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腿的招式本来是和空手道完全相反。
这变化实在太大,实在太炔。
但野村的反应也不慢,大吼一声,他的人也凭空跳了起来。
谁知黑豹这一腿还有变化。
他的右腿刚扫出,弯曲的左腿突又弹起。
他的拳头突然已打在野村鼻梁上。
野村竟没有鼻梁。
这鼻子竞是软的,就像是一团软肉——他的鼻梁早已动手术拿掉了。
黑豹打碎过无数人的鼻子,却从来也没有打过这样的鼻子。
他一怔,手腕已又被野村捉住。
这次野村不再上当,并没有将他抡出去踏步进身,将他的手臂在肋下一挟一撞,竞想生
生的将这条手臂挟断!
黑豹的身子已被摔转,另一只手已无法使出。
张大帅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
只听一声狂吼,一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撞上后面的墙。
他倒下来的时候,鲜血已从他眼睛、鼻于、耳朵和嘴里同时流了出来。
这个人并不是黑豹,是野村。
他忘了黑豹还有一双脚,更想不到黑豹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力量踢出这一脚。
他本来已扣住了这个人的关节和筋脉,黑豹全身的力量本已该完全被制住。
谁知道这个人竟是个野村永远无法想象的超人。
他竞能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发挥出他最可怕的力量!
看着野村已软瘫了的尸体,每个人眼睛里都不禁露出了恐惧之色。
这个人本来就像是铁打的,但倒在地上时,却像是只倒空了的麻袋。
黑豹却还是像标枪般站在那里,冷冷道:“听说这里还有南派‘六合八法’和北派‘谭
腿’的高手,还有谁想来试一试?”
没有人敢动。
黑豹忽然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部在看着货仓大门,张大帅的眼睛里忽又充满了希望。
他身子立刻凌空跃起,忽然间已落在张大帅身旁,闪电般扣住了张大帅的臂。
他已发现这里只有张大帅才能挡得住高登的枪。
高登手里并没有枪。
他正从货仓里慢慢的走了出来,身上的晚礼眼看来还是笔挺的,衬衫也还是同样洁白。
看他的神态,仿佛正在走进一家乐声悠扬,美女如云的夜总会。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里已成为战场,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几十个久经训练的职业打
手,随时都在准备着拼命。
黑豹又笑了。
他欣赏这个人,更欣赏这个人的冷静和镇定。
这点他并不想掩饰。
高登已慢慢的走到他身旁,声音也同样镇定:“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
黑豹微笑着:“前面的路上有泥,我只希望你小心些走,莫要弄脏了你的鞋子。”
高登的嘴角仿佛也露出一丝笑意:“我走路一向很小心的。”
“那最好。”
“以后我还会去看你。”
“随时欢迎。”
“但现在我还想带一个人走。”
黑豹的笑容似已有些僵硬,眼睛盯着高登的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出一个字:
“谁?”“你应该知道是谁。”高登看着张大帅,张大帅已紧张得开始流汗的脸,立刻又有
了生气。
黑豹沉吟着:“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人的?”
“我要杀的人本来是你。”
“哦。”
“但现在你还活着,所以……”
“所以怎么样?”黑豹追问。
“所以你欠我的,我却欠他的。”
黑豹的目光也转到张大帅身上道:“所以你要带他走?”
“是。”
高登的回答也同样简单。
黑豹突又露出他野兽的牙齿笑了:“可是我想他绝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
“因为这里还有他的兄弟,他怎么肯甩下他们一个人走?”
高登突然也笑了。
他好像觉得黑豹这句话说得好妙,笑容中甚至已露出欣赏之意。
他欣赏黑豹正如黑豹欣赏他一样。
这一点他不想掩饰。
他忽然转向张大帅:“你现在想不想走?”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张大帅,张大帅却没有看他的这些弟兄,连一眼都没有看。
“他奶奶的熊,”张大帅又戴上了他那副面具,“这里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牌九,老子
为什么不想走?”
黑豹突然大笑。
他已经发现那些人的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悲愤失望之色。
“好!”他大笑着道,“张大帅果然是条够义气、够朋友的好汉!”
“你现在才明白?”高登也在微笑着。
“你现在才明白,只不过现在才证实了而已。”黑豹仍在大笑。
“就凭这一点,我就该让你带他走。”
因为他已发觉,张大帅纵然还能活着,但在他兄弟们心里却已死了。
永远死了。
就凭这一点已足够。
这一点张大帅自己也并不是不明自,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情势之强弱,他也
看得很清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甚至已想到以后向别人解释的话:“我那次走,是因为我必须忍辱负重,必须要报
复。”
在这些话当中,他当然还要加上儿句“他奶奶的熊”。
大老粗说的话,是绝不会有人怀疑的。
现在黑豹已放开了他的臂。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张大帅拍了拍衣襟,踏着八字脚走过来,眼睛还是不敢往他的兄弟们那边看。
但他却在大笑着:“现在时候还早,咱们还可以去再赌一场。”
高登冷冷道:“只要你还是肯故意输给我,我总是随时奉陪。”
张大帅咯咯的干笑着,笑得实在并不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个人在呼喊:“等一等!”
一个从黑暗中走出来,却是那位法国律师梅礼斯。
张大帅皱起了眉。
难道这法国人也想跟着一起走?黑豹会不会再多放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张大帅现在却不想有人再来多事了,他已经准备不理这个曾跟他合伙过的
法国朋友。
法国人的眼睛却在盯着他,眼睛里好像已布满了血丝。
“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
只问一句话,总不会有太多麻烦的。
张大帅总算停下脚步,皱着眉道:“什么话?”
梅礼斯的脸色苍白,怒声道:“你为什么要他杀死我女儿?”
“你他奶奶个熊。”张大帅又开口骂了:“这里又不是他奶奶的法庭,你问个鸟!’
梅礼斯瞪着他,眼睛更红。
张大帅已扭过头准备走了。
突又听见梅礼斯又在大喝:“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张大帅口过头,正准备大骂,但却没有骂出来,因为他已看见梅礼斯手里的枪。
那正是他刚才交给这法国人的枪。
梅札斯本已将这柄枪放在桌上,临走时却又偷偷带在身上。
“我要告诉你,”梅礼斯的声音突然也变得非常镇定。
“我的枪法的确也很准,现在就要把你打出两个屁眼来,第二个屁眼就在你脸上。”
张大帅的脸已扭曲。
他已看见他自己的手枪里冒出了火光,也听见了枪声一响。
“他奶奶的……”
这句话他还没有完全驾出口,他的人已倒了下去,脸上多出的那个屁眼里,鲜血已箭一
般标了出来。
梅礼斯看着他倒下去,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他大笑着,将手枪插入自己嘴里。
接着,又是枪声一响。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
这一枪也就是这地方最后的一响枪声。
现在正是十二点三十九分。
标题
古龙《绝不低头》
(六) 溅血·暗斗
(一)
十二点四十三分。
张大帅抢口里的血已停止往外流。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
不管他生前是个大老粗也好,是条老狐狸也好,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
死人全都是一样的。
黑豹的神情仿佛已显得很疲倦,忽然挥了挥手。
“走吧,大家全走吧。”
张大帅带来的人全部怔住,他们正准备拼最后一次命。
这次不是为张大帅拼命,这次他们准备为自己拼一次命。
他们谁也想不到黑豹居然会放他们走。
“我并不想杀你们,从来也不想。”黑豹的声音也仿佛很疲倦。
“你们全部都跟我一样,是被别人利用的,我只希望下次你们能选个比张大帅够义气一
点的人,再为他拼命。”
突然有人在大叫:“我们兄弟跟着你行不行?”
黑豹笑了笑,笑得也同样疲倦:“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到明天起来时,
你们的主意若是还没有改变,再来找我。”
于是大家只好散了。
那些用黑中蒙面,提着大刀的人,也忽然全都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走得和来的时候同样神秘。
黑豹看着地上张大帅和梅礼斯的尸体,看着他们扭曲可怕的脸,喃喃道:“他奶奶个
熊,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地狱里的赌鬼多得很,你们不会到那里再去开赌场吗?”
“你放心,等你到了那里时,他们一定早已开好赌场在那里等你。”
高登居然还没有走,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黑豹突然又大笑:“等我去干什么?去捣乱?”
高登还是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现在才看出来,你好像也跟张大
帅一样,脸上也戴副面具。”
“现在太晚了,你也许还看不清楚。”黑豹还在笑:“我劝你也先回去洗个澡,睡一
觉,明天你若还想看,我一定让你看个仔细。,,
“明天早上?”
“早上你能起得来?”
“也许我今天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找个女人陪你。”黑豹淡淡的说:“这地方什么都贵,就是女人便宜。”
高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笑得仿佛有些凄凉。
“这地方的人命岂非也很便宜?”
(二)
霞飞路上那栋三层楼的洋房里,枪声也突然停止。
所有的声音全部停止。
鲜血却还沿着楼梯慢慢的往下流。
金二爷踏着血泊,慢慢的走上三楼,推开了一面窗子。
外面群星灿烂,新月如钩。
春天的晚上总是美丽的。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竟没有发现他嘴里卸着的雪茄早已熄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他心里仿佛有很多感慨。
田八爷站在他身旁,感慨也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自己是踏着别人的血泊走上来的。
“明天我们应该到郊外走走去,”金二爷忽然间又说。
田八爷立刻同意。
“龙华的桃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其实他们又何必去看桃花?
他们脚底上的鲜血,那颜色岂非也和桃花完全一样?
突然间,楼下又有枪声一响。
金二爷皱了皱眉,向楼下呼喝:“什么事?”
“是青胡子老六,他还没有断气,我又补了他一枪。”楼下有人在回答,青胡子老六是
张大帅留在这里看家的。
金二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知道这一枪已是这地方最后的一枪。
他们自己人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可是张大帅刚派口来支援的那十八个人,现在已没有一
个再活着的了。
那个日本人荒木虽然还活着,却已投降了他——武士道的精神,有时也同样比不上金钱
的诱惑力大。
金二爷微笑着说:“这地方以后我们也可以开个赌场。”
田八爷打着了他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打火机,为他燃着了雪茄,也在微笑着:“贵宾室一
定要在三楼上,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在楼上看月亮。”
新月如钩。
这一场惨烈的火并,似已完全结束。
现在正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三)
两点零三分。
波波突然从恶梦中醒来。
窗外夜凉如水,她的枕头却已被冷汗湿透。
他刚梦见罗烈,梦见罗烈手里拿着把刀,问她为什么要对不起他。她又想见她父亲,眼
睛里流着泪。
然后她忽然看见黑豹。
这已不是恶梦。
黑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站在床头,凝视着她。
他看来仿佛很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亮。
“我睡得一定很熟,连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波波笑得有点勉强。
她还没有忘记刚恶梦。
“你睡得并不熟。”黑豹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在做梦?”
波波不能不承认…
“我梦见了爸爸……”她忽然问:“你打听到他的消息没有?”
黑豹摇摇头。
波波叹口气:“我刚才也跟人打听过,他们也都没有听说过赵大爷这个人。”
黑豹忽然沉下了脸:“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我没有出去,只不过在门口走了走,买了两份报,随便问了问那个卖报的老头子。”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开始在脱衣服,露出了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铁钩的伤痕似已快好了。
这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本身就有种治疗自己伤痛的奇异力量。
波波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出去了一整天,也不回来看我一趟,
害得我一直都在担心。”
“我的事你以后最好都不要过问,也用不着替我担心。”
他看见波波的脸色有点变了,声音忽又变得很温柔:“因为你若问了就一定会更担心,
我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波波眨着眼:“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黑豹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明天我有样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波波眼睛里发出了光。
“当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到明天你就会看到了。”
他掀起了薄薄的被,在她身旁躺下。
波波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期待着。
期待着他回来,期待着他那又温柔,又粗暴的抚摸和拥抱。
但黑豹却只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