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维征一下,喃喃道:“自杀以求解脱……自杀以求解脱,怎的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儿?”
娄真人沉声道:“只因贫道生性偏激固执,故此有此等想法,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皇甫维肃然道:“不,一个人生或死一点儿也不关重要,如果那个相信你而又十分令你崇敬之人忽然从此不相信你了,请问活之何益。假使一死就足以解疑的话,自是值得自刎而死,真人以为是也不是?”
娄真人没话好说,呆呆地眼看皇甫维离开他的房间。
且说皇甫维返房之后,从容不迫地沉思了许久,忽然起身在桌子上取笔疾书道:“晚辈与我义父失去联络已久,前此由杭州返富春,访寻数日,均无所得,故拟赴三公老巢处一探。此言料难取信,将一死以明志!晚辈皇甫维敬白。”
他掷笔看了一遍,觉得犹未尽意,但届时自有娄真人从旁解释,实在不须多虑虑。便站起身形,将圣剑摘下,摆在桌子上。
这时,武当娄真人正在心池圣女房中,悄悄地把是用维到他房中的一出经过说出;心地圣女神色微变,道:“他这等说法,无疑要照你的话寻求解脱。”
娄真人道:“贫道也有此一想法,皇甫公子说的最崇敬之人,自然是指你老人家无疑,只不知他撒下什么人谎,竟不惜一死以求解脱?”
心池圣女道:“他说过不少话,目前一时难以断定是哪一件事撒谎。无论如何,一个青年为了一个谎言便逐而轻生的事,实在有点儿荒唐。”
娄真人道:“皇甫公子虽然风骨峥嵘,确实是条好汉子。但他最近所作所为,却不易为世人原谅!”
圣女缓缓道:“那些恶事血案绝非皇甫维所为,要知他身负内伤,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上一次说他义父约我会晤之事,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好将三公引开,救出冷央的女儿冷清影。我推测他定然是救冷清影时再度受伤是以目前伤势十分严重,除非找到稀世难逢的灵药,再加上几位高手助他运功练气,断难恢复原来武功。此所以我对他特别悯怜,一来是他代人受过那些案子都是三公手下所为。二来他武功已难以恢复,寿命也很短,大概活不了多少年!”
娄真人瞠目道:“圣女料事一向永无差错,贫道纵然不问理由,也可放心相信。既然其中尚有此等原故,唉!那贫道就错怪他了!”
心池圣女默忖一下,道:“他反正不能为恶世间,目下请真人你去瞧瞧他,劝他离开此地,我们都装不知道!”
武当娄真人匆匆辞出,向皇甫维房间疾奔而去。转眼已到达那房间,只见房中了然无人,桌上却留有书信一封。他冲过去看了一看,藏在怀中,转身急步离开房间。
原来皇甫维并非忽然怕死而不肯自刎,当时他把圣剑放在桌上,心中暗暗欣喜此剑锋利无比,只须轻轻一割,就可了结此生。
他按钮抽剑,却拔不出剑,放情那到鞘口的弹簧力量极强,要是他武功尚在,自然可以随手按下拔出剑刃,但目下手软力弱,按来按去,都无法拔剑出鞘。
这时他陡然觉得,一个人当真有时求死也不容易,譬如他目前的处境,什么也不必考虑,只要拔剑出来就可以自刎而死,偏生在这紧要关头,却拔不出剑来。要是普通的长剑,又怕不易一下子把自己弄死,再说此刻也不易找到另一把刀剑。
因此,他只好用双膝夹住剑鞘,双手握住剑把,两个大拇情叠起来按在弹簧按钮上,用力按拔。
弄了一会儿,那弹簧仍然按不一下去,但剑柄且吃他左旋右转之下弄得松动起来。
他忽然放弃拔剑之举,迅快地旋转松动了的剑柄,一下子就把剑柄旋开,猛然一拉,剑柄这一截就手而起,原来却是个套子,那柄剑上仍然有一截钢管。
他竖起圣剑一看,只见钢管的另一端露出洞口,并不是实心的钢条。洞内仍然藏有东西。
皇甫维记起当日到达五岳台时,曾经听人家说,谁得到这把圣剑,就可以和“三公”较量。初时他得到此刻,因见剑身上刻有心池圣女的住址;便以为是心池圣女故意这等布置,可使得剑之人到心地访谒,求取克制三公之法。
目下这剑柄内原来另有秘密,顿时就使他想起这回事。
他用手指挑出钢管内的东西,原来是一卷小册子,纸质薄如蝉翼,却不透明,不知是何种质料。
那小卷册首负写着“阴阳采补大法”六个寸楷,旁边另外写着“扭转乾坤,功参造化,性命双修,人间瑰宝”等十六个蝇头小字。
皇甫维但觉心头鹿撞,连忙随手翻开一看,触目竟是一幅颜色鲜明妖艳的男女妙戏图,另一边却注满了朱砂小字,略一侧览,均是畅论来补之道的要诀。
他突然迅快地把这本小卷仍然放回原处,套上剑柄外壳,扭紧螺丝抉剑迅速走出房外。
这时道观中所有的道人都在做功课,他悄悄从观后小门溜了出去,见到几匹骏马挂在厩中,连忙弄了一匹,认蹬上马,抖经疾驰。
大约飞驰了四十余里,那坐骑忽地昂首长嘶,皇甫维侧耳一听,果然远处也传来长嘶之声。
走了一顿饭工夫,月色之下,只见不远处豁然开朗,一片平畴绿野、左侧十余丈处一座庄院,占地相当广阔。远远望去,但觉这座在院气派甚大,定然不是平常之人的宅第。
他按辔徐行,渐渐走近大门。只见大门内外一片静寂,里面的屋宇也没有一点灯火,宛如鬼域!
到了大门口,他甩辔下马,把马匹系在门边的树上,然后上去拍门。门环声音在黑夜中十分响亮,声震四野,但良久良久,仍然无人出来应门。
皇甫维想了一想,低头看看手掌,只见指掌上已染满了铁锈和灰尘,分明这个门环已经许久许久未经使用了。他仔细瞧看一下,门上和框边尽是蛛网灰尘;于是他断定这座巨大的庄院确实无人居住,当下举手推一推那扇大门,忽觉有点松动。于是用肩头抵住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去。心中却自怜地忖道:“若是我一身武功还在,哪须抵开大门?要打开此门,别说不必用肩头帮助,纵然里面上了闩,还不是一单就可以震开,唉,目下才尝到英雄末路的滋味啦!”
那扇大门发出刺耳的响声,缓缓被他推开。
他站在门口盘算道:“我目下身负极严重的内伤,假如此庄之中有什么奇怪荒诞的事物,或者藏有歹徒,想我皇甫维本是称雄江湖的人物,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地,岂不冤枉?”
另一个念头忽地兜上来:“不过如若我离此而去,眼看周围数十里内并无人家,似我现今这种体质,就算不招凉受冻病死,也将饿死……”
这么一想,他便感到无可奈何起来,举步向大门内走进去。
一阵劲厉夜风掠过,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地响个不住。
他张口叫道:“有人么?这儿可有人?”
他一连叫了五六声,四下一片静寂,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屋宇,隐隐传来回声。
那院落对正的是一间大堂屋,两边还有厢房,此时正门紧紧闭着,左右两扇们门却半开半阖。
蓦地“轰隆”一声,身后那扇大门突然自动关上,外面那匹马希率幸惊嘶救声。
皇甫维程然四顾,却没有发现一点疑迹!可是这扇大门关得十分神秘奇怪.还有马匹惊嘶。
他皱皱眉头,忖道:“事至如今,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瞧一瞧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如果真有鬼魅的话,跑也跑不掉。”
一面想着,一面举步向左边侧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边,耳中忽然听到隐隐有人叫道:“皇……甫……维……皇……甫……维”
声音尖厉飘忽,似是从九幽地狱中传出来似的。
皇甫维听了一阵惊然,但觉心脏跳动得十分剧烈。
侧耳一听,那声音已消失,只有铁马“叮当”之声。
他暗自想道:“以前听人说有一种鬼怪,半夜里发出叫声,凡是听见的都觉得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假如不慎出声答应,登时就被那鬼怪迷住!刚才的声音极似就是这种鬼怪,我千万不能回答……”
当下他向门内望去,只见里面是一块狭长的通天院子,侧一条有走廊,数道房门。右边却是前后两道门户,可通当中堂屋。
那狭长的通天院子中央灰尘堆积,落叶满地,触目尽是一片荒凉景象。
他举步跨入门内,沿着左边的走廊一直走去,到底尽头的那一道门户,里面已是第二进屋子。这时蓦地听到后面传来“邓呀”,紧着“砰”地一响。回头望去,但见那道侧门已经自行关上。
这时,他心中有点前咕不安,只因先是外面的大门,跟着又是这道侧门自动关上,却不见丝毫盯疑迹象,除非是肉眼看不见的鬼魂所为,不然的话,哪会如此巧合?
他勉强定一定神,举步走进第二进屋子去,迎面是个植满树木花草的院落,一片幽森之气,迎人而来。忽地发觉树下黑暗中有个人挺立不动,他哼了一声,大踏步走过去。
他迫近到一丈以内,已着猪的确是个人挺立不动,而且背向管他,一身白色的衣服,隐隐浮动着惨怖和死亡的意味。
皇甫维大声道:“喂,你是谁?”
那个白衣人动也不动,他又问了一句,仍然得不着回答,便迫近两步,只见那人站得笔直。
他定一定神,心中一阵激动;举步奔到那人背后,伸手向他肩头拍击。
那只手掌还差半尺才拍中那人肩头之时,他忽然停住;迅快地忖思道:“假如我这一掌拍下去,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个面目狰狞或者七窍流血的鬼怪,怎生是好?”
那个白衣人依然俯首挺立,动也不动。皇甫维喂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他剑眉一剔,手掌落处,已拍在那人肩头之上。
这一瞬间实在叫他暗暗也到惊心动魄,只因他不晓得那人蓦然回头会是副什么样子?
手掌触处,但感一片冰凉,而且似乎没有肌肉。骇得他连忙缩回手掌只见.那个白衣人倏然向侧倒去,轻响一声,已横陈地上。
皇甫维的目力倒底不比常人,一瞥之下,已看清竟是个死人,大低已死了许久,是以都干枯了。
这时他心中说不出是惊是怕,总之感到十分不对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间他记起那声音,顿时联想到,眼前这个全身丧服的死人可能就是死在那阵怪声之下。只是有一点令人不解的,那就是为何此人穿上一身丧服才惨被害死?
他一转身,向里面奔去,自家也不知奔进去干什么!他穿过两个厅子一条走廊,和一个院落,已到了最后的一进屋子。
这一回他又置身在一个院落之中,只见人影幢幢,或坐或立,身上都是一式白色的丧眼,而且均是女人和孩子。大约一共有十一二个之多。
他不再迫近去看,举步走入那座堂屋,突然听到左边的上房似乎发出一点声息。他戒备地摸着身边那支圣剑,一时忘了他目下身伤手软,根本拔不出圣剑应敌。
在黑暗中运足目力瞧去,只见那间上房房门的帘子已经被毁,此时仍然传出声息,那种一咯吱咯吱”的声息,好像是有人坐在破旧的椅子一般。
皇甫继深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什么人在房内?”房中顿时发出一声惨厉尖锐的叫声,跟着一条人影疾奔出来。
是南维骇了一跳,连忙闪开。目光到处,但见那条人影竟是个身长玉立的白衣妇人,头发技垂,掩位大半面目,却益发令人感到可怕!
这个被发白衣妇人脚下迅快。一阵风似的在他身边掠过.冲出院落之中。
皇甫维心头一震,忖道:“那个女人难道当真是个鬼魂?”心中想着,一面举步向套间里走进去,但见这套间之内许多箱笼散乱满地,还有许多破碎的瓷片,想是打碎了好几件花瓶之类的瓷器。那些瓷器碎片及箱笼等物不但散布房中地上,而且又隐隐布满尘埃,是以证明这套间久绝人迹,此外也没有床铺陈设。
他沉吟忖想了一阵,转身离开这间上房,走出院子,只见院落中那十多个死人依然原式围聚在一起,他更规感到此地气氛诡异恐怖,匆匆走出这座院落。
过了一阵,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低语之声。皇甫维精神一振.运起秘传“天视地听”之本,侧耳聆听。
那话声传来之处.正在他身后墙壁那边,按道理说,这阵语声既甚为低微,又隔着高墙厚壁,常人万万难以听见。
但刚好碰上皇甫维练过得自一皇秘传的奇术,耳目之聪敏,就算是三公等人也将大感惊讶。
那阵语声似乎还不只隔着后面的一堵墙,但听其中一个人道:“大哥,你一定要亲自查看么?”
此人话声入耳相当熟悉,皇甫维潜心推想,但一时记不得在何处听过。
接着另外一个苍老坚动的口音道:“除了我自家去查看之外,老三你可有别的办法?”
皇甫维几乎站起身来,敢清这人的口音,正是乾坤五义中的老大洛阳司空表,因此可知他口中的老三就是不坏金刚范禹无疑。
范禹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大哥昔年的誓约,岂可不顾?”
司空表哼了一声,歇了一阵才道:“老二尸骨已寒,昔年的誓约还有何用?”
这时,另外有人插口道:“小弟请问大哥一句,假设我们能把皇甫公子擒住,你准备如何对付他?”
这句话正是皇甫维所急于知道的事,不由得耸耳聆听。
司空表沉吟道:“老四你这句话问得奇怪,难道你不晓得愚兄的处境么?”
范禹接口道:“这也难怪老四心中心安,他身受是南维救命之恩,自然不想恩将仇报。”
司空表道:“老三这话可是责怪愚兄不该当真生出对皇甫公子不利之心么?但你大嫂、侄儿以及数十门下,目下仍在三公掌握之中,这件事……”
范禹道:“既然大哥破誓,小弟等自当随侍,那皇甫维由我们两人对付,二嫂则交给四弟料理,大哥意下如何?”
中州一剑许伯英忽然提高声音道:“不,小弟宁可对付皇甫公产。”
那边一片沉默,皇甫维却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