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信儿。”
“老爷子!”信儿脸上的惧色犹存。
“去把屏风后面的工具盒拿去收好,顺便将残屑清一清。”
“是的,老爷子。”信儿应命而行。
展千帆目光如炬,注视父亲。
一旁的燕盼归花容苍白,吟月也一样诧异而惊悚。
展毅臣吸收次子的眼光,他转身走出展千舫的房间。
当展毅臣垮出门槛儿的时候,他抛下了一句话:
“骑马要当心,河里淹死是会水的。”
展毅臣离开长子的房门,他在回廊处看见拄杖而立的母亲。
“娘。”
展老太君审视这个独子好一段时间。
“有空吗?毅臣。”
“是的,娘。”
“陪娘到小孤山去看着云玑。”
展毅臣的虎目中倏闪光芒,他诺然允首。
在房间里
燕盼归走到殷千帆的前面,她伸手要去查看展千帆的伤痕,展千帆却退走一步。
“嫂嫂,我要出门了。”
“千帆,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我……。”
“嫂嫂,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展千帆朝燕盼归欠一欠身,转对信儿。
“你留在家里,倘若过了戌时,大少仍旧末归,你再到梦当家那儿去找我,要是大少回来了,告请大少,今夜我住在梦家。”
“是的,相公。”
展千帆随和一笑,拍一拍信儿的头。
“趁闲的时候把工夫练一练,别偷懒了。”
“相公,您放心,信儿不敢偷懒。”
展千帆朝燕盼归行礼致意,接着他走出房门,迳自提起四酒走向大门。
展千帆刚出现于门前,一名佝楼的老者立刻迎向展千帆。
“二少爷,您要出去?”
展千帆点一点头:“乔伯,您今夜别为我等门,我回家的时间有准数。”
乔伯握着展千帆的手膀子。
“二少爷,我看着你爹长大,也看着你们兄弟长大,我了解你爹,他再怎么样也是疼你们兄弟的。”
展千帆笑了一笑:“我知道,乔伯,我不是为了呕气才出去的。天气这么冷,你穿得太单薄了,快进屋里去,免得着凉。”
乔伯慈蔼的拍一拍展千帆的手臂,目送他离开。
展千帆提着四酒,投向九江城外的一间木制平房。
那间小巧而不起眼的屋子,正是梦禅决的家。
梦禅决虽然拥有一间规模庞大的木材行,然而他的生活却一直保持恬静实的村居方式,他们一家五日共处一堂,没有使用任何奴仆,所有的家事都是大多儿一块儿动手,分工合作。展千帆常常赞叹,无论他什么时刻到访梦家,那间屋子总是扬溢着温馨气氛。
对梦家而言,他们的俭固然是长久养成的习性,同时也是保持他们一家隐私所必须遵从的生活诫条。而这种小隐潜居又脱尘涤俗的日子,正是吸引展千帆时时莅趾走访的主要因素。
展千帆到了梦家门口,他刚推开门,一道飞拳立刻迎面袭来。
“看打!”
展千帆右臂一振,将一组酒挡过去。
“见琳,接触!”
但见飞拳两散,抱住两酒。
在门边站着一名锦裘青年,他长得器宇非凡,翩然浊世,一双剑眉飞入两鬓,目光朗朗直如夜星,挺直的背脊衬出轩昂的神采,盼顾之间另有一番威仪。
“你迟了,千帆。”
“我有事耽搁,让各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展千帆将另外两酒往桌上一摆。
“小叔叔!”梦丹柔兴奋的牵住展千帆的手:“你再不来,我就要上你家促驾了。”
“小叔叔答应要来,什么时候赖皮了?”展千帆亲地捏一捏梦丹柔的脸颊:“丹柔丫头,你怎么瘦了?”
梦丹柔嘟起小嘴儿:“小叔叔,你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看我们了。”
楼慧娘走过去,将女儿拉至怀前。
“帆,把外氅褪了吧。”
展千帆迟疑一下,也舐一舐唇边,脱掉斗篷。
锦裘青年冲上来,抓住展千帆的衣领,展千帆立即扣住他的手腕。
“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一路赶来,不当心被柳枝甩到。”
梦禅决眯起眼睛:“这就是耽误你的事情?”
梦玑玄双目如电:“过来,千帆,让我老人家算算甩到你身上的柳枝究竟有多少丛!”
展千帆下巴微紧,他扫视众人:
“大爹,二爹,禅决,见琳,我不曾拿你们当外人,你们也一向知我,既然我已经挑明表示是遭柳枝划过,你们何妨认同我的话!”
一时之间,满屋子睛雀无声。
楼慧娘走至展千帆前面,接过他的斗篷,递给女儿。
“我拿药来……。”
“不用了,慧娘,我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
“别逞强!”
“在你们面前我无须打肿充胖子。”
“好吧!千帆,我不勉强你,你们上桌慢慢谈,我去弄几样下酒的小菜。”
“慧娘,待会儿你也一块儿过来,那四酒是我打汾阳带回来的,又醇又烈。”
“千帆,你哪一次来,我没有厚着脸皮打横陪坐。”楼慧娘温柔一笑,掉首招呼女儿:
“丹柔,你来帮娘的忙。”
楼慧娘带着女儿离开前厅,五个男人则围坐桌旁。
当展千帆启开酒盖时,一股酒香扑鼻逸出。
“光是这一种酒,就可以醉死一头牛了。”梦机玄白眉虬结。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大爹,醉又何尝不好?”
展千帆替每个人斟酒,当他放下酒子,正欲举杯劝酒时,一只筷子忽然打在他的手背上。
展千帆抬目望向梦机菩。
“二爹。”
“千帆,你太不够意思了。”
“我不够意思?”
梦机菩肯定不疑的点一点头:“没错,你这个娃儿什么时候改了名字,也没知会咱们一声,枉费这十年来的换心相交。”
展千帆不禁莞尔:“二爹,您请直说,我改了什么名字啦?”
梦机菩盯着展千帆:“三十烦恼——展‘千烦’。”
展千帆笑容微凝,他旋即又笑道:“二爹,你怎么不说我改名也换姓?”
“换姓?”
“斩却三千烦恼——‘斩千烦’。”
“老天慈悲!”梦机菩夸张的道:“我的二少爷,您可不能想不开呀!”
展千帆微笑道:“二爹,我说过我想上吊吗?”
梦机菩重重一叹:“你虽然不会上吊,可是我却担心你哪根筋出岔子,无端端去效法韩湘子——出家不蹄了。”
展千帆贬一眨眼睛:“二爹,我若是出了家,我还能够抱酒子,搂香软玉,过这般惬意的日子吗?”
梦机菩审视展千帆。然后他转向梦机玄。
“这个娃儿怎么变得那么多,瞧他滑得活似一条泥鳅儿,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机玄,你一向比较吃得住这个小魔星,我看还是让你来应付吧!”
梦机玄移目展千帆。
“千帆,你也了解我的脾气,我不和你兜圈子说话,你也别和大爹装疯卖傻。这一回见琳北上汉阳,顺路浔阳,难得大多儿共聚一堂,能够好好的叙怀谈心,你有什么不愉快就趁今儿痛快舒发出来,哪怕咱们全不中用,没一个能帮上你的忙,那也总比你闷在心里,把自个逼个来得强吧。”
展千帆停顿顷时,接着他举杯含笑,道:
“大爹,容我放肆,这会儿我的酒虫正被这股儿酒香薰得难受,咱们先畅饮三巡,再谈其他。”
展千帆一饮而尽,他不住的劝酒,自已也喝得很凶,旁人看在眼中,只好把所有的话都留在舌尖。
席间,梦丹柔陆续端了一些下酒菜至桌上。
朱见琳连声赞扬楼慧娘的手艺巧,他后来还抱着梦丹柔的肩,道:
“丹柔丫头,菜色已经十分丰盛了,去告诉娘,别忙了,请她赏脸赶紧过来和大多儿一同用餐。”
当梦丹柔挂着笑容进去厨房之后,展千帆望向朱见琳,道:
“见琳,这两天凑巧船坞有事,我让禅决先霸占你两天,后天起,你可得移驾至蜗居了。上一回你来九江,贪恋慧娘的手艺,直赖在这儿不肯上寒舍,害得我被婆婆及爹爹埋怨好久,耳根子足足有三个多月不得清静,这一回你可不许再坑我了。”
朱见琳连忙叫道:“千帆,你才冤枉我咧,我哪一次来九江,没有上你家向伯父及老太君请安问好?什縻叫做坑你!”
展千帆笑道:“当然是坑我,你在禅决这儿住上十天,到我家才住一天就急急忙忙打道回府,分明是给我难堪。”
“你也知道上回是家父有急召,催我立刻起程,哪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难道还怪老王爷不成?我可识趣得很呢?”
“这哪儿叫‘识趣’,你压根儿是无趣!”
“你们两位小祖宗。”梦禅决急忙道:“给哥哥我留点儿颜面行不行?你们俩个嘴斗得开心,知不知道我听了刺耳又窝心?”
展千帆连呼罪过,饮酒自罚。
朱见琳搭住展千帆的手腕。
“舫哥新婚时,我正服丧期间不便来道贺,今儿他怎么没来?”
“哥和几个同年聚会。”
“嫂嫂好不好?”
展千帆斟酒爵中,仰脖子喝乾它。
“好!”
“我记得在四年前奉旨上京为太皇妃祝寿时,曾经见过大嫂。当年她十八岁,长得很美,可是也很冷傲,我们私下给她做了一个别号,称她是‘雪里观音’。说来也不怕你们见笑,我嘛,一向被千帆带坏,跟每个女孩子都能嘻嘻哈哈,唯独对这位燕家的‘雪里观音’,不敢稍有轻浮之举。没想到她今日竟然会成为我的舫嫂子,所谓天心难测,世专难料,诚然不假。”
展千帆再次斟酒,一口仰尽。
楼慧娘拉起酒,一双柔荑倾酒于展千帆的杯中,笑道:“千帆,你固然有千杯不醉之量,可惜我的夫君并没有那份酒量,再说他明儿还有一批货要打点交运,请你饶过禅决吧。
展千帆摇头道:“慧娘,你这是禅决的气,折他的台。”
梦禅决哈哈两声,将妻子挽到身旁坐下。
“千帆,你休想激我,在你们跟前,慧娘没必要为我壮场面,称英雄。”
楼慧娘拿起丈夫前面的酒,晃向展千帆和朱见琳。
“千帆,见琳,我先敬你们这十年来的恩义交情。”
展千帆和朱见琳赶忙举爵还敬。
“嫂嫂,言重了。”
梦丹柔这时候也坐到梦机玄和梦机菩之间。
“小叔叔,琳叔叔。”梦丹柔也端高酒杯:“我也敬你们。”
第十四章
展千帆眉毛高扬。
朱见琳眸采如电。
“我今年十四岁,爹允许我喝酒了。”
梦禅决立刻叮嘱女儿:“今儿酒烈,只能少喝。”
“是的,爹!”梦丹柔轻啜一口。
朱见琳解下腰际的玉佩,交给梦丹柔。
“这是你生命中的大事,表示小丹柔已经长大了。来,这块玉佩算是琳叔叔给你贺礼。
梦禅决皱眉道:“见琳——”
“禅决。”朱见琳轻声道:“让我尽尽心吧。”
梦禅决噘一噘嘴。
“我也不能折了礼数。”展千帆探手入怀,他的脸色忽然间微微泛白。
梦丹柔关切的道:“小叔叔,你别掏了,展爷爷的教尺是出了名的。”
展千帆觑了梦丹柔一眼,轻斥道:“童言无忌。”
展千帆自怀底抽出一条金子,子上扣着一片金锁。
朱见琳目光倏闪:“这是你十六岁那年,你婆婆打给你的金锁片。”
“你记得这么牢?”
“当然喽,老太君同时也送给我一枚留念,我怎么敢忘。”
展千帆将项放在梦丹柔的掌心。
“二七佳人,豆蔻年华,丹柔,小叔叔祝福你。”
梦丹柔握紧项抵靠胸前。
“谢谢你,小叔叔,我会把它贴心收藏。”
朱见琳呶起嘴,酸溜溜的道:“丹柔丫头,你把小叔叔的确条儿贴心收,那么,琳叔叔的玉佩儿是不是随手扔了?”
“我怎么会呢!”梦丹柔拿起玉佩放在怀中:“琳叔叔的玉佩儿当然也得贴心收藏。”
梦丹柔接着又发出叹息,为难的道:“只是我却无法同时配挂这两件宝贝,我该如何是好呢?”
朱见琳微微一笑,他取下梦丹柔手里的确子和玉佩。
“琳叔叔来帮你拿个主意。”
朱见琳首先将项上面悬挂的金锁片解下来,还给展千帆。
“这是婆婆送给我们的金锁片,意重倩探,你还是收回去吧,”
朱见琳按着将玉佩上的金丝带拆开,贯以项。
梦丹柔见状,忍不住抚掌笑道:“琳叔叔好聪明唷!”
朱见琳晃汤金,笑问道:“让琳叔叔替你戴上,好不好?”
梦丹柔望向双亲。
梦禅决微微颔首。
楼慧娘也含笑点头。
梦丹柔立刻应道:“好啊,琳叔叔。”
梦丹柔低垂螓首,用手挽起长发。
朱见琳走过去,将项挂在梦丹柔的粉颈上。
在这时候,梦机玄则招呼展千帆,道:“船坞的营生还盛吧!”
展千帆稍稍停顿了下,他喝掉杯中的酒,梦禅决随即为他填满。
展千帆以舌尖舔舐唇角的残酒,深深的叹着气!
然后,展千帆的视线,由朱见琳的脸上移到自己的酒杯。“千帆。”朱见琳伸手覆盖展千帆的杯口,强迫展千帆抬目看他:“千帆,你有苦!”
展千帆扳开朱见琳的手,他紧握酒杯。
“我和家父有些歧见。”
“怎么说?”
展千帆约莫静默盏茶工夫,他缓缓说道:“如果将展家船坞比做巨舰,那么家父无疑就是全舰的统帅了。”
“让我猜猜看。”朱见琳目光炯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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