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志坚!”梦禅决挥一挥手:“为你难过遭到这么大的磨难,你能不能告诉我,令尊是如何过世的?”
“病死的。”屈志坚擦掉脸上的泪水:“肺痨!”.展千帆的背脊忽地僵直了,他一言不发走到右边的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同时也聆听屋外传来的马嘶声。
梦禅决瞄向展千帆的背影,然后转对屈志坚。
“我这儿的确还欠缺一些人手,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到木材行上工,就算我不在店里,我也会交代下去的,还有,我用你却不是买你,你每天上下工之后便可以回家,不用耽心家小的照顾。”
屈志坚跪倒在地面,声泪俱下:“谢梦老板!”
梦禅决温和一笑,移目妻子:“慧娘,委屈你去拣些柴木,让这孩子带回去。”
楼慧娘含笑点头,她走到屈志坚的身旁,拉起他,并且柔声地道:“跟我来,志坚,我们一块儿去拣些柴火。”
屈志坚谦卑地跟着楼慧娘出去。
“你明知道那个孩子行窃,但却佯装糊涂。”
梦禅决离开座位,走向展千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梦禅决半开玩笑地道:“你何必那么认真?”
“性相近,习相远,习焉不察,是非汤然——。”
“得,我服输,江右才子。”梦禅决连连挥手:“你该想到,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夜盗柴火,通常只有一个理由——穷!”
“窃盗无耻。乞讨无格。这种荣辱之心,必须打小培养,你今日容他小恶,却可能害他一世!”
“我的二少君,你的话虽然不错,可是也别那么严肃!”
梦禅决打着笑容,用手背拍向展千帆的胸脯。
他看见展千帆皱了一下眉头,梦禅决笑容忽凝,反掌拉开展千帆的衣襟,随即他倒抽一口气,目光戚然。
“你又挨打了?”
展千帆推开梦禅决的手,默默地整理衣裳。
梦禅决的胸襟,突然间涨满了凄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展千帆的委屈,也知道这个敏锐青年的心中,所负荷的辛酸与悲涩,足堪击垮一个人的热情与斗志。也正因为那份认知,他为展千帆抱屈。
“若是你娘在世就好了!”梦禅决轻叹一声。
展千帆全身抽颤了一下,他将双手用力抵握住窗边,抬起头,拚命地深吸好几口气。
“对不起,千帆,我不该勾起这个话题。”
展千帆摇摇头,他咬紧下居,迸出嘶哑的声音:“禅决,谓让我渲泄出来我实在好想我娘。好想!好想!我不知道该如何中止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我不知道该如何平抚这种椎心刺骨的伤痛,我真的不知道,禅决,我真的不知道!”
梦禅决像父兄一般,环住展千帆的肩。
“我了解,千帆,我十分了解,展夫人撒手尘寰,对你们展家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磨灭不了的至痛至哀!”
展千帆双掌交握,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萧瑟的秋意唤起他的记忆,将思慕情怀化为鲜明的影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八年前,唔!八年前的往事仍沥沥在目啊!
在一个初冬的黄昏,天彤云密布,吹袭着飕飕冷风,展千帆和展千舫在母亲斐云玑,及祖母晋若菡的督促之下,在后花园里比剑练武,丝丝的剑气,正鼓汤着两颗年轻人的心。
这时侯,天空开始飘落这一年的初雪。大自然奥妙的变化,立刻在展千帆和展千舫的身体内,催发起莫名的兴奋,他们用剑聚凝出一朵朵的冰花,然后甩向对方,扬溢出青春的欢笑。
晋若菡和斐云玑,也被那两个孩子的调皮所感染,他们随着孩子的笑声而笑,目光不停地追逐那两抹充满活力的身形。
“儿子们,请问这就是你们练剑的方式吗?”
展毅臣的声音,凌跨着北风而来,随着便见到他那道威武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两个顽心未泯的青年,连忙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唤道:“爹!”
“你们这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展毅臣以指分别轻敲展千舫和展千帆的额头。
展千舫和展千帆低下头,彼此互瞧,嘴角偷偷挂着笑意。
展毅臣走向母亲,道:“娘!”
“你今晚回来得早。”
“是的,事情顺利。”
斐云玑昂着额头,含笑迎向丈夫。
“毅臣,你满身是汗,先沐浴再用餐吧!”
展毅臣环住妻子的腰。
“我要先抱抱我的妻子,云玑,这些天太忙了,没能好好的陪你,我的心里老是觉得怅然若失。云玑,你知道吗,你今儿的脸色特别红润,似乎比往常更美,更艳!”
斐云玑白了丈夫一眼:“老夫老妻还开这种玩笑。”
展千帆的心头没由来的一跳,一股不祥之兆蓦地窜升,据满了他的胸膛他看出母亲的眼底飞掠过一道黯芒,宛如阳光下的闪电,迅速地令人难以察觉。
“是真的,云玑。”展毅臣亲蜜地抚摸妻子的脸庞:“你今天特别特别的美。”
斐云玑绽开明艳的笑容:“大概是因为我看那两个孩子玩得开心,所以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了。”
展千帆走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腕:“那么娘就陪我们一块儿玩!”
斐云玑飞快地瞥了展千帆一眼,她扳开次子的手掌,将柔荑环绕在丈夫的头部:“毅臣,我忽然好想重游黄山,再睹那儿的奇幻云海,壮阔松涛,嶙峋石笋……天哪,我怀念极了,毅臣,你赶紧拣个空,带咱们一家到那儿游玩,好不好?”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默默地凝视母亲,他一直未曾失掉那种忧患意识,也是奇怪的第六感!
展毅臣则托扶妻子的柳腰,皱眉道:“拣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太冷了?”
“练武的人哪怕天寒!”斐云玑央求道:“毅臣,我们去嘛!”
展毅臣箍紧手臂,将妻子完全地贴近胸怀:“谨奉贤妻,既然你那么想去,我们就去玩个痛快!”
斐云玑快乐地抚摸丈夫的脸颊:“谢谢你,毅臣,我真的好幸福!你记不记得,咱们就是在黄山坏千舫的?”
展毅臣轻捏裴云玑的瑶鼻:“当然起得,我还说过在那种奇境中,孕育出来的孩子,一定特别的漂亮,千舫总算争气,没让我丢脸!”
展千舫俏皮地笑道:“我打从娘胎起就听话嘛!”
“那么我呢?”展千帆连忙问道:“我是在哪儿有的?”
斐云玑含笑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那么鬼灵精,当然是在水边怀有的,你想想看,在哪儿怀你最适合呢?”
展千帆的眼珠子兀自在那儿打转。
展毅臣已经在捉狭地道:“还用想吗?当然是在千舫的尿布边。”
此话一出,展千舫立刻放声大笑。
晋若菡也扶杖莞尔。
致于斐云玑则一边格格发笑,一远轻展毅臣的肩膀,她笑得连眼角都溢出泪水。
这时侯,唯有展千帆嘟起嘴,嘀咕道:“爹欺负我!!”
斐云玑伸展粉臂,握住次子的手膀子,她虽然尽力控制住笑声,却抑不住喘息:“毅臣,亏你想得出来。”
展千帆回身拉扯祖母的衣袖,像个小男孩似的撤娇道:“婆婆,我受伤了。”
晋若菡慈蔼一笑,拍着袖上的那只手:“乖玉孙儿,别呶起嘴,这件事婆婆来替你作主。毅臣,你听到了,我的玉孙儿说他受伤了,你快快给我一个交待,我这个心肝宝贝是在哪儿吸收了天地之精华,孕化而出的?”
“娘!”斐云玑捂着自己的胸,虽然她脸上的笑意,还是浓得化不开,可是她总算又掌握住自己的声调了:“让我来说吧!我怀千帆的时候,正住在金陵玄武湖畔的别馆,当然是秋天,微风送爽,满地残荷,景色十分凄美,毅臣他浮生偷闲,暗我泛舟垂钓,日子过得好惬意:好愉快……。”
斐云玑凤目写尽柔情,凝睇丈夫:“不止是那段时间,毅臣,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我生命中的宝藏!”
展毅臣含笑环住妻子的肩。
“不过我也没有冤枉千帆,当时千舫远在襁褓之中,镇日里裹着尿片,被我们抱在怀里,对不对?云玑。”
斐云玑忍不住掩嘴而笑。
展千舫故意跑到展千帆的面前做鬼脸,而且还发出哈哈笑声。
展千帆噘着唇,朝兄长踢出一脚。
当天晚上,展毅臣在书房里与船坞的一些执事在议事,展千舫与祖母在颐心居聊天时,展千帆则投向母亲的房间。
当时,斐云玑正独自坐在案前看书,当她看见次子跨入门槛儿时,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放下手中的书,迎视展千帆,并且还露齿一笑。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把其他的人都支开了。”
展千帆迈步走向母亲,神情严肃。
“娘!我心中有结,想请娘代为解开。”
斐云玑伸手拉近展千帆,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斐云玑端详展千帆,眼中有一份骄傲,也有一丝哀伤。
“千帆,你很敏锐!”
“这不是我想听的话,娘,请你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今儿黄昏,你满面红霞那是不正常。”
“是的,千帆,既然你瞧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你是我们家中第一位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得了肺痨!”
“肺痨?”展千帆的声调变得高亢而尖锐。
斐云玑盯视爱子,缓缓地道:“是的,我想我恐怕还得让你了解一桩事实我病得不轻,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胡扯!”
展千帆近乎慌乱地道:“你在胡扯,对不对?娘,你只是在说笑,如果你的身体久安,我们可以去找大夫……。”
“千帆,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斐云玑握紧展千帆的手:“你也晓得,你外公是一代怪杰,他不但熟娴自家,而且也精通歧黄,娘虽然不才,只学了一些皮丰,可是我毕竟还是知道情况的,千帆,我坦白告诉你,这个病我已经拖了两年。”
“两年?”
展千帆几乎要跳起来了:“老天,我们全都瞎了眼!”
“别这样,千帆。”斐云玑轻柔地拍摩儿子的手臂:“或许在未来,这种病能够治愈,可是在目前,它还是个绝症,然而我却平平静静的撑过两年,千帆,你明白吧,这是奇迹也是极限!”
展千帆全身绷紧,拚命摇头,道:“娘,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吓唬我!”
斐云玑蛾眉轻颦。
她将手腕穿进展千帆的手掌内。
“今儿傍晚,你曾经想在暗中把探我的脉象,现在我也不避讳什么,你不妨大大方方来切切我约六脉!”
展千帆用力握紧母亲的手腕,他的星眸中溢出泪光。
“娘,你为何不早点儿说出来,我们可以去找最好的郎中,开最好的药方,买最好的药材……。”
“坚强点儿,千帆。”斐云玑柔声地道:“你何言不了解,肺痨是个绝症,药石罔效的!”
“也许——。”
“没有也许,千帆,我希望你能谅解我的固执,我不愿让自己的生命辗转于病榻上,以一副恹恹愁容,呻吟在我至爱的家人面前。”
展千帆抱住母亲的手臂,泪水滑落下来道:“娘,你曾经说过,你要活一千岁,一万岁,你要看到我和千舫娶妻生子,你还要看到我们做祖父……”
斐云玑拭掉展千帆的湿痕:“我很抱欢,千帆,那是我无法兑现的承诺。”
展千帆将头埋入母亲的颈肩处。
“娘,请不要说丧气的话,我要你长命百岁,我要你福寿康泰。”
斐云玑也不禁热泪盈眶:“千帆,你这样脆弱,教娘如何安心呢?”
展千帆抬起头,抹一抹脸上的泪水,也擦掉母亲的眼泪。
“这件事必须让大家知道,我要告诉爹——。”
“别,千帆,算娘求你。”
“娘——。”
“千帆,这件事让我自己选时间去告诉你爹和婆婆,请你不要张扬出去。”
展千帆反覆深吸好几口气。
“至少让我去跟哥说。”
斐云玑迟疑了一下,最后她远是妥协了。
“由你吧!只是要小心点儿,千舫的性子虽然比较温和,可是他冲动起来,那双铁拳照样是不认人的。”
展千帆闭上眼睛,点一点头。
斐云玑托住展千帆的下颔,凝视那一双俊容。
“千帆,打小你的性子就倔,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或许就是因为这层缘故,所以跟千舫比起来,我似乎比较宠你,可是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你和你爹一般地扭脾气,我真担心一旦我不在了,你和你爹闹僵时,该如何收场?”
“娘!”
“你能不能答应娘,日后你会多顺着你爹一些儿,尽量不与爹爹冲突?”
展千帆张开双眼,他的目光蒙脓。
“我答应你,娘,我会多依着爹。”
斐云玑欣慰一笑:“你的声音实在很难听,千帆,我想你爹也差不多要回房了,你先下去吧,给我一点儿时间,整理自个儿的情绪。”
展千帆应声而退。
他直入展千舫的房里,摒退所有的人,然后一个人坐在茶几前,等着展千舫回来。
他没有等多久,展千舫便推门而入。
“咦,千帆,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关上门,哥。”展千帆浊哑地道:“我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展千舫掩上房门,往后挪移一张椅子,坐到展千帆的面前。
“说吧。千帆,我在听。”
展千帆的目光,粘附在桌上那盏油灯上,他的嘴唇不住地打战。
“娘——。”展千帆声音粗嘎:“娘得了不治之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一切正如斐云玑所料
展千舫不由分说,握拳抡掌,猛击展千帆的下巴。
展千帆整个人斜弹出去,趺撞在柜子边,倾落的椅子压倒在他的身上,同时他的嘴角也溢出一缕血丝,他用脚蹬开身上的椅子,然后用手背抹掉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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