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余天平悄悄问过汪剑志藏匿鱼肠金镖之处。
余天平又告诉汪剑志,如果女华陀百草夫人情绪转好,可趁机提出请她配制克制迷香与千日醉的药物。
汪剑志恨恨道:“那日愚兄饮下掺有千日醉的茶后进了‘天’字号客房,便沉沉睡去,—直到那贼妇将我弄醒制住,才知道着了道儿,她劝我说出令师万言遗书及鱼肠金镖的下落,愚兄硬软不吃,只说不知,才激怒了她,竟逼我饮下淫羊露……”
牙齿咬得“格支”“格支”的响,点点头道:“除了淫羊露有了治法以外,那迷香及千日醉也十分霸道,愚兄将尽力相求女华陀配制克制之药。”
余天平叹道:“恩师所遗万言遗书及鱼肠金镖成了天下武林争逐的目标,但是……”话一顿,似在想些什么。
汪剑志道:“但是什么?”
余天平道:“但是他们所争的又不尽相同。”
汪剑志道:“你说说看。”
余天平道:“红楼所要的只是恩师的遗书。”
汪剑志道:“九派四堡呢?”
余天平道:“除了想将小弟置之死地外,也要遗书。”
汪剑志道:“田玉芳呢?”
余天平道:“她只要鱼肠金镖。”
汪剑志道:“九龙堡那贱妇却是两者都要。”
余天平道:“是的,这是什么原因?”
汪剑志道:“谁知道?”
这是江湖上的大阴谋,二人皆想不出原因,只好暂时不谈,约定余天平看过朱小秋后赶到回春谷会晤。
次日黎明众人皆齐集寨前。罗浮七侠七人七马,金氏父女与普达、玛莎、陈端同乘一辆有篷的大车。
金少眉牵了一匹白马,将缰绳交给余天平。
余天平道:“在下过潼关折向西北,尽是祟山峻岭,乘马反而不便。”
金少眉道:“去看朱姑娘,便急成这个样子,公子轻功虽俊,也不能不顾自身的劳累呀。”
余天平怕再推,会引来她更多的话,只好说道:“多谢姑娘。”
他解下长剑,背在背后,接过丝绦,翻身上马。
金少眉道:“回程山多,骑马确实不便,而公子又不愿走官道,我倒想起一条捷径来了。”
余天平道:“愿闻其详。”
金少眉道:“官道之北有一条小道,较山路平坦得多,而且可以省掉几十里路程……”
金天铎自车中伸出头来道:“你要余公子走‘九曲羊肠’过去吗?”
金少眉道:“是的,那条路近多了。”
金天铎道:“不行。”
金少眉、余天平道:“为什么?”
金天铎道:“‘九曲羊肠’长有三十里,宽只丈许,两边峭壁高达千丈,形势险峻。”
金少眉朱唇微撇道:“险又怎么样?”
金天铎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
余天平含笑道:“纵然有人在此设下伏兵,在下一剑单骑,亦无所惧。”
金天铎道:“还是慎重些好。”
金少眉笑道:“爹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走路都怕了,生像女儿要害余公子似的。”这话引得众人一齐笑了。
金大铎年逾五旬,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溺爱惯了,她性情不免有些骄纵,当下金天铎只好陪着大家笑笑。
一声珍重,策马分道扬镳。
金少眉坐在车内,从窗口向外凝视。她见余天平—分手便策马狂驰,心里不由有些酸溜溜地,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金天铎老于世故,女儿的心思有什么不懂得的,只是不便说破。
陈端在前座赶车,玛莎扶着普达,都没有作声,只有蹄声得得,车声辚辚。
余天平一路疾驰,不到正午时分,已经赶了将近百里路途。
抬头一看,一座巍峨高耸的大山横亘在前途。
山上尽是奇峰怪石,古木参天。
脚下这条小道,婉蜒曲折地通到山脚,山脚处树大叶茂.远远看不出有进口之处。
他暗忖:“‘九曲羊肠’的进口处恐怕要跑到面前才看得到呢!”
勒丝缰,白马向前驰去。
果然奔至山脚才看见“九曲羊肠”进口。但见两边峭壁耸立入云,中间一条阴湿崎岖的小道,宽只丈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正在打量,跨下白马蓦地仰头一声。
“唏聿聿”地长嘶。
长嘶未完,树林中忽然传来另一匹马的嘶声。余天平忖道:“一路行来,还没有碰见一个人,路上有个伴总是好的。”口中大声道:“林内哪位在?”
树林内枝叶一阵“希聿花拉”乱响,钻出—个身形纠小的紫衣少女来。
余天平脱口叫道:“金姑娘!”
原来这紫衣少女正是铁面韦陀金天铎的独生爱女金少眉。
金少眉牵着缰,背后跟着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
余天平忖道:“—路上我未曾驻足,她怎会赶到我的前头,莫非是个面貌相同的人?”口中说道:“你……”
金少眉似乎知道余天平的心思,笑道:“一来我世居此间,地形熟悉,走的全是捷径,二来这匹黑马神骏异常,所以超到你前面来了。”
余天平剑眉微皱道:“姑娘追来,那边有了事吗?”
金少眉道:“那边倒没有事,是怕公子有事。”
余天平道:“我有什么事?”
金少眉说:“‘九曲羊肠’虽然有埋伏也难不到公子,可是敌人将进出口—堵,再用火攻,公子武功再高只怕……”
余天平道:“姑娘来劝我改道?”
金少眉道:“正是。”
余天平朗声道:“余天平仗三尺剑,不知畏惧为何物,姑娘美意,在下心领,请回吧!”
金少眉道:“我不回去了。”
余天平道:“令尊……”
金少眉道:“我爹爹叫我来的。”
余天平道:“令尊行动不便……”
金少眉道:“我爹爹有汪剑志汪三叔照应,这匹黑马原先是他骑的。”
余天平忖道:“我与金大侠所走方向正是—南一北,如今已过半日,金少眉坐骑脚程再快,也赶不上了,同时任她一个少女单身行走,如有意外,将来如何向金天铎交代?”沉吟半晌道:“姑娘,我们走官道吧。”
金少眉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不怕吗?”
余天平道:“我倒不怕,只是担心你。”
金少眉道:“担心我什么?”
余天平道:“与你同行,万—有个三长两短……”
金少眉道:“我自幼跟随爹爹学了几手寨家把式,杀敌不足,自保想必有余,不用你担心。”
金少眉的话有些气愤意味,余天平自然明白,但他想—天赶到幽篁小筑,如果真从官道走,势必赶不到,只好说道:“好吧!姑娘小心了。”
金少眉翻身上马,余天平在前,金少眉在后,走进“九曲羊肠”东口。
这条狭谷真个不负“九曲羊肠”之名,曲曲弯弯,岂止九曲,谷道宽处虽有两丈,狭处则仅五六尺,真比羊肠粗不了多少。
所幸马行尚无困难,不过若是西端来了马匹,则非在谷中宽处相错不可。
走了有半个时辰,计算行程,约莫已经到了“九曲羊肠”中途。
余天平道:“出了西口,还有多少路程?”
金少眉道:“顶多两个时辰的路程,我告诉你这条捷径不错吧!”话声甫落,忽然头顶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抬头一看,顶上透进一线天光之处,有许多黑点子向下掉来。
这些黑点子怕有千百斤, 一齐在两边峭壁上碰来碰去发出洪大的响声。
这些黑点子来势好快,像陨星—般地降落,眨眼之间,已经看清是磨盘大小的石块。
“轰隆”“轰隆”地声响也越来愈大,几乎震耳欲聋。
“不好!”余天平叫道。身形一长.立在马背,足下一顿,凌空回身,向金少眉纵去。口中道:“不要怕!”
“怕!”字甫落,左臂夹起金少眉,右足一点黑马马背,又跃起三丈,向来路纵去。
百忙中,瞥见靠右手峭壁有根臂粗细的山藤,右手速一伸,紧抓山藤,又甩出一二十丈。
余天平身形尚未落地,大地像擂鼓一样震天响,他双足点地,掠出去十余丈远。
扭头看时,原来停留之处,已被大石塞满,大石堆砌得有十几丈高,两匹坐骑已经无影无踪,想已被砸死在乱石堆中。
尘沙蔽空,山摇地动之势,仍在有增无减。
余天平心中闪过一念,放下金少眉,抓住她手臂,往来路急弛。
金少眉几曾见过这样惊天动地的阵仗,已经没有主意,任余天平拉着她飞跑。
二人跑出不到半里,前面又传来“轰隆”“轰隆”之声,余天平明白人家是有心堵死峡谷。
衡量情形,已经冲不过去,拉着金少眉掠退,选择峭壁一处凹处躲着。
金少眉半晌才定过神来,不得意地道:“公子!我害了你了!”
余天平柔声道:“姑娘说哪里话来,是我连累了你。”
此时“轰隆”“轰隆”之声又大起来了。
金少眉大声道:“你怕不怕死?”
余天平大声道:“蝼蚁尚且偷生,为人岂不惜命,但义之所生,虽死犹生,所以古往今来,侠肝义胆之人,焉能轻言生死,洒热血,就是为了这个‘义’字。”
金少眉含笑道:“我不管‘义’不‘义’,能同你—路死,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对成仁取义的大道理并不关心,但甘心陪余天平一死。这话当然含有无限情爱的意味。
余天平听得混身一震,比上面砸下来的千百石块还要使他吃惊.不知怎么说是好。说话之间,来路也被大石堵上。
顿饭时分过去,声响渐止。
余天平伸头一看,东西两端的大石都堆得有四五十丈高。
蓦地,峭壁顶端有人娇声说道:“余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峭壁顶端谷底足有千丈,说话声音听去如同在对面—样,显然此人功力不浅。
余天平—听声音便知是田玉芳,厉声道:“可惜前日长剑不利.没有把你劈剑下。”
说话之时,抬头一看,果然是田玉芳。
只见她悄立峰头,山风吹动她衣袂,像是天山仙女凌空飞舞一般。
余天平忖道:“想不到这样娇俏艳丽的少女,竟有毒如蛇蝎的心肠。”
目光左右一扫,但见左右峭壁顶端还有三十几个黑衣蒙面汉子。
田玉芳娇笑道:“说得这么血淋淋的干什么?静山翠谷如画,我们谈谈好吗?”
余天平一面打量四周形势,一面说道:“正邪不两立,没有什么可谈的。”
田玉芳道:“你自认是正人君子,我看并不是。”
余天平道:“你说我是哪一种人?”
田玉芳道:“醇酒妇人,花花公子一个。”
余天平叱道:“胡说。”
田玉芳道:“我才不胡说呢?离开朱小秋不到两天,身边又换了一位了。”
她自然不知道朱小秋原本姓朱。金少眉想回敬几句,又忍住了。
余天平对于田玉芳说他是那一种人,他并不在意,但听到“朱小秋”三字,不由心里—惊.怕伏虎太保看护不周,又出了事了,脱口道:“你把她怎么了?”
田玉芳笑道:“看你急的……”顿了一顿,又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挂着她,回程一定抄近路,所以在此恭候大驾。”
余天平所关心的是朱小秋的安危,田玉芳却避开不谈。余天平暗忖:“怪不得—路上没有碰见别人。”
不由深悔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惊觉出情势不对。口中说道:“你有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我懒得听你的废话。”
田玉芳笑道:“直截了当地说,还是那句老话。”
余天平道:“鱼肠金镖?”
田玉芳笑得格格的道:“算你聪明,汪剑志交给你了吧?……”笑声倏止,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金,谅你单人独剑,也无法保得住这样的重宝,你若是知机献上,我不但放你一条生路,还有你的好处。”
余天平忖道:“鱼肠金镖无疑是件武林至宝,田玉芳这些邪魔势必得之而甘心,今后不但要尽速查明它究竟宝在何处?并且不能假手他人,以免连累无辜。”口中说道:“这还不容易,杀了余某,‘鱼肠金镖’就是你的。”暗暗在峭壁上折了一小节枯枝,托在掌上,还有意地扬了一扬。
田玉芳站在高处,相距很远,自是看不准确道:“你还愁姑娘今天杀不了你?”
余天平道:“余某死在你手上,只怪自己无能,无话可说,你若是为了‘鱼肠金镖’再乱找别人晦气,余某誓必杀尽你们这些邪魔。”
峭壁顶端又响起一个尖锐的嗓音道:“余小子,你胆敢杀死本座三名黑铁卫,今天就是你抵命之日,还发的什么横?”
余天平知道发话那人就是那个身形瘦小,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
他从九龙堡起至目前为止,接连碰到这批人物,现在才知他们叫黑铁卫。
余天平道:“余某只杀了两个,点苍派黑煞手严化却是你自己下的手,不要扯在余某的账上。”
那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道:“住口……”恨声一吼:“动手!”似是下手施放什么东西。
余天平把金少眉手臂抓住,准备闪避。
田五芳喝道:“且慢!”
话音压低,余天平运起恩师所授“天耳通”功夫,听她说话。
只听田玉芳说道:“侯爷!你不是说三名黑铁卫都是余天平杀的吗?怎么他说是两名?
那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也压低声音道:“郡主!休听那小子胡言乱语。”
田玉芳道:“余天平虽是我们的敌人,但此人性情耿直,他的话不会错的,到底实情如何?实说出来,我或者能替你担代担代,不然……”
那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道:“本座三名黑铁卫那日确实死在他手上,本座迟了一步,赶去时,已不见那小子与汪剑志的踪迹。”
这谎话显然说得不圆。田玉芳忽然大声道:“余公子……”那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插口道:“郡主!”
田玉芳道:“侯爷要干涉我的事吗?”
那被称侯爷的黑衣蒙面汉子道:“本座不敢。”
田玉芳接着说道:“余公子!你敢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