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爷突然大吼道:“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报复都没关系,但是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
什么要害她?”
“我并没有害,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残酷,“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
从喜鹊的兄弟们手里救出了她。”
金二爷握紧双拳,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好像想亲自用双手来活生生的扼断这个人的脖
子。
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脸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女儿正躺在床上为黑豹担心,担心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发上,身子不停的在发抖。
她那张美丽爱娇的脸,已苍自得全无血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已因恐惧和悔恨变得
像白痴一样麻木呆滞。
她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虚荣而出卖自己的丈夫,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都看不
出黑豹这种可怕的勇气和决心。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已太迟。
黑豹坐在对面,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存
在。
他在等,等着更残酷的报复。
但世上也许已没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
左面的门上,排着很密的竹帘子,是刚刚才挂上去的。
门后一片漆黑。
金二爷就坐在门后面,坐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听,却已不能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好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他的嘴也被塞紧。
外面立刻就要发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现在对他说来,“死”也已跟“活”同样不容易。
八点三十五分。
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车。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如此堂皇富丽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黑豹还活着,而且正在等她。
波波觉得开心极了,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等她看见了客厅里那些昂贵的家具,钻石般发着光的玻璃吊灯,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
伸舌头,悄悄的问那个带她来的年轻人:“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本来是金二爷的。”这年轻人垂着头,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对黑豹不忠实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绝对没有人敢再冒险。
“本来是金二爷的家,现在难道已不是了?”波波却还是在追问。
“现在这地方已经是黑大哥的。”
“是他的?”波波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是金二爷送给他的。”
“不是,”这年轻人冷笑着:“金二爷一向只拿别人东西,从不会送东西给别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公平,但却不能不这么样说。
他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种地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很多,现在他已二十。
“既然金二爷并没有送给他,这地方怎么会变成他的?”波波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人。
“我也不太清楚,赵小姐最好还是……”这年轻人正在犹豫着,突然听见楼上有人喊他
的名字。
“小白,”喊他的这个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时也带着种很残酷的表情,“你是准备请赵
小姐上楼来?还是准备在楼下陪她聊天。”
小白的脸上突然变得全无血色,眼睛里也立刻充满惊慌和恐惧。
波波甚至可以感觉到的手已开始发抖。
那个笑得残酷的人已转身走上了三搂,波波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小白摇摇头。
“你怕他?”
“我……”小白连嘴唇都仿佛在发抖。
“你只要没有做错事,就不必怕别人,”波波昂起了头,“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
人。”
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赵小姐请上楼”。“我为什么不能在楼下,我
看看再上去?”波波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让楼上的人听见:“我为什么不能先跟你
聊聊?、
小白的脸色更苍白,悄悄道:“赵小姐假如还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请炔上楼。”
“为什么?”波波觉得很惊奇。
小白迟疑昔:“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
“他怎么样?”波波笑了:“你在楼下陪我聊聊天,他难道就会打死你?你难道把他看
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霸?”
她觉得这年轻人的胆子实在大小,她一向觉得黑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她现在的感觉。
十分钟之后,她的感觉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四)
八点四十五分。
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压得发麻,刚想改变一下坐的姿势,就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
子走了进来。
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脸上连一点粉都没有擦,柔软的头发又黑又直,显然从来也没有
烫过。
沈春雪的心突然发疼。
这女孩子几乎就和她五年前刚见到黑豹的时候完全一样。
一样活泼,一样纯真,一样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但现在她却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刚刚开放,就立刻枯萎了。
这五年的改变实在太大。
波波当然也在看她,看着她卷曲的头发,看着她涂着口红的小巧的嘴,看着她大而疲倦
的眼睛,成熟而诱人的身材。
“这女人简直就像是个小妖精!”波波心里在想,她不知道这小妖精是不是准备来迷黑
豹的。
她相信自己长得绝不比这小妖精难看,身材也绝不比她差。
“可是这小妖精一定比我会迷人,我一看她样子就知道。”波波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
上的笑容就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了。
黑豹正在注意着她脸上有表情,终于慢慢的走过来:“你来迟了。”
“这里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来迟了一点了。”
她不想掩饰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饰她跟黑豹的亲密关系。
黑豹笑了,微笑着搂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珑的脖子上,说:“我想不到你原来
是个醋罐子。”
“正经点好不好,”波波虽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还是占上
风的,所以就不如素性做得大方点。
“你还没有跟我介绍这位小姐是谁。”
“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说,“是我的未婚妻。”
波波的脸色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掴了一耳光。
黑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现在她是金二爷最得宠的姨太太。”
波波松了口气,却又不免觉得很惊讶,忍不住问道:“你的未婚妻,怎么会变成了金二
爷的姨太太。”
“因为金二爷是个又有钱,又有势的男人,沈小姐却恰巧是个又喜欢钱,又喜欢势的女
人。”黑豹的声音也像是刀锋,仿佛想将沈春雪的心割碎。
波波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包括了她对这女人的轻蔑和对黑豹的同情。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以前是不是很爱她?”
黑豹点点头:“那时我还不了解她,那时我根本还不了解女人。”
“女人并不完全是这样子的。”波波立刻抗议。
“你当然不是。”黑豹又搂住了她。
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驯良的小鸽子,依偎在他怀里,轻抚着他轮廓突出的脸:
“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金二爷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带她来了。”
“然后呢?”
“过了两天之后,金二爷就要我到外地去为他做一件事。”
“一个要你去拼命的事?”
黑豹又点点头,目中露出讥俏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没有死。”
“你回来的时候,她已变成了金二爷的姨太太?”波波声音里充满同情。
黑豹握紧双拳,黯然道:“也许那次我根本就不该回来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还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说:“自从那次我走了之后,再见到
她时,她好像已完全不认得我。”
“你……你也就这样子忍受了下来?”
“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又没有钱,又没有势。”
沈春雪悄俏的流着泪,默默的听着,一直到现在才开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却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仟悔,求你原谅
我。”
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说道:“你大概并没有真的这样做吧。”
“我没有。”沈春雪的眼泪泉水般流下:“固为金二爷警告过我,我若再跟黑豹说一句
话,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
“金二爷,这个金二爷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畜牲?”波波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愤怒和仇
恨:“你在为他去拼命的时候,他怎么忍心这么样对你?”
黑豹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消之意:“因为他的确不是个人。”
波波恨恨道:“我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黑豹看着她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当然应该,”波波毫不考虑,“对这种不是人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
“我若有机会报复时,你肯做我的帮手?”
“当然肯。”波波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机会?”
“你怎么知道?”
波波的眼睛更亮:“我听说他这地方已经变成了你的。”
黑豹突然笑了。
波波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
“现在还没有。”黑豹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
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简直恨不得踢他两脚。”
金二爷的胃在收缩,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两脚。
他亲眼看见他女儿走进来,亲眼看见他的女儿倒在仇人的怀里。
他亲耳听他自己亲生的女儿在他仇人面前辱骂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呕吐,嘴却已被塞住。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却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在后悔。
并不是为了自己做错事而后悔,而是在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杀了黑豹。
只可惜现在无论为了什么后悔,都已太迟了。
他情愿永远不要再见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让波波知道那个“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
父亲。
可是黑豹却已在大声吩咐:“带金二爷出来。”
(五)
九点正。
楼下的自呜钟敲到第六响的时候,波波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
金二爷也终于已面对他的女儿。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父女在这一瞬间的感觉,也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体会。
因为一亿个人中,也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经历到这种事。
波波整个人似已突然变成空的,仿佛一个人好不容易总算已爬上了万丈高楼,突然又一
脚踏空。
现在她的人虽然能站着,但她的心却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脚底。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可是她已看见她父亲面上的泪痕。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也想不到她父亲也有流泪的时候。
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
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着他们父女。
猎人们看着已落入自己陷饼的野兽时,脸上并不是这种表情。
野兽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时,也不是这种表情。
他的目光虽然残酷,却仿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
金二爷忽然转过头,面对着他,冷冷道:“现在你已让她看见了我。”
黑豹点点头。
“这还不够?”金二爷脸上几乎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泪也干了。
无论谁能爬到他以前爬到过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强韧的神经,还得有一颗像
刚从冷冻房里拿出来的心。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儿,忽然问道:“你们没有话说?”
“无论什么话,现在都已不必再说。”金二爷嘴角露出一丝又苦又涩的笑容,“她本来
虽然要踢我两脚,现在当然也无法踢了。”
“你呢?”黑豹忽然问波波,“你也没有话说?”
波波的嘴唇在发抖,却昂起了头,大声道:“我想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黑豹冷笑:“你是想痛骂我一顿,还是想替你父亲求我?”
“求你有没有用?”波波终于忍不住问。
黑豹沉吟着:“我问过你,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报复他的。”
“你的确问过。”
“现在我已照你说的话做了。”
“你也的确做得很彻底。”波波咬紧了牙。
“现在你是不是还认为我应该这么样做?”黑豹问出来的话就像是刀锋。
波波挨了这一刀,她现在已完全无法抵抗,更无法还手。
黑豹突然大笑,大笑着转过身,面对着沈春雪。
沈春雪面上的惊讶之色已胜过恐惧,她也从未想到过这少女竟是全二爷的女儿。
“你是不是说过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声突然停顿。
沈春雪茫然点了点头。
“现在你为什么不报复?”黑豹的声音又冷得像刀锋。
“我……”
“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杀了他,你为什么不动手。”
沈春雪终于站起来,慢慢的走到金二爷面前,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
“我本来的确恨过你,我总是在想,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到那时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尸
被人丢在阴沟里,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金二爷静静的听着。
“可是现在我已发现我想错了。”沈春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
心,“现在我才知道,你虽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却比你更可恨,更残酷。”
她说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说黑豹。
“他要报复你,无论谁都没有话说。”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儿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