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店小二能言会道,虽然有人说车、船、店、脚、牙(有人将“牙”作“押”或“衙”,据作者考证,乃是“意误”。成为“牙”字,即古时所谓之“牙行”也。--作者按)
{“牙行”,古时候介绍买卖的人,原书误作“扌牙”--rayman},无罪都该杀,但哪儿没有好人呢,店小二就这一句话,得到他心中所想的。
仇磊石淡然一笑,让出了位子。
现在,雷啸天仍然坐在右旁靠窗,仇磊石改坐雷啸天身旁,八仙桌除了一面靠窗外,还空着左首和中间。
这一双年轻的男女,在店小二恭迎下,入了座,要了酒菜,可是雷啸天和仇磊石,却依然远眺湖色毫未注目。
一双年轻男女,坐在八仙桌的左一面,女的靠窗,正和雷啸天仇磊石兄弟坐成了对面。
酒楼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哗,朗笑声,谈话声,喝呼声,猜拳声,配合店小二的喊莱声,乱成一片!
忽然……
咚!咚!咚!咚!
如擂鼓,似巨雷震鸣般暴响,由楼梯上传来!
众酒客被巨声所震,几乎无不转头注目楼口,适时,楼梯口上,悠悠飘飘露出来了一个大头!
众酒客过半惊咦出声,实在这颗脑袋太大了,俗语说“头如麦斗”,决非虚夸,目下这颗头就比麦斗大!
接着又现露出了上半身,众酒客不由惊咦声中,一变为哈哈大笑,举座皆笑,声音震耳。
那大头上,两道相距很远而很短的白眉,大头上不见一丝头发,滑而光亮,小眼睛,小嘴,雪白的山羊胡子!
这貌相奇煞,怪煞,怎怪众酒客嘻嘻哈哈不已。
刹那,这人全身都现露了出来,笑声更大了,原来这人只长了一个大头,高不足五尺,四肢短小至极!
一双手,雪白面嫩,如十岁小儿,上半身长过下半身,大头重过看来可怜的细脖子多多,是罕见的怪相貌!
突然!
哄笑之声半途猛然而停,停的太奇怪,也大突然,因之这广大的酒楼之上,立即变得十分寂静!
只有一串如银铃般的娇笑,仍未停顿,那是出于雷啸天正对面所坐浅蓝色衣衫的少女樱口!
雷啸天斜目一瞥楼口,难怪众酒客笑声突然而止,原来那大头老者,正以闪射着无边杀气的目光横扫众人!
这四光狠如蝎蛇,毒如天蚣,狰狞的令人毛骨悚然!
大头老者冷哼一声,一干酒客皆神色陡变的低下了头,自顾自的吃喝起来,但却无人谈话出声!
那根本不吃海腥的,竟也莫名其妙的伸筷向友人所点的“划水”盘中,不喝酒的,糊里糊涂干了面前那杯酒!
众酒客适时忘形而笑,如今却人人自畏,好像这大头怪人的两道目光,能够杀人似的,个个胆寒无措!
银铃般的娇笑,却仍未停止,不过酒客却没人有这勇气,偷窥一下是谁还在笑,后果如何?
大头怪人冷酷的目光,最后罩在浅蓝衣衫的少女身上,黑眼珠轻转,也瞥望了另外三个人一眼,又冷哼一声!
接着,大头老者以如雷般的声调,对店小二道:“找座,两个位子!”
他要两个位子,想必还有同伴要来。
店小二早已看出不对,恭恭敬敬含笑向前,道:“小的斗胆给爷回话,小店客满了。”
大头老者用手一指雷啸天等人所坐的那张八仙桌,道:“那里不是正空着两个位子吗?”
店小二暗中叫苦,只好硬着头皮道:“小的认为爷不愿意和别人共座,所以……”
大头老者不待店小二话罢,道:“少罗嗦,快伺候!”
说着,他大踏步向空座处走来!
仇磊石不知想些什么,到现在也没有移转远眺的目光,突觉右膝头被雷啸天一碰,接着听到雷啸天低低说道:“稍后必有事故发生,二弟要听愚兄的话,不论是发生什么事情,愚兄没动二弟不可多管!”
仇磊石看了雷啸天一眼,似对雷啸天突然如此嘱咐自己,极感意外,原来他正想着心事,对一切皆未发觉。
大头老者已走到桌前,伸手拉开正面空置的坐位,缓缓坐下,仇磊石不由看了他一眼,没笑,不过脸上却闪过一丝深觉意外的神色!
接着又瞥向那美极的少女,目光一亮,暗赞一声“好美”,然后依旧目望窗外,想他自己的心事。
大头怪人要了十斤酒,六个菜,叫店小二摆上两付筷盏,然后嘿嘿两声,眼望着那英挺的年轻男子道:“幸会,贵姓!”
这少年自入座饮食,就没有笑过,脸上始终像块玉板一样,冰冰冷,此时依然冷冰冰的说:“我不愿意和生人说话!”
大头老者冷哼一声,道:“包括老夫?”
少年看都不看一眼,道:“你算什么东西,能例外!”
这句话又冷又无礼,引起仇磊石的注意,才收回目光看向这个少年,岂料一望之下,心头震荡,久久不止!
这少年似曾相识,但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仇磊石踏入江湖仅有几天,识人有限,立即沉思,在脑海中搜索这少年的影子,终于没有记起。
此时大头老者,碰个无情钉子,竞未羞恼,反而嘻嘻哈哈的笑了,笑声止住之后,又道:“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剑眉陡扬,正欲发火,大头老者已接着说道:“老夫看出你们俩人,都活不久了!”
“总不会比你老儿先死吧!”
少女却无心的,以右肘压着少年的左臂,咯咯地一连串如莺鸣般娇笑,然后问大头老者道:“大头老者,你会看相?”
大头老者短短浓眉一皱,道:“姑娘,我姓‘翁’!”
少女嫣然一笑,天真无邪的说道:“翁大头,告诉我嘛,你会看相?”
“噗嗤”之声,随着少女的这句话,由各处传来!
翁老头似对少女无可奈何,冷冷地道:“不会!”
少女黛眉一挑,道:“那你怎么胡说八道?”
翁老头哼了一声,道:“决非胡说八道!”
少年不耐的沉声道:“那是‘放狗屁’了?”
翁老头蓦地哈哈怪笑两声,道:“告诉你们吧,是老夫不准你们活过三天!”
少年闻言,爽朗的哈哈大笑,道:“老儿!小爷今天就叫你活不过去!”
少女却一拉少年的左臂道:“哥哥别生气,这种事一生少见,问问也增见识。”
说着,仍然天真的问翁姓大头老者道:“翁大头,你为什么不叫我和哥哥活过三天呢?”
翁老头无情的说道:“老夫有个规例,凡敢当老夫之面,而耻笑老夫这个相貌的人,都不叫他活过三天!”
少女哦了一声,道:“刚才笑的人太多了!”
翁老头道:“老夫最后却只发现你还在笑!”
少女一点头道:“不错,但是我哥哥却没有笑呀!”
翁老头道:“他敢骂我,非死不可!”
少年突地起座道:“丑怪老儿,你看错了小爷!”
翁老头若无其事的说道:“老夫说过三天,现在你不必着急,老夫这个规例,就是为了留给那该死的人,一线生机……”
少女接口道:“什么生机?”
翁老头道:“死期是三日后的最后一个时刻,因此你们兄妹还有三整天时间,若能远去千里,此事就可作罢!”
少女啊了一声,道:“翁大头,你的心肠是满好的,还给人留了一线生机,只是三天的时间,若无快马,怎能跑出一千里呢?”
翁老头冷冷的说:“老夫就能。”
少女大喜,拍手道:“这就好了!”
翁老头问言一愣,道:“好什么?”
少女道:“你吃喝完了之后就走,越快越好,三天之后,你已经到了千里以外,我笑你的事情不就作罢了吗?”
翁老头又是一愣,他几乎把少女当成个傻子,或者是有心调侃自己,但注目之下,只见少女一脸正经,天真无邪,既非傻子,更不像城府极深有心调侃自己,不由对答不上话来!
少女却适时接着说道:“翁大头,其实你这个规例应该改改,我知道,你绝对没有为这个规例杀过人,但是你每天都为躲避要杀的人来奔跑千里,这太苦了,你这个模样不能禁止人家笑的,你说对不对?”
翁老头仍然答不上话来,这少女的一言一语,都出自真诚,坦爽,毫无矫作,似是事情本来应该这样一般!
翁老头满肚子火,就是发不出,沉默了久久,翁老头突然站起,目注少女,一字字说道:“你说实话,可知道老夫是谁?”
少女天真的摇摇头,道:“从前不认识你,现在却知道你是谁了!”
翁老头哦了一声,道:“你说,老夫是哪一个?”
少女一笑道:“是翁大头,不不,我应该喊你翁老头,不过你的头实在是太大了,叫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翁老头长吁一声,道:“算我走了背运,今天这件事算了,连你哥哥也放过,不过你要记住,再相逢最好装作不认识老夫!”
此时,酒菜正好送到,翁老头却看都不看,丢了块银子,大步向楼梯口而去,把店小二愣在一旁。
适时,楼梯口上,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那是个长人,足足高有八尺半!
长人尖尖的脑袋,也是秃头,长而狭小的脸,却配上了两道浓眉,一双大眼和一张阔嘴!
这相貌和那翁老头,恰恰相反,着实令人无法忍俊,众酒客鉴于刚才的经验,肚里大笑,面上却声色不动!
大头和长人在楼梯口相逢,长人道:“怎么回事?”
翁老头摇着大脑袋,道:“没什么,满座了,咱们上另外一家。”
长人摇摇头道:“这‘水月酒家’的酒菜,是此间第一!”
翁老头道:“你又不是饿鬼,馋鬼,上哪儿不是一样?”
长人两道冷酷的目光,一扫仇磊石等坐处,道:“在街上我听到你和人家说话。”
翁老头道:“不错,是我一个故人子女。”
长人用手一指仇磊石那一桌,道:“他们?”
翁老头道:“明知何必还问!”
长人道:“哪里正好空着两个座嘛!”
翁老头道:“让他们晚辈的吃顿安稳饭吧,咱们另找地方。”
长人浓眉一皱,道:“我好像看到你拿银子给店家?”
翁老头似不耐烦的说道:“长竿(甘)子,你本来就是贼眼!”
长人姓甘,大头却叫惯了他“长竿子”。长竿子浓眉再次一皱,摇摇头,莫名其妙的说道:“没吃东西,干吗给银子?”
翁老头道:“谁像你这么小气,既然见到几个晚辈在吃喝,好意思不会账就走,真是的,咱们走啦走啦!”
长竿子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转身下楼而去,大头和长竿子走过好久之后,酒客们才敢开口相谈。
此时,那英挺的少年,却冷着脸对少女说:“妹妹你是什么意思?”
少女似乎不明乃兄此问,道:“哥哥,什么事呀?”
少年哼了一声,道:“还装糊涂!”
少女星眸连霎,道:“你又发无名火了,真是的!”
少年怒声道:“这也叫‘无名火’?哼!”
少女生了气,樱唇一噘,道:“真懊悔和你一块儿出来,动不动就发我的脾气,我又没有得罪你,吃完了饭我回去啦!”
少年更怒,道:“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带你来,都是爹爹……”
少女插口道:“爹爹怎样?你好大的胆呀!”
这句话出于她的口中,非但没有丝毫威逼胁迫之意,反而听来像是十分关怀和劝慰,十分诚挚。
少年哼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道:“你懊悔和我作伴,我懊悔带你出来,现在正好,你回去你的,我去干我的,谁也别管谁!”
说着,看也不看自己妹妹一眼,汗巾把油嘴一擦,仰颈干了杯中的残酒,竟然大步下楼走了!
少女急得站起来想喊,蓦地看到一干酒客都注视着自己,粉脸一红,无言的又坐了下来。
一脸受尽委曲的样子,令人爱煞,怜煞!
少年就这样走了,没有回来,少女吃喝似都失去了滋味,雷啸天浓眉微皱,含笑对少女道:“令兄火气真大,姑娘只好耐心等他片刻。”
少女低垂粉脸,委屈的说道:“他不会回来了!”
雷啸天一笑道:“不会,他……”
少女已插口道:“会的,他永远是这个样子,算上这次,他前后一共扔下我不管,抬腿就走,已经八回了!”
仇磊石闻言一愣,雷啸天也不由一呆,此事闻所未闻,兄弟二人不禁互望了一眼,摇头苦笑。仇磊石想了片刻,道:“姑娘贵姓?”
少女仍未抬头,但却并不是羞涩,而是仍存委屈,因之令仇磊石和雷啸天,越发觉得那少年不尽人情。
少女以银铃般声调,低低的答道:“艾晓梅!”
仇磊石心头猛的一动,却想不出原因何在,他一时理解不到,这原因是他真正名字中,也有个“梅”字。
雷啸天适时道:“姑娘既知令兄不会回来,现在就该去追!”
艾晓梅苦笑一声,道:“早追不上了,就是追得上,他决心独行的话,早晚还会说走就走,何况我现在身……”
她不说下去了,雷啸天虽觉可疑,却未追问,仇磊石更是一向不愿问人所不想说的,遂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仇磊石道:“姑娘仙乡何处?”
艾晓梅道:“不很远,在‘金陵’!”
仇磊石道:“姑娘千金之体,不应在外流浪,还是回金陵吧!”
艾晓梅星眸一翻,抬起头来道:“我回不去!”
雷啸天和仇磊石闻言俱皆一愣,不约而同,道:“这为什么?”
艾晓梅粉面微红,道:“我不认识路。”
雷啸天看看仇磊石,仇磊石瞧瞧雷啸天,兄弟二人互相摇摇头,一时竟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
还是雷啸天经验多些,打破沉默,道:“姑娘可知令兄去了哪里?”
艾晓梅摇摇头,道:“他一天很少说过五句话,谁知道他要上哪里!”
雷啸天长吁一声,道:“那么姑娘作何打算?”
艾晓梅星眸闪闪,看看雷啸夫和仇磊石,似是有话难以启齿,仇磊石心性忠厚,不由说道:“姑娘若有什么要小可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