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来到霜堡中最广大的中庭,就看见那儿搭了个帐棚,是狼城女眷们观赏赛事时使用的平顶帐棚,辛家几个千金围着两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坐在帐棚里,还有一名妇人站在帐棚前,扠着腰,指挥下人搬这搬那的。
“怎么回事?”还是找不到宝音,她拉了个下人问。
被问起的下人脸色更心虚了,和身边同伴推来推去,好半天才道,“是两位表小姐和她们的母亲……就是少主的姨母……”
吉雅怔住,还没听明白那支支吾吾又压低了嗓门的话语里的语意,今早奉命送新衣裳进辛别月新房的丫鬟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推开老半天讲不出重点的小厮,道,“两位表小姐是少主和二少爷的青梅竹马,大表小姐还是狼城唯一的『卓玛公主』呢。本来一直以为她会是我们的少主夫人,连少主的姨母都几乎以女主人的身分自居,以前常常出入霜堡。”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他们家少主人身边桃花众多,有点身分地位的都曾肖想过少主夫人这个位置,青梅竹马又是唯一的“卓玛公主”自然希望最大,更何况还有那不堪的风声……
“嫂嫂终于睡醒啦?”没等吉雅整理出头绪,辛别月年纪最大的妹妹眼尖瞧见她,眼里闪着看好戏的神采扬声道。
“奇怪了,大哥明明就不睡新房,怎么嫂子也有办法睡那么晚呢?”另一名堂妹道。
这话说得吉雅脸颊燥热,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辛别月的妹妺们,一半是觉得她多罗公主的头衔刺耳,另一半是她们认为兄长被逼着娶不爱的女人,跟着抱不平。前天无意间听到这样的对话以后,倒让吉雅不想责怪她们了。
“昨天有点事,睡晚了。妳们都用过早膳了吧?”
“我们早上刚和别月表哥一起用过膳。”其中一位面生的女子开口了,“这位就是多罗吉雅公主吧?因为早上没见到妳,所以现在才打招呼,希望妳不介意我们搬到妳隔壁的别苑小住几日。”
“姨母大人和两位表妹要暂住霜堡,当然欢迎。我先让人把客房打扫过让妳们歇着……”
“不用了,我们每次来不都住老地方,自己来就行了。”一脸福态的妇人听见她们的对话,也走过来道,“好个标致的姑娘,不过就是身子骨瘦了点,挨得过霜堡的寒冬吗?姊夫也真是的,千挑万选的,怎么挑了个跟姊姊一样薄命相的媳妇……”
这话一出口,不只吉雅脸色微沉,连辛家千金也一脸不悦。
“吉雅自会好好保重,不劳姨母费神。”吉雅很快地定下心来。这女人口不择言,不跟着她起舞也就是了。“还是让吉雅为姨母打点过吧。才入夏,公公前日才交代要将堡内做一次整顿,吉雅才嫁到这里没多久,还来不及把工作完成……”
“我知道妳才嫁来几天,我们在这里可是住了好几年吶,会比妳不懂规矩不成?在妳开口前我们已经自个儿把东侧上苑整顿得差不多了,本来我们住的别苑太小了,等填了新丁可能不够住。这些呢是我打算丢掉换新的,妳看有没有什么要的捡去吧,都是来自天朝一等一的高档品呢,你们银狼族没见过的,想想我就这么丢了也挺浪费的。”
东侧上苑确实只招待自家人跟贵客,但前天老城主才说过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们小两口,要她把东上苑留下来自由使用。吉雅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阻止,毕竟对方是辛别月的姨母。可是老城主也说过,自她嫁到霜堡那天,霜堡上上下下的管理权就全交到她手上了。
这女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但吉雅却不喜欢强出风头。
“姨母要进住东上苑,应该是没问过公公吧?”老城主说过的话不可能又反悔。
妇人脸色一变,“那又如何?我姊夫可不是外人,再说将来我们图雅也会是霜堡的女主人,住东上苑天经地义。”
吉雅没深究图雅是谁,又为什么会成为霜堡的女主人,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去管辛别月那些风流烂账,但妇人一提起这点却让她有些烦躁了,“公公已经说过东上苑要给我,吉雅也不想为难姨母,不如还是请示过公公再作决定,如果公公认为姨母应该住在东上苑,吉雅必定立刻为姨母打理好。”
“开口闭口拿姨爹压人,妳不知道姨爹今日身体不适吗?妳这媳妇儿怎么当的?”另一名面生的少女道。
吉雅语塞。她真的不知道,谁教她今日晏起呢,唉……
“才进门没几日就给我们脸色看,这什么世道……”妇人开始呼天抢地。
吉雅昨夜本就睡得不好,这下太阳穴还真的隐隐泛疼。她无奈地叹气,眼角瞥见熟悉的身影,一抬眼,却见辛别月好整以暇地靠在右侧台楼二楼的窗边。
他正看着她,也许还看了许久,因为他们俩的视线立刻就对上了。但辛别月却只是冲着她露出嘲讽的冷笑,然后退开,隐身黑暗之中,看来是不想让她以外的人知道他把一切看在眼底。
“……”那个可恶的混蛋竟然隔岸观火!
“……也不想想别月根本没进过新房,妳这有名无实的媳妇有什么资格不准我们住东上苑?妳根本是怕我们图雅抢了妳正妻的位置!”
“吉雅没有不准。”至于辛别月到底有没有进过新房……唉,她还真是哑巴吃黄连啊!
“妳没有,妳只是拿姊夫来压我。妳以为姊夫会听妳的?姊姊去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我……”
吉雅正不知该怎么阻止这女人当着下人的面搬出更多是非,总算老天可怜她一早就面对这些折腾,辛守辰从外头回来了。
“姨母不是该回狐城去了?”辛守辰虽然较辛别月小两岁,但看起来倒比兄长老成一些。就吉雅这几日的观察,在狼城,辛守辰这二少爷恐怕比兄长来得有威望许多,就她所听闻的,辛家二少为人铁面无私,与浪荡的兄长不同,他严以律己,性格保守而拘谨,跟辛别月的性格简直南辕北辙!
妇人见了辛守辰,立刻道,“我们改变主意,打算住下来,但你的好嫂子不让我们住东上苑。”
“姨母一向住西上苑,为何不继续住那儿?”辛守辰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道。他一向情绪内敛,恐怕不是精于察言观色又特别了解他的人不会懂他在想什么。
“你也知道,图雅有了……”妇人语气暧昧,还示威性地瞥了吉雅一眼,才道,“西上苑太小了。更何况辛家的孙少爷不该住东上苑吗?”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虽然外面早有风声,图雅和辛别月有私情,但看在霜堡的众人眼里,最不可思议的还是这对母女到处明示与暗示的举动。
“东上苑确实是留给嫂子将来待产用的,至于姨母如果嫌西上苑太小,那就连西下苑也一起借住。”辛守辰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却是一边翻着身旁下属递过来的牛皮纸卷,一边虚应着姨母,好半天才总算抬起头环视一眼中庭,“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这些是东上苑搬出来的。”一旁始终沉默的霜堡下人开口了,显然等这一刻等好久,“表小姐们一来就要我们把这些搬出来,我们说要请示少夫人,但表小姐说不用。”
图雅一见矛头指向自己,连忙道,“谁知道你们娇贵的少夫人会不会睡到日上三竿?我们只好自己把东西换过……”
“姨母早上说要回狐城,并没有说要留下,现在却自作主张擅动霜堡的财产──”
“你说什么?我哪有擅动霜堡财产?我说我要留下。”
“姨母确实擅动了霜堡的财产。”
妇人彷佛今天才第一次领教到这个外甥的难缠那般地震惊无语──确实,辛守辰从来不和她们计较,因为过去霜堡没有女主人,妹妹们又没有年长的女伴,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说这些话时甚至有如执行例行公事般让人想求情也开不了口。
“姨母是要我依家法处置,或依城规处置?”
图雅和妹妹上前来围在母亲身边,“二表哥你干嘛那么不讲情面?我们只是不想麻烦你们罢了。”
“妳们已经麻烦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辛家的家法是偷窃者杖打五十,狼城的城规是处以劳役一年,妳们自己选。”
“……”吉雅默默地看了一眼周遭掩嘴窃笑的霜堡仆役,当下明白姨母母女三人恐怕在霜堡的名声不太好。但一个女人这么口无遮拦又爱仗势欺人,确实不难想象她的不受欢迎。
而辛家千金个个悻悻然地默默无语。虽然她们因为兄长冷淡的态度而不喜欢吉雅,对图雅母女三人却也不能说偏袒,毕竟姨母的野心让她们觉得刺眼得很,只是对身为辛家千金的她们来说,表姊和表妹是少数的玩伴,她们可能会站在图雅这边,但做得太过分太招摇的话还是会袖手旁观的。
图雅母女三人开始拭泪。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辛守辰看了吉雅一眼,才道,“父亲已经将霜堡的内务大权交给嫂子,如果妳们不想我以狼城的城规处置,那就问她的意思吧。”
图雅母女三人止住抽泣,想不到竟然得回头来看吉雅脸色,当然是百般不愿,而且吉雅先前并未展现出强势的态度,这让她们不服气极了。
“她……她凭什么?而且我们图雅已经有了……”有了什么?姨母大人没说下去,因为辛守辰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
吉雅不得不想起出阁前父亲的叮咛。她一个新人初来乍到就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势,别说旁人心里不舒服,她自己也如履薄冰,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尽可能低调地做好分内工作。如今事情还是找上门来,不想计较都不行,要不她将来要怎么管这些人呢?她只能叹息,“那么就请姨母和两位表妹将这些全搬进仓库里吧,其他人还有别的工作。”
“什么?”
“妳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分明是知道我们图雅肚子里的小孩会威胁到妳的地位!妳想害她流产不成?”
吉雅在嫁过来之前就想过这一天,她道,“做妻子的不管丈夫在外面的事,他让我管多少我才管多少,没过门的就是外人,这是天经地义,如果夫君的每个女人都来要求我给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公道,我想我得请她们先登记再一个一个来。”
一旁的霜堡下人纷纷捂着嘴忍住笑,他们没想到少主夫人竟敢连少主也一起骂进去──虽然那些话他们也在心里想了许久。大伙儿平日都忙得要死,还得三天两头应付少主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的烂桃花,简直折腾死人也,不过哪有胆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呀?
“妳……”图雅母女三人脸色可难看了,尤其是图雅,“表哥根本不碰妳,我看妳要怎么下蛋,到时还是得求去,我看谁威风得久!”
“不劳妹妹费心,吉雅绝对恪守妇道,就算如此,也不会做出不名誉之事落人口舌。”
“妳什么意思?”图雅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妳们不想搬,那么就只好照小叔说的,家法伺候了。但吉雅体谅姨母年事已高,这五十大板不如妳们自己分配,看谁想挨多一些。”
“妳敢?”
倒也不是霜堡的下人们爱选边站,而是这母女三人作威作福已经累积不少民怨,吉雅话才说完,已经有家丁将家法搬了出来。那得要一个大汉才搬得动的家法,一板子打下去,身子骨不硬朗些可有得受了。
“我……我要告诉表哥……”图雅咬住唇,一脸泫然欲泣。
吉雅也想知道辛别月会不会替她出头。既然他想隔岸观火,那她也只好不客气了。
“给姨母和两位表小姐搬张舒适点的长凳来,顺便去请大夫。五十大板,妳们决定好各自挨多少了吗?”
“妳少假好心,搬就搬!”眼看家法都搬出来了,三个女人不想真的挨板子,只好道。
“我要去请姊夫来评理!”说是这么说,嚣张的姨母还是乖乖抬起那只桧木大柜,吉雅看在眼里,倒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姨母除非是自作多情,甚至到了不懂察言观色的地步,否则如果老城主真的对妻子的妹妹另眼相待,她一个新嫁娘的身分还真的是动不了她。相处这么多年,恐怕老城主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她自己心里有数。
当然辛守辰和辛家千金的态度,也是让吉雅敢这么做的原因。辛家千金虽然不喜欢她,但看来也没多喜欢这位姨母。
其他人纷纷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吉雅让两名家丁盯着她们完成工作,便去向老城主请安了,临去前她仍是朝适时替她解围的辛守辰微笑道谢。
辛守辰欲言又止,最后仍是道,“兄长的个性不喜欢辩解,但他绝不会在外头留下私生子。”
他只能说这么多,其他的就让吉雅自己去体会了。
吉雅却不想评论这件事,因为评论了似乎就等于她在乎那个混蛋。她若无其事地道,“还是要谢谢你替我解围。我才刚嫁过来,做事的分寸还要再拿捏。”
但是,如果不是辛别月刻意冷落她,谁敢犯到她头上?辛守辰忍不住看向右侧台楼二楼的窗口,“父亲既然已经当众将大权交予大嫂,大嫂就不必多心。”
那一眼让吉雅忍不住想,刚才这中庭里,多少人明白辛别月其实是在场的呢?她又看向辛别月方才消失的窗口,却见他又出现在那儿,神情阴恻恻地瞪着她。
她开始不明白,究竟是他天生脸臭呢,或者她又惹到他了?
她还没计较他隔岸观火呢!
吉雅当下赌气当作没瞧见,冲着辛守辰点头微笑,“我还得向公公请安,失陪了。”
辛守辰看着兄长臭着脸瞪着吉雅离去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
终究是娇生惯养又颐指气使惯了,吉雅一离开,三个女人便嚷嚷着要找霜堡讲道理的男人来评理。
这讲道理的男人大概指的是辛别月吧。下人们憋着笑,低头忙自己手上的工作。如果真要把霜堡上上下下谁讲理、谁不讲理做出个排行,那他们少主人辛别月定是从后头数来第一个,天字第一号不爱跟人讲理!
图雅在书房找到辛别月,一路上没人拦她,她更相信是吉雅狐假虎威,偷偷在辛别月背后拿她们开刀──虽然事实是大家当然不想拦,等着看好戏啊!
不过这出好戏,大伙儿也只能偷偷想象,因为辛别月的书房就占了一个独立院落,除了他的几个随身部下,谁也不得擅入。
别苑外,大伙儿探头探脑地,好奇死了某人进去捋老虎须的下场啊!
辛别月连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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