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敏思呆了一呆,她怔忡半晌,才从浑噩中解脱而出。
“二魁君,难道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这么简洁,这么坦白吗?”
展千帆淡淡一笑:“我一向坦白,我的话代表我的人,庄小姐,别教展某的粗鄙给吓着了。”
庄敏思忽然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喟息:“二魁君,我终于了解了。”
“解?”
展千帆惑然道:“你了解什么?”
庄敏思睁开眼睛,注视展千帆。
“我解为什么‘紫府’宁可背誓毁约也不愿与二魁君为敌;我了解为什么勋维拚着违抗师命也执意和二魁君论交;我解为什么鏖……。”
庄敏思语音忽挫,展千帆隐约的感觉到庄敏思的神色有些惊慌,她轻抿一下唇,发出喟息。
“展二当家,你像一块吸石,俱有不可抗拒的磁力,让我束手无策。”
展千帆退走一步,温文儒雅的欠一欠身:“庄小姐,你若是贬,展某拜领;若是褒,展某敬谢。不过,在这个时刻,在下更企盼你的答覆。”
庄敏思垂低螓首,兀自在那儿沉吟,连丝藕则踏着风雪飘然走进屋里。
一见到连丝藕,庄敏思的花容倏地大变。
“汪大嫂,小妹连丝藕这厢见礼。”
庄敏思心头一阵抽绞,她颓然浩叹:“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展千帆看一眼连丝藕,再望向庄敏思:“庄小姐,事情总有转寰的馀地……
。”
庄敏思扫视四下,愀然道:“想不到这次狙击,非但无功,甚至全军皆墨,一败涂地,这教我何颜偷生面亲!”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连丝藕浅浅一笑道:“汪大嫂此刻任重道远,不论是雪地的朋友,抑是屋里的残伤,在在都等着汪大嫂来料理善后,汪大嫂若在这时候万念俱灰,萌志轻生,教其他的弟兄何堪呢?”
庄敏思眸光突亮:“你是说——他们还有救?”
连丝藕微哂道:“雪疾天寒,他们有救没救,就端看大嫂如何抉择了。”
庄敏思走到一名卧倒在地的使女身旁,蹲下去审视一番,最后她带着异样的神情,缓缓的站起来。
连丝藕道:“二魁君侠骨佛心,剑下必留三分情!”
连丝藕轻柔的又道:“汪大嫂,小妹并没有听到你与二魁君先前的谈话,按理,是不应该置啄的,不过,小妹旁观者清,恐怕大嫂急怒之下,误以为大势已离去,白白的折损了这许多无辜性命,枉然二魁君一片善意慈心。”
庄敏思全身个直,连丝藕的话,扣紧了它的心,也紊乱了她的思维,她看着连丝藕,又转向展千帆,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她怆然道:“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为妇八载,无育一子,犯七由之首,遭夫家休弃,能被娘家收容,是因为家祖以复仇之责见托,二魁君,贱妾身为弃妇,苟活世间,我别无选择。”
展千帆的心头抽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缄默有顷,然后走向连丝藕。
“咱们走吧!免得信儿等得心焦了。”
连丝藕顺从地点点头。
展千帆回头望着庄敏思,和善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姑娘兰心蕙质,秀外慧中,堪为知交,庄姑娘,如果你愿意扣访展家之门,展家的大门也将为你而开,希望你不会怪罪展某交浅言深,说话唐突了。展某告辞,请你善自珍重。”
展千帆和连丝藕并肩而去,门外的风雪很快就糊了他们的背影,而庄敏思凝望着屋外,她的凤目流转泪光隐隐,眼眶也逐渐发红。
夜色虽浓,风雪虽冽,远处得得的蹄声就像天籁一般,舒扬了信儿的心怀。
信儿牵出紫骝名驹,站在路中,他迎着劲雪,双手不停地向音源舞动。
“相公!相公!”信儿的叫喊被风声漫过。
紫骝马的转子嘶嘶鸣响,彷佛在欢呼主人的归来。
信儿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往洞庭探询竺掬欢的背景时,展家的恶耗如晴天霹雳,震呆了他一切的思维,他花了好久的工夫才从茫然中走出来,是离开茫然之后,他立刻又掉入难以拔脱的悲痛里,他告诉自己先把交代的事儿办妥,再伤神下一步该怎么走。
离开洞庭,他不敢回九江,在路上,他蹭躅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到殷家汇的金龙帮看看情况。
到了殷家汇,他听说金龙帮正在找马僮,他蓬头垢脸去乞求这份差使,当时的他,流落无助,有一顿没一顿的挨日子,压根儿无需扮演,就已经很狼狈了,金龙帮的总管立刻就用了这个身世坎坷的小可怜。
在马厩里,他看见他熟悉的老友,他差点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拿草料和大豆去食它们,泪水简直要胀痛了他的眼。
“咦!”管马的王监事很异的道:“这两匹马是从展家船坞要来的,性子很烈,谁接近就踢谁,已经吓走许多马僮了,没想到你和它们倒挺投缘的。”
“小的世代干这一行,懂得巴结它们。”
“很好,小兴,好好的干,别偷懒。”
“是的,王大爷。”
王监事招呼一名高瘦的汉子,道:“单飞,以后这两匹马有小兴照料,你可以到江边扛货了。”
单飞恭声道:“是的,王大爷。”
那天晚上,信儿睡在马房里,单飞拿一件破棉衣来找他。
“信儿!”
单飞正确的叫出他的名字。
信儿手捏剑诀,蓄意防备,单飞扣住他的手腕。
“我是谷鏖双。”
“谷执堂?”
“嘘!你混迹进来是谁的指示?”
“是小的自个儿的主意。”
“信儿,真高兴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天气转凉了,这件棉衣拿去保暖。”
“谢谢你,谷执堂。”
“我不能久待,不过,我会与你保持联系的。”
“谷执堂,小的也好高兴能碰到您。”
“行事须谨慎,别露出马脚了。”
“小的省得。”
“记住,普通的马僮不会捏剑诀!”
“啊!”
“保重了!”
谷鏖双敏捷如豹潜出马厩,第一次,信儿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是——忠儿呢?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想,忠儿是否平安?
十多天前,谷鏖双来找他,通知他准备一下,他们当晚将离开。
“要回总堂吗?谷执堂。”信儿有些兴奋。
“去汉阳!”
“汉阳?”
“少夫人在那儿。”
当天中夜,他们潜出金龙帮,一路追蹑游建成。
几天之后,他们遇见回转九江的楼慧娘母女,谷鏖双向她们提起游建成亲探汉阳之事,梦丹柔立刻表示她愿疾奔安郡王府向朱见琳示警,楼慧娘想拦都拦不住她。
两天后,他们到达鄂城,谷鏖双首先就是去拜会宗达仁。
宗达仁愤慨地告诉他们江湖上传出不利于展千帆及燕盼归的流言.气得一向沉静的谷鏖双也勃然色变,当场捏碎了一只茶杯。
不过,另外一则消息则让谷鏖双和信儿稍稍释怀了。
他们听说金龙帮得而复失由展家船坞掠夺来约两匹神驹,尤其让殷淮生暴跳如雷的地方是夺驹之二人,化身为马贩子,带若两套马鞍,从容不迫的套妥鞍子,当他们要上马时,还有人好心的劝阻他们:
“马掌柜,这两匹马可凶得很,刚来时,管驯马的佟师不信邪,仗恃一身马上工夫,硬要驾驭这匹青骢,结果反而被这畜牲活活摔死了,依我看,你还是保命为上,别强挣这门生意了。”
马掌柜笑道:“做买卖的,哪儿有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殷当家撂下了话,谁能驾驭这两匹烈马,将以四马相酬,这种没本的买卖,马某说什么也要试试运气。”
马掌柜和他的同伴轻松裕加的跨上神驹,但见两匹马突然仰首长嘶,彷佛神龙一般,跃过半人高的树丛,飞驰而去,同时在殷家的另一边也忽然传出火警!
信儿用力抽一口气,他朝夜色中的展千帆挥手疾呼:“相公!”
曙光初现,东方乍白。
展千帆两骑三人奔驰在漫漫的道途上,路旁是一片广大的竹林,那披着雪衣的翠竹,轻摇在灰色的晨光中!
忽见展千帆举起右臂,同连丝藕打一个手式,同时勒紧马,减缓速度,终至完全停止。
展千帆翻身下马,示意信儿到连丝藕那边。
“我临时有点儿事,你们先走,我随后赶到。”
连丝藕秋水翦瞳闪耀慧华,搜视展千帆,展千帆则转过身子,拍一拍马头。
连丝藕见状,心中暗紧,旋即她微颔螓首,拉起信儿,依着展千帆的意思策马走了一段路,然而她却在半途上勒马停蹄,并且将绳交给信儿。
“你在这儿等我,没有我的招呼,不要过来。”
“连姑娘,您可是要回头去找相公?”
“你家相公脸色不对,我有些儿不放心。”
“连姑娘,相公的性子倔,您当心相公发脾气。”
“我省得!”
连丝藕娇躯倏闪,回身疾掠。她赶到展千帆驻马之处,循着足迹,投入竹林,当她看见展千帆时,心脏几乎停止,花容也顿失血色。
原来此刻的展千帆,竟然褪尽衣裳,赤膊着上身,卧倒在雪地之中,他混身通红,双掌用力握拳,紧抵在头部的两侧,而他背部的肌肉,贲拳突起,绷硬如石,看得出他正极力与痛楚搏战抗拮。
“别过来!”展千帆低吼着,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可是他的身体却开始抽搐痉挛。
连丝藕猛吸一口气,她不理会展千帆的警告,毅然走向他。
“不要试炼我,丝藕!”
展千帆的头覆在雪堆之上,声音彷佛刮着砂石迸出来:“趁我还没有丧失理智之前,立刻离开我。”
连丝藕迳自来到展千帆的身旁,由蹲而生,并且伸出柔荑,抚摩展千帆的背部,她感觉到展千帆的肌肤滚烫炙手,她的心也随之紧缩抽挛,一团阴影迅速地掩覆在心头上。
“这么做,并不是办法。”
连丝藕的声音好轻柔,她小心地将身躯挨上去:“‘留春住’专引内火自焚,功力愈深,受害愈烈,冰镇茹雪也无法消毒热。”
展千帆全身颤栗,他痛苦的道:“不要折磨我,丝藕,我不是圣人。”
“别抗拒我,帆郎,”连丝藕的唇,轻轻的贴在展千帆的肩窝,往上滑移,舐吻他的耳颈。
“我要你大胆的爱我,全心全意的接纳我!”
展千帆发出一声呻吟,他猛然翻身,一把将连丝藕抱入怀中。
“老天,我想碰你,想得都快发疯了!”
天色越来越明,雪霁云开,刺目的阳光从云层间射出来,下金芒,满地的冰花映射成水晶般的亮绸。
连丝藕闭着眼睛,躺在雪地上,她的睫毛在阳光下闪动,凝脂般的玉肤泛着珍珠光泽,那头乌黑的秀发散在雪地上,彷佛白绸上衬托着一片黑晶石。
展千帆温柔地抱起她,将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连丝藕睁开翦瞳,凝视展千帆。
展千帆轻吻她的鼻尖,帮她穿上衣裳。
连丝藕柔声道:“难道你不想问我什么?”
展千帆道:“我承认我好奇,可是你的过去我无权干预,除非是你愿意引领我踏入那片世界,否则我不该也不能去探索。”
连丝藕垂下眼廉,她自身旁拿起展千帆的衣物,展千帆接过衣物,道:“我弄乱了你的头发,却不会梳理它。”
连丝藕微微一笑:“我自己来!”
展千帆盯着连丝藕的娇靥:“你好美,真的好美!”
连丝藉含蓄一笑,笑容中有一份自信,倍增她圣洁而高贵的华采。
“你现在觉得如何了?”她轻声的问!
展千帆的笑意凝结在唇边,他一面穿上衣裳,一面说道:“别让我嫂嫂知道!”
连丝藉眸光一闪,她低垂凤目,开始挽起头发。
当连丝藕梳理完毕之时,展千帆也已经摒当妥切了,他走到连丝藕的前面,双手轻托她的纤腰。
“你不高兴?”
“胡扯!”
“别瞒我,丝藕!”
连丝藕抬目端详展千帆,她轻声问道:“你可曾下过工夫去追求她?”
展千帆身躯陡僵,他放开连丝藕,仰起头看着少见的冬阳。
“没有!”展千帆平静的道:“我没有丝毫的机会,打一开始,她喜欢的,就是我哥!”
连丝藕点一点头,迈步走向林外。
展千帆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道:“我知道自己下作可耻,丝藕,如果你鄙视我,你可以告诉我,但是我恳求你,别把怒意藏在心中。”
连丝藕停下脚步,凝望展千帆:“相信我,千帆,我心很乱,可是我并没有生气!”
展千帆的目光变得柔和,道:“是不是我的粗心,扰乱了你的情绪?”
连丝藕摇摇头,贝齿轻咬下唇。
展千帆的手缓缓滑下,环住连丝藕的腰。
“你在颤抖,为什么?”
连丝藕微垂眼睑,发出一声喟息:“你很敏锐,就好像当年教我和师兄读四秘书五经的晏叔叔。”
展千帆举掌轻摩连丝藕略带冰冷的左颊:“说下去!”
“他是个不谙武事的读言人,然而他才华横溢,学究天人。因为一场家变,被爹所教,从此长住我家,多年来,我爹始终视他为平生挈友!”
“一个能够被受你赞誉的男人,必然有他不凡之处,我希望有幸拜识这位奇才!”
连丝藕目光黯然:“他过世了!”
展千帆感觉到连丝藕的娇躯抽颤一下,他立刻拥住她,然而连丝藕却挣脱他,转身漫视霜衣雪冠的一片银竹。
展千帆的眉头皱了一皱,他走上前自连丝藕的背部环抱她,闻看她的发香,呢哺在她的耳鬓。
“告诉我,丝藕,是什么事情打击得你如此沉重?”
连丝藕闭上眼睛,将上身完全倚靠在展千帆宽大的胸膛上,展千帆的呼吸拂掠过她的面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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