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静眼中垂着泪,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对我下手,小的时候他们还常抱我上街去玩……”
沐世光却道:“就是这种人最不可信。他们对陶大哥太巴结了,若说是兄弟的感情,他们对其他人又不是如此神气活现,一副小人嘴脸。”
牛本初低声叹道:“我也知道,但我接任时,他们已经是副分堂主了,而且在职分上表现还不错,我也不便撤换他们。
陶静静道:“我知道,我们陶家人一向就做不好事情。”
牛本初连忙道:“小静,我不是这个意思,陶老哥嫂为人是没话说。”
陶静静道:“为人还可以,做事就不行。我们知人不明,常用小人,意气用事。”
沐世光庄重地道:“小静,现在是谈论事情,你既然提出来,我就老实地说一句,在陶老哥手中,第八分堂的人事最糟,多亏老哥接下来整顿了一番,才像个样子,陶老哥的确不是独当一面的才具,你也是一样,你为了一时不忿,杀了哈都,惹下了多大的漏子,你还要使性子。”
陶静静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担。”
沫世光道:“你担不了,人家不是冲着你一个人,是针对着整个红灯会,你的行为影响到几千人的生死。”
陶静静叫道:“了不起把我交出去五马分尸而已。”
沐世光沉声道:“先是你杀死哈都一个人,五马分尸是可以解决了,可是那天动手的不止你一个人,另外还有六个人被杀了,那是我红灯会下弟兄动手的,你是不是也要把那十几个弟兄交出去。”
白素娟皱眉道:“沐叔叔……”
沐世光道:“大小姐,我事后调查过了,那天固然是哈都不对,但小静却是故意生事;人家在包厢中,她坐在楼梯口,哈都派两个人来架她进去,以她的身手,人家绝对无法胁制她的,她是故意被人架进去生事的,如果罗爷不先来警告,倒还可以原谅她,她听见了罗爷的警告,还要如此,这分明是存心挑起战端。”
白素娟痛苦地道:“我知道。”
沐世光道:“大小姐既然知道,就不必替她辩解了。”
白素娟道:“我不是要为谁辩解,洪大全是存心唆使哈都来生事,不找上表妹,也会找上别人;这根本是敌人的一项阴谋,我们要针对的是问题的症结。
沐世光这才不响了,白素娟又道:“表妹是我带来的,对她的一切,我完全负责,各位叔叔若是尊重我的职权,就交给我来处置,否则就请你们把我跟表妹一起抓起来,随你们处置。”
沫世光大感意外地道:“大小姐这么一说,属下等就无地自容了。”
白素娟目中泪光闪烁,哽咽着道:“外有强敌。我们自己万万不可再闹内乱了!”
沐世光低下了头道:“属下冒昧,请大小姐原谅。”
白素娟摇摇头:“表妹来此的消息,请各位暂守秘密,这样至少在大会之前,对方不会再闹事了,一切等大会时再解决吧!”
沐世光等三个人默然无言退出,白素娟这才对陶静静道:“表妹,你从底下可以通到我的房间,如果你要离开,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机会。”
“我离开,跑到那儿去??南路是洪大全的天下,北路是七八两处分堂,人人都认得我。
”
“认得你未必会留难你,只要你小心一点,进了玉门之后,就没人再会注意你了。你在此地杀了人是事实,假如到了大会上,我不一定就能庇护你了。”
“我走了,你又怎么办?”
“不怎么办!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你已经离开了,杀人虽是你的错,但你受欺负也是事实。在大漠上,欺凌妇女是死罪,我们可以据理力争,这几天我跟一些回部的王公接触过,他们对准噶尔部本就不太和,都表示了支持我们,所以这一仗可能打不起来。”
“既然他们都支持我们,那我就不必走了。”
“我只是说有此可能而已,却也没有十分把握,你也可以看得出,你在这儿,沐叔叔已经不太支持你了,到时候……”
陶静静冷笑道:“正因为他们不支持我,所以我才不走,要走也得把事情摆平了走,我不领这份情,更不能让人说我是闯了祸逃走的,陶家的女儿不做这种丢人的事。”
看她又闹上了别扭了,白素娟也只有叹口气道:“不走也好,反正有我一条命陪着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表姐。祸是我闯的,关你什么事?”
白素娟又叹了一口气道:“表妹!看来你真是不懂事,这不是你在家乡的时候,行动只於一身。你是红灯会的人,你的任何行动,我这红灯会主都有责壬。老实说,后天的大会上,你在不在都没关系,人家找的也不是你,而是我这个负责的人。”
“任何一个弟子闯了祸,会主都要负责。”
“是的,我都有责任。如果对方坚持要偿命的话,第一个要的就是我的命。”
“这太不公平了吧!”
“世上本没有公平的事,我在会中没有丝毫建树,却能膺任会主,就是因为我负起了爹所遗下的责任,你只羡慕我坐享其成,一到塞上就能发号施令,掌生杀之大权,却没有看到我所负责任的沉重。”
“这么说来,这个会主没什么干头。”
“那要看你如何去干了,如果你只想享受权利而不肯负责的话,会主是很有干头的。如果你要善尽其责,这副担子就沉重得很,只是我非干不可而已。”
陶静静也沉默了,她一直对这个表姐有点不服气,因为白秦娟处处压着她。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掩尽了她的光芒,处处受到别人的尊敬。
本来,她以为白素娟只是运气好,有个做总堂主的父亲,现在才知道,白素娟在很多地方是比她强出很多。
口口 口口 口口
叶尔羌河畔,庐幕连天,战马成群,人头如潮涌,汉回两城的人都出动了,红灯会的弟子们一色素布打扮。腰中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巾,回人们则穿着自己本部的传统服装,五光十笆,亮丽耀目。
哈山王公的准葛尔部是人数最多的。约占了有三分之一的人数。在一大堆五光十色的服色中特别显目,也只有他们是全副武装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杀气,对着红灯会的弟子怒目瞪视着,好像战火随时都可以点燃。
战鼓咚咚地敲着,突然节奏加快起来,而且号角也呜呜地吹奏起来,大会开始了。
首先是仲裁人登席,那是由回部的各王公们组成的;其间也有部份汉人,包括莎车县的县令在内。
照理说,他是一地的首长,席次该在正中才是;可是他却被安排在边头上坐着,可见大家都没当他一回事。
哈山王公带了一部份的人在仲裁席的左首坐定。一脸的愤色,红灯会中的白素娟则领着陶静静和三位分堂主,坐在右边的席次上。
大家都坐定后,由最年长的吐鲁蕃王公穆尔为主,起立宣布大会开始,哈山王公即提出了控诉,说他的儿子哈都在汉城中被红灯会的人杀死,要求惩凶。
他还提出两名证人,是那天在决斗中突围逃出的生还者,他们说哈都是认识陶静静的,在酒楼上遇到了陶静静,礼貌地邀她过去同席,后来为了敬酒的问题起了争执,陶静静即时拔出腰间的匕首,刺进了哈都的胸膛,然后又跟哈都的人展开打斗,陶静静又杀死了两个人后红灯会的人一拥而进,再度杀死了四个人,只有这两人力战得脱!
白素娟一直冷冷地听着,轮到他盘问证人时,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清廷特使索伦贝子手下的护卫?”
那两个人似乎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哈山王公立刻抗议道:“这个问题与证人无关。”
白素娟道:“有关系,索伦贝子这个特使是朝廷派来专为对付我们的,因为他们的证词中跟事实略有不符,所以我才要追究他们的身份,看他们的证词是否可信。”
主裁的穆尔王公点点头:“哈山王公,这两个证人的身份问题是很重要,请你回答。”
哈山王公只有道:“不错,他们是索伦贝子的护卫。索伦贝子在回城作客,是兄弟的贵宾,小儿也跟他们交成了朋友,才招待他们到汉城游览。”
穆尔道:“我们仅为了解他们的身份,其他的我们不管。白会主,现在请你提出证人以及答辩!”
白素娟道:“我的表妹陶静静是被他们在座上强行绑架过去的,我也有两位证人。”
她请出了两个中年人,却是在汉城开设杂货铺的马如龙和马如虎兄弟。
这兄弟两人都是汉人,却信了回教,而且都娶了维吾尔的女人做老婆。他们做证说是那天在楼上要请另外一些客人,确实看见是两个男人,架着陶静静进去的,没多久就听见了陶静静的叫骂声以及哈都轻薄的调笑声,最后则是惊叫声,打斗声,然后看见陶静静拿着兵器冲出来,在楼厅中被追上围斗,最后则是红灯会的人一哄而上。
穆尔王公沉声问道:“马如龙、马如虎,你们说的都是真话吗?”
哈山王公道:“他们在汉城中开设杂货店,全靠着红灯会赚钱,他们的证词不足取信。”
马如龙抗言道:“小的兄弟都是真主阿拉的子民,我们敢对着可兰经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哈山王公道:“不可信。”
马如龙怒声道:“哈山王公,我们已经对着可兰经发誓了,你还要怀疑我们,这是对真主的侮辱,我们为了要贯彻对真主的信仰,要求与你决斗。”
穆尔道:“马如龙兄弟,哈山王公对可兰经怀疑,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你们先等一下!”
他满脸正色地对哈山王公道:“哈山王公,除非你立刻向马家兄弟道歉,收回你所说的话,否则所有草原上的弟兄,都要向你申讨不敬真主的罪了。”
哈山怒声道:“什么?你要叫我向一个汉狗道歉?”
白素娟立刻怒声道:“哈山,汉人不是狗,你立刻收回那个称呼,而且向我们道歉。”
哈山怒声叫道:“笑话,本王绝不收回那句话,而且再说一句,汉人都是汉狗,穆尔王公,这个汉狗的婆娘杀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该判决她五马分尸的大罪。”
穆尔王公却沉声道:“草原上的弟兄听着,哈山不敬可兰经,冒犯真主,我们该怎么办?”
底下已经是一片怒喊道:“打!把他拖下来,用石块打死他!”底下起了一片闹声。哈山怒叫道:“谁敢!本王是准噶尔的王公。”
穆尔用手压庄了底下的喧哗,然后沉着脸道:“哈山,你这种态度,我们已经无法把你当作弟兄,现在我们退出审判!”
哈山怒吼道:“你退出好了,你们反正也做不出公平的裁判,我儿子的血债我自己来取偿!儿郎们,把那个汉狗婆娘拖过来。”
他一连几声汉狗,早已把红灯会的人叫得发了火,所以十几个准噶尔人吼叫着要冲过来时,所有红灯会的弟兄都已经兵刃出鞘,列阵以待。
哈山继续怒叫着要冲出来,忽然人群中冲出了十来名回人,领头一个汉子叫道:“准噶尔部的弟兄们退下去。”
那些回人一见这个汉子都怔住了,立刻跪了下去,磕头在地道:“参见大汗!”
原来这汉子正是准噶尔的汗者沙哈拉,他摆了摆手,带了十几个人一齐走到仲裁席下,首先朝穆尔王公一恭身道:“穆尔老王爷,本王首先为哈山的言行道歉!”
哈山也大叫道:“大汗,你来得正好。你哈都表弟被一个汉婆娘杀死了,你要为他作主呀!”
沙哈拉沉声道:“我会处理的,你少说话。”
然后他面向大众,朗声宣布道:“本王以准噶尔大汗的身份,正式宣布取消哈山的王公名份,而且也同时逐出本部,没收他在本部的一切土地和财产。”
底下一阵喧哗,谁都没想到他会作出这样的宣布,哈山尤其感到意外,苍白着脸,厉声大叫道:“沙哈拉,你凭什么作此宣布?”
沙哈拉沉静地道:“凭我是现在的大汗。哈山,本部大汗在重大事件上,有裁决之权,这就是本王的裁决,同时本王也要宣告一声,哈山是本部放逐的人,我回族弟兄如果加以收容,就是要与本部作对了,本部将不辞一战。”
哈山王公的人缘本就不佳,因此也没有人为他声援,只有哈山自己不死心,大声叫道:
“放逐一位王公,没有这么容易,你必须透过全族长老的同意。”
沙哈拉道:“本王在来此之前,已经召集了本部全体长老,这就是大会的决议,由本王向回族弟兄各邦作正式的宣布。”
沙哈拉汗这就在怀中取出一张牛皮,展开了之后道:“这是全体长老大会的决议,上面有每一位长老的签名和钤记,你可以派人过来看一遍。”
哈山王公知道这一封决议书绝不会假,他像是一头斗败的公鸡般地挣扎吼道:“原因呢?
放逐我的原因是什么?”
沙哈拉冷冷地道:“原因当然有,但是本王不必告诉你,因为你已受放逐,没有资格再向本王问话了,本王倒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背后的主子,索伦贝子,你该站出来了,别等本王把你揪出来……”
其实索伦贝子那一伙人都在哈山那边的帐篷里,沙哈拉对着帐篷说话,他也藏不住了,现身出来道:“本爵在此,大汗有何见教?”
沙哈拉冷冷地道:“贝子,你这个特使居然管到塞外回部的家务事了,是令尊忠亲王的私自行动呢?还是大清国皇帝的意思?”
索伦贝子一怔道:“大汗这话本爵不懂。”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必赖,本王调查得很清楚,你拉拢了本部王公哈山,想以大清朝廷为后台,帮助他在本部夺权,取代本王的汗泣,这是谁的意思?”
索伦贝子忙道:“没有的事,本爵来到塞上是另有公务,因为哈山王公跟家父是素识,才在他这儿作客……”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本王已经取得了证据,忠亲王给哈山的私函以及你们所订的合约,都已经到了本王的手中。本王已经派遣专使,带了那些证据,向大清皇帝理论去了,是非到时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