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丈竟然不恼,道:“萧公子,老夫请问一事!”
萧梦梅道:“请讲!”
老丈正色道:“这问题要不存成见答复!”
萧梦梅道:“小可答话由衷而出于诚!”
卜老丈道:“就以目下萧公子功力而言,不论何等毒药,吞服之后,要经过多久的时间,始能发觉?”
萧梦梅道:“服后立可发觉!”
卜老丈道:“以公子内功修为而论,毒药能否使公子丧命?”
萧梦梅道:“不能,但可使功力失去过半!”
卜老丈道:“令尊功力,较公子如何?”
萧梦梅冷哼一声道:“伍叔携小可潜逃前,先父已将一身真力,以‘透穴导引’之术,输于小可身上,功力已失多半!”
卜老丈道:“由公子这一番话,方始解开老夫十数年来,无法解开的哑谜,难怪萧兄竟然中毒而死,唉!”
萧梦梅沉声道:“老丈认为,因此就能不负杀人之责了?”
卜老丈道:“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老夫念恨至今,公子又何必问老夫负不负此责呢?”
萧梦梅道:“古大侠是谁下的毒手?”
卜老丈道:“老夫!”
萧梦梅话声转快,道:“过大侠呢?”
卜老丈也答的极快,道:“也是老夫!”
“展大侠呢?”
“自然也是老夫所杀!”
“我那伍叔父,雷叔父呢?”
“是我!是我!都是我!”
萧梦梅蓦地悲啸一声道:“卜老贼,你可知道杀人偿命?”
卜老丈一字字刚强的说道:“老夫等这个机会,已十几年了!”
萧梦梅虎的站起,道:“很好,就在今夜解决,告辞!”
抓五爷、晓梅及其余五绝,正要出声拦阻,卜老丈却突然哈哈震声狂笑起来,萧梦梅剑眉一挑,道:“笑什么?”
卜老丈道:“笑公子的气量狭窄!”
萧梦梅道:“小可但愿明日此时,你还能笑出声来!”
卜老丈道:“公子要去何处?”
萧梦梅道:“不必多问,二更时分小可准到石湖就是!”
卜老丈道:“现在就走?”
萧梦梅道:“你还有事?”
卜老丈一指晓梅道:“她怎么办?”
萧梦梅一愣,晓梅适时抬起头来,星眸闪射祈求、恳盼、无助的光芒,令人倍增怜惜之心!
但父母之仇,恩师之恨,使萧梦梅无法去怀,他猛地把脚一跺,以诚挚而刚毅的神色,对晓梅道:“小妹,仇恨已将你我划隔两界,此生唯存倩影,今世恐难相聚,你……你……你忘了我吧!”
话说完,蓦地转身,大步而行!
适时,耳边传来一声卡簧轻响,灯影映出剑华,萧梦梅心头猛地一颤,倏忽旋身而回!
卜老丈却比他还快,已探身出指,点中了晓梅的腕脉,一声金铁鸣响,晓梅宝剑脱手坠落地上!
萧梦梅和卜老丈,竟然同时喊出“你怎么这样傻?”
晓梅猛一顿足道:“哪个要你们拦着我自尽的!”
话只管是这样说,泪却已顺颊流落!
卜老丈突然转对萧梦梅道:“萧梦梅,你就忍心这样对晓梅?”
萧梦梅咬咬牙,道:“情、恨、爱、仇,皆都是你成全的!”
卜老丈怒哼一声,道:“我卜某和你有仇、有恨,与此女何干?”
萧梦梅指手道:“亲仇未报,血恨未复,娶尔之女,我萧梦梅算个什么东西?你姓卜的又是个什么物件?!”
卜老丈双目陡射威凌,满头雪发根根直立,道:“萧梦梅,老夫自进这地窖,可曾有一字不实?”
萧梦梅道:“不曾!”
卜老丈道:“原来你也会说句良心话!”
萧梦梅正色道:“你我之仇,虽深如东海,但论及他事,小可自当本诸心田而言,这是小可的为人基本!”
卜老丈道:“那就好,现在你仔细听着,老夫再说一遍!”
话锋一顿,又对晓梅道:“丫头,你也仔细听清,你不是我的女儿,和天齐不是我的儿子一样,老夫妻室早丧,从无儿女!”
萧梦梅道:“姓卜的,你打着什么主意!”
卜老丈厉声道:“住口,老夫既敢自承当年作为,还不至于用那种卑鄙手段,你若再敢侮辱老夫,老夫……”
抓五爷接口对萧梦梅道:“萧老弟,我大哥的话你应当相信!”
萧梦梅看了卜老丈一眼,道:“天齐是谁,我心中有数,你说晓梅并非尔女,空口难信,请说个能令小可心服的原因出来!”
卜老丈道:“此女是老‘过’的掌上明珠,那时老夫正要向老过下手,偶见此女,心中一动……”
萧梦梅突然记起,过万乘说的话来,过家果然丢过一个女儿,难道……?沉思间,已得主意,道:“你若能说出当年详情,小可或能相信!”
卜老丈全身一抖,道:“当年在老过家门之外,见老过的儿子万乘,和此女正在嬉戏,此女被万乘打哭,万乘独自逃回家中……”
萧梦梅神色一变,对卜老丈一揖道:“仇是仇,恨是恨,事归事,有这样一件往事,过万乘曾经提过,像老丈说的一样,因此小可已深信小妹非老丈之女了,故而一揖为谢……”话锋一停,又道:“不过小可十分不解,老丈为何说出实情?”
卜老丈在救下晓梅之后,始终站立未坐,如今颓然长叹一声,无力的坐于椅上,疲惫地说道:“也许是因为,老夫已无力再承担心上的重压!”
晓梅瞪着一双星眸,道:“爹……”
她无法接受这种突来的变化,更无法改变十数年来,对卜老丈习惯的称呼,因此出口就喊了声“爹”!
卜老丈却十分诚恳地说道:“晓梅,我说的都是真情,你姓‘过’!”
晓梅看看卜老丈,再瞧瞧“六绝”,又看看萧梦梅,所有的人,也都木愣的盯着萧梦梅!
晓梅犹如置身梦中,她着实容纳不下这心头层层重压,心神在极端震颤下,突然咯咯咯的傻笑起来!
众人神色俱皆一变,晓梅却倏地指着卜老丈道:“你……你本是我爹,现在成了养父!我姓艾,又姓了卜,如今竟又成了姓过,姓过……咯咯……”
她柳眉一挑,接着又道:“你育我十多年,对我恩重如山!你杀了我亲身爹爹,仇恨似海,我杀你,恩再难报,不杀你,此恨怎了……咯咯咯……”
她倏忽转对萧梦梅,狂笑着,满头乌丝业已散乱披飞,笑声比鬼还难听,活似一具娇艳僵尸鬼,喊道:“你……你知道我多爱你?你竟……竟也骗我……一会儿姓仇,一会儿姓萧,萧萧凄风冷,冰梅透骨寒……我的心好冷!好冷!咯咯咯……”
萧梦梅柔肠寸断,英雄泪下,卜老丈老眼昏花,泪湿雪鬓,俯垂下头,无言的深深自罚!
晓梅身形旋舞,人已接近疯狂,似诉如泣的道:“人间可还有寸干净土?清白心?一定有!一定有!我要去找这寸干净土,好葬这颗清白心!”
她哭着,笑着,舞着,跑着,脸上神情,渐渐木然,卜老看出不对,霍地站起,才待出手救治晓梅,萧梦梅却已飞身而到,减泪抛流,出手点了晓梅的穴道,旁若无人的一臂横扫,将桌上盏、壶扫落,将晓梅置于桌面,首将晓梅双膝盘起,接着立于晓梅身后,以真力代晓梅过穴推宫!
卜老丈认为此时只要轻出一指,可立将萧梦梅真气截断,萧梦梅则必腑脏气血逆转,功力尽失,吐血而亡!
但是卜老丈想归想,并未动手,却低低对抓五爷道:“五弟,愚兄有几句话,烦你转告萧梦梅。”
抓五爷刚毅已极,老泪纵横道:“主人,您就饶过他们吧!”
卜老丈摇头挥手道:“五弟听愚兄说完,晓梅真气浮动,已近失性疯狂,愚兄本要亲自助她,萧梦梅已先愚兄动手,愚兄甚慰!
这种不惜耗尽本身真元,代人推宫过穴的手法和功力,是极端危险的事,五弟要代其护法,莫让他人惊扰!萧梦梅事完后,烦五弟转告,说愚兄本来决心今夜置其于死地的,现下已改初念,今夜愚兄爽约了!”
抓五爷激动的深施一礼,道:“小弟感谢大哥!”
卜老丈扫了其余五绝一眼,慨然道:“古人曾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愚兄昔日一念之失,大错铸成,悔已无及,虽说尚未自食其果,却已沦入家破的惨境!你我兄弟相交半生,愚兄为事所迫,不得不在此与诸贤弟告别,再见恐怕已遥遥难期……”
“六绝”听出话意,惊问道:“大哥要去哪里?”
卜老丈道:“愚兄已决定不再与萧梦梅等人为仇,自然就该隐避,此去现无目的,反正不会再在江湖走动了!”
抓五爷道:“大哥,事情难道别无他法可想?”
卜老丈苦笑一声,道:“五弟,杀父之仇,萧、雷、古、过、展等晚辈,焉能不报?愚兄除了先一步杀人之外,就只有被杀,再叫愚兄以大错而掩大错,五弟,那永远是错,不会变成对的,愚兄也不能为,但叫愚兄束手任彼等宰割,愚兄修养尚不到那种境地,因之除避之一途外,再无解决办法了!”
剑大爷点着头,似是自语的说道:“大哥说的对,只是太委屈大哥了!”
卜老丈凄然一叹道:“愚兄委屈什么,怕只怕小辈的朋友们,还要天涯追索愚兄,不得愚兄而心不能安呢!”
抓五爷适时道:“大哥,店务和天齐,怎么安排?”
卜老丈道:“愚兄这就回转分店,留下谕令交闻文收妥,五弟此间事了,请去分店拆阅,当有妥善之策!”
抓五爷道:“大哥,小弟愿随大哥……”
卜老丈接口道:“愚兄这次是真的独自而去,五弟不要强我所难!”
剑大爷正色道:“大哥,你认为我们‘六绝’兄弟,这般无情?”
卜老丈叹息一声,道:“贤弟们怎会不解愚兄之苦呢,今后是逃亡,是避仇,是忍辱也是苟活,大哥有何权利,也迫使贤弟们相随?!”
剑大爷慨然道:“大哥若是这样说的话,小弟斗胆问大哥一句,此行出于小弟等本愿,大哥又有什么权利相拦?”
卜老丈不能不一笑道:“好好好,不过贤弟们可要记住,有朝一日,这群小侠设若找到患兄,贤弟们极可能要与愚兄皆亡!”
剑大爷道:“大哥,你认为小弟们活得还不够大?”
卜老丈被剑大爷的豪气,引发了自己的雄心,哈哈一笑,道:“对,咱们就走!”
抓五爷突然说道:“小弟我呢?”
卜老丈看了那闭目阖睛,脸上泛出阵阵热气,正以本身真元内力,相助晓梅的萧梦梅一眼,道:“五弟,你留下跟着晓梅吧,这孩子可怜!”
剑大爷心头一动,接话道:“老五,大哥说的对,你既已承诺代萧老弟护法,自不能背信,留下吧,也给未来奇变,留下一线之望!”
卜老丈苦笑一声,道:“愚兄却不希望如此!”
抓五爷看看卜老丈,瞧瞧剑大爷,豪放地说道:“小弟遵命,反正将来还能见得到,人心自在人心上!”
卜老丈沉思刹那,道:“五弟,愚兄等去了,记住不能容任何人惊扰萧梦梅,他事毕之后,请对他说,愚兄已天涯亡命去了!”
抓五爷深知卜老丈说出这种话来的心情,只好故作不解,反而以开朗的态度,欣然的神色道:“大哥放心,小弟会办理的十分妥善,小弟目下不能随大哥前往,只好预祝大哥一切如意!”
卜老丈一笑道:“谁说五弟人方性方,还不也是性情中人!”
剑大爷意味深长的说道:“老五,别认为你的责任轻哟!”
抓五爷道:“血交友,诚待人,小弟深信开得金石!”
卜老丈慨然接口道:“五弟,珍重了!”
抓五爷道:“大哥,天心人心,小弟祝祷!”
卜老丈和其余五绝,对抓五爷一拱手,相贯离开地窖,铁板适时重又滑闭,将门户封妥!
抓五爷搬个椅子,坐在那门户之下,此处别无通行地方,坐于此处,任凭是谁,也休想逃过抓五爷而进来!
何况这地窖中的铁板门户,若非自己人,谁也休想找到由上开启的暗钮,抓五爷深信不会突生意外的!
此时,萧梦梅行功正当紧要关头,其实,晓梅骤遭几个意外,心灵无法适应而失性,论理在萧梦梅真力相助之下,早已恢复,但是萧梦梅却愿借此机会,冲破晓梅的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使晓梅今后处于任何情形之下,也不致于再心神受制,而功力也倍于先前!
卜老丈及“六绝”,无人知道萧梦梅神功,已达昔日“天龙子”的境地,灵、心能应“万意”。
因此认为所谈之事,萧梦梅丝毫不知,哪料萧梦梅字字不遗,句句入耳,听了个清清楚楚!
又过了盏茶光景,抓五爷全神贯注之下,只见萧梦梅十指在晓梅后心轻弹,晓梅随指长吐了一口闷怨之气醒来!
接着,听到萧梦梅道:“小妹,速除一切杂念,心神真气相合,自‘丹田’缓缓外引,与我的真力热流相接,快!”
晓梅似不自主的应命而行,只觉心神一声颤震,两人的真气立即相合,向“玄关”猛地冲去!
抓五爷始终注目二人不懈,此时不禁神色微变,他已看出,萧梦梅在以本身元功,助晓梅打通任、督二脉!抓五爷喜忧参半,喜的是晓梅任、督脉通之后,功力火候立即平步青云,忧的是卜大哥未来岁月,恐无宁日!
此时,萧梦梅全力以本身真力行动,晓梅也提聚真气,欲破最后障碍,是最最要紧的时候,受不得惊扰变故!
抓五爷似是突有所感的,抬头看了看那铁板门户,讵料恰当这个时候,铁板倏忽滑落,飞纵下来了一人!
抓五爷轻叱一声,道:“好大胆的狂徒,回去!”
话声中,抓五爷“神抓”已凌虚发出,劲风而到,这人冷哼一声,身形微移,已避向一旁,道:“五叔,是我!”
抓五爷在抓空之下,早已旋步拦到这人和萧梦梅的中间,虎目闪射神光,立如山岩般,道:“小爷怎会重返此地?有事吗?”
这人原来是艾天齐,不知何故,突然到来!
他耳闻抓五爷相询来意,嘴角掠着冷笑,双目射出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