云翠拂中,一条人影一闪,现出一个身着夹衫,两颊如削,面色苍白,背插一支判官笔的中年人,目中两道冷电神光,逼射着那棚内三个劲装大汉,嘴角泛出一丝阴笑。
三个大汉因酒甘芳冽,赞不绝口,酒到杯干,根本未察觉那夹衣中年人神色怨毒。
吕松霖正要起身离座,抬目发现此人,不禁一怔,只见那人阴恻恻一笑道:“叶朋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别来无恙?”
一个麻面大汉闻声抬目,不禁脸色大变,一支酒杯呛啷坠地,跌成粉碎,厉声道:“君朋友,我叶凤藻已金盆洗手,不理旧业,与人保镖营生,杀人不过头点地,君朋友难道执意为仇!当年一段小小过节,还须清结么?”
夹衣中年人目中凶芒逼射,发出悸人心魄的长笑道:“还说是小小过节,如非叶朋友黑吃黑,我铁翅蜈蚣君海臣焉能栽在柳州三雄手中,几乎把命送掉,多年来无时不在寻访叶朋友下落,如今天网恢恢,君某怎能放过。”
叶凤藻一脸激厉之色,哈哈大笑道:“君朋友既一意为仇,我叶风藻岂可不舍命奉陪。”
身旁突掠出一个面如锅底大汉,大喝道:“姓君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依兄弟相劝,不如就此将前怨一笔勾消,握手言和,日后也好在江湖道上相见?”
君海臣冷冷答道:“冤有头,债有主,尊驾何必架梁生事,淌此浑水,须知我君海臣心辣手黑……”
面如锅底大汉放声大笑道:“我黑坛主蔡越庭也是一样。”笑声如雷中,一杆十三节钢鞭已自离肩而起,“风雨飘摇”、“银影千层”、“塔影飞虹”三式猛出,攻向君海臣而去。
只见鞭影如山,漫空狂啸,迅厉无俦。
君海臣冷笑一声,身形一晃,脱出鞭势之下,悄无声息,落在蔡越庭之后,道:“蔡朋友,恕我君某得罪了。”右掌一伸,拍向蔡越庭“命门”穴。
行家伸手,便知有无,叶凤藻不禁机伶伶打一寒噤,面色大变,不料一别数年,君海臣武功已臻登峰造极,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即知蔡越庭要糟。
蔡越庭目睹君海臣在他如山鞭势下,一晃而杳,便知遇见棘手人物,不禁面色大变,体后风生,立即一式“璇风惊浪”反身扫了出去。
君海臣身形一斜,疾然翻腕,一把扣住蔡越庭钢鞭,左掌按向蔡越庭胸前,只听叭的一声,蔡越庭曳着一声狂嗥,震飞丈外。
叶凤藻怀另一同伴见状大惊,双双扑出,两股寒光电奔夹击君海臣。
伛背老汉面带惊惶之容,趋在吕松霖身前,低声道:“三人均是长沙连顺镖局名镖头,但非铁翅蜈蚣君海臣对手,少侠只在叶风藻险危时伸手惊走君海臣,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吕松霖闻言已知究理,君海臣必是七星帮中人,受命而为,以便自己相机结交。
此时,忽见君海臣纵身飘开丈外,手挽肩头判官笔,一式“魁星点斗”夺手点出,展出二十威力。
叮的一声,正敲在叶凤藻同伴兵刃上,如受千斤重击,虎口发麻,身形震得撞出数步,仰身翻倒在地。
君海臣左手迅如电光石火,劈出一掌,荡开叶凤藻刀势,欺身侧跨,判官笔一震,飞出三点寒星,袭向叶凤藻“天府”、“心俞”、“鸠庭”三穴。
叶凤藻当年也是横行天南巨盗,一身武功,甚是不凡,足踏子午连环步,旋身外闪,手中金刀使开一路刀法,虹卷雪飞,狂啸如潮急攻而去。
铁翅蜈蚣君海臣冷笑一声,判官笔招一变,点、打、勾、切、震、挡、拿、粘、八字诀法施展得神化绝伦,一招紧接着一招,辛辣无比。
转眼功夫,二十余招照面过去,叶凤藻刀招破绽百出,已落败招,只听君海臣一声沉喝道:“叶朋友承让了。”一招“双星飞月”点向叶凤藻脸前而去,疾逾电奔。
两点寒星距离叶凤藻胸前仅两寸,君海臣突闻身后一个阴森语声飘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君朋友未免欺人大甚。”
语音冷哨,使人不寒而颤。
君海臣不禁大惊,顿撤招斜滑开五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现出一个貌象奇丑的白衣少年,大喝道:“朋友,烦恼皆因强出头,休要后悔。”
君海臣桀桀狂笑道:“朋友,你亮出兵刃来,君某要瞧瞧朋友有多大的道行。”
吕松霖道:“在下就凭一双赤手,与君朋友印证武功。”
君海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厉喝道:“朋友你太猖狂了。”右臂疾抡,笔招展了开来,飞星奔电搏身腾扑,洒下一天笔影。
吕松霖双掌一开,展开少林内家“八九玲珑手法”,掌影如叠浪般飞出,见招破招,精奇绝伦。
君海臣冷笑道:“原来朋友是少林俗家弟子,难怪狂……”
吕松霖长笑一声,点足倏地“独鹤冲霄”拔空而起七八丈高下,半空中一个转侧,头下足上,双手拾指钩攫,挟着如山巨劲,凌头压下。
君海臣不由吓得面色如土,疾如奔矢般射出,两三个起落杳失无踪。
叶凤藻趋前一揖至地,道:“承蒙相救,永铭大德,请问台甫上下,如何称呼?”
吕松霖微笑道:“在下诸葛文。”目光一巡,接道:“先救人要紧,叶老师两位同伴气血被君海臣震岔,若不施救,日后必成残废。”说着走前,与负伤两位缥头推拿使血行复顺。
推拿手法异常高明,叶凤藻知诸葛文为风尘奇土,更为钦仰,连声道谢。
吕松霖笑道:“我辈武林人物,行侠仗义乃份所应为,何必言谢,三位定是赶往岳阳,在下亦须前往,三位马快,在下意欲先行一步,岳阳楼头再见。”说时身形飘然而出。
叶凤藻三人嗟异不已,结了酒帐,牵过马匹疾跃上骑,一鞭在手,并辔嘶风奔雷远去。
马行似箭,片刻时分,已远在七八里外,但依然不见吕松霖身影。
岳阳楼居岳阳城内,唐张说守此时所筑,宋滕子京重修,范仲淹曾为之记,相传纯阳子吕洞宾曾登临留壁诗云:
“三醉岳阳人不识,
朗吟飞过洞庭湖”之句。
后人为之塑像供奉,至今香火不绝。
楼临洞庭湖滨,波光浩荡,阔无涯际,朝浑夕阳!气象万千,远眺风帆沙鸟,出没往来,水竹云林,群山苍翠,犹是几席之间,景色怡人。
叶凤藻三人到得岳阳楼,只见岳阳楼比往常更形热闹,除却香客游人如鲫外,到处充斥着形形色色,江湖人物,三五成群,悍鸷威猛。
楼高三层,翼角飞檐,雕梁画栋,沐金涂朱,雄伟壮观,下层供奉吕纯阳金殿,二三层为游客响往的好去处,酒食茶点应有尽有,味腴精美,凭栏而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故四季游人不绝。
叶凤藻三人拾级登楼,竟是座无虚席,墨玄坛蔡越庭手指凭栏一角,低声惊讶道:“他已来啦!”
吕松霖独占一座,左肘支栏,右手擎杯,目光望着万顷波光远处,神态怡然。
叶凤藻三人忙向吕松霖那面走去,蔡越庭道:“兄台来得好快!”
吕松霖哦了一声道:“三位请坐!”
三人欠身告坐,伙计送上酒食后,吕松霖道:“长沙六大镖局已来此,如在下猜测不错,必与失窃红镖有关。”
叶凤藻点点头道:“兄台猜得不错,崔瑚前晚遣人而至,约在今晚子夜三更,命六大缥局来此另约时地起回原镖,此事仅六大嫖局知道,兄台为何获闻?”说时目中露出诡异之色。
吕松霖微微一笑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崔瑚此举实有阴谋在内,他尽可发还原镖,何必约六大嫖局来此岳阳楼,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叶凤藻心神一震,骇然变色道:“崔瑚究竟有何阴谋在内?”
吕松霖略一沉吟,答道:“崔瑚阴险狡谲,难测真正用意,但可料他必请诸位同入总坛,明说致歉发还原镖,其实意在拢络六大嫖局为他的耳目,投效龙虎十二盟,或志在诱使天下群雄赶去,一网打尽,也未可知,总之诸位此行必甚惊险。”
叶凤藻面露重忧道:“看来此事还须慎重,免堕崔瑚毒计。”
吕松霖摇首微笑道:“如箭在弦,势在必行,叶老师就是说与其他镖局听,他们也未必能信,不过在下愿暗中助一臂之力。”说着侧身附耳与叶凤藻密语数句。
叶凤藻连连点头称是,面上阴霾却未完全消失。
只听蔡越庭道:“总镖头也过来了。”
但见一个气宇雄伟老者走了过来,叶凤藻立起与吕松霖引见道:“此是敝局总镖头摧山手宣德耀。”
两人互道幸会,坐下后,叶凤藻低声将吕松霖义助解救经过,并将胸中疑虑说出。
宣德耀长叹一声道:“英雄所见略同,诸葛老师臆虑一点不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镖局生涯本是刀口舔血勾当,生死吉凶自应置之度外,诸葛老师此计尚属可行……”
吕松霖目光忽微微一变,发现金天观雷震子率领同道登楼而上。
雷震子亦发现吕松霖也在,目光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若无其事般问伙计要座。
楼上武林人物,一见金天观主登楼,不由鸦雀无声,自动让出一付座头,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故声名之累,误人不浅。
吕松霖微微一笑与宣德耀改变话锋,天南地北,谐趣横生。
渐渐夕阳沉山,卷鸟噪林,湖上水气若蒸,似笼着一层薄雾,别有一种意境。
岳阳楼上武林人物虽离去大半,却留在附近窥伺,只剩下六大镖局之人及金天观主四道。
明月在天,繁星闪烁,夜已深沉,岳阳城楼传来三更鼓点,入耳清晰。
忽地,一个青衣老者得飘身而上,一趋向宣德耀身前,取出一封大红柬贴,道:“崔少令主有请六大镖局至君山总坛,备筵恭候致歉,并当众发还原镖,请随老朽前往。”话劲而沉,群雄听得极为清楚。
叶凤藻与吕松霖相示了一眼,作会心微笑。
雷震子倏地一按桌面,身形微微腾起,疾逾飘风落在青衣老者身前,阴恻恻一笑道:“贫道有意拜山,下知贵盟愿否接待?”
青衣老者神色不变,朗笑一声道:“金天观主武林泰斗,敝盟何幸,能得观主驾临,欢迎还来不及,岂有拒绝之理,在下当另备一舟,但观主须说明来意,免在下受责。”
雷震子道:“向崔少令主问明一事,此天下武林无不尽知,这还要问么?”
青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立即击掌三下。
两名带刀汉子飞奔上楼,在青衣老者之前抱拳躬身道:“香主有何吩咐?”
青衣老者沉声道:“金天观主要去拜山,另备一舟,沿途旗花报信,途中不可失礼。”
两大汉低身应是。
青衣老者目注雷震子笑道:“观主请先行一步,在下随后就到。”
金天观主昂然率着四道,随着两名汉子下得楼去。
青衣老者眼中泛出一丝狠毒光芒,微哼一声,转面向六大镖局中人道:“诸位老师请随老朽登舟。”
宣德耀道:“请!”
六大镖局数十好手,忧心仲仲随着青衣老者下楼,交头接耳,惊疑不止,却又不能示弱却步。
湖滨早靠了一支巨舟,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