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同春瞪眼栗声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
华锦芳道:“重伤。”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人呢?”
“在里面躺着。”
“后来呢?”
“我拚力抵拒,也受了伤。”
“遗珠呢?”
“被……他们带走了。”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狂吼道:“他们带走了遗珠?”
华锦芳道:“我们怎么办?”
武同春咬牙道:“他们走了多久?”
“盏茶时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
“追?你知道对方的来路?”
“知道?”
“什么来路?”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在此刻,江姥姥扶着杖出现门边。
武同春忙趋前道:“姥姥,伤得重么?”
江姥姥打着颤道:“不要紧,绝对死不了。少主,你……对于遗珠难道没有一点情份?
她被劫走。你好像不急?”
这话像一根刺,刺在武同春的心上,他对遗珠是不太关心,甚至于还有些厌恶,不说破没什么。说破了的确尴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实在忍不住不能不说,她有家,但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没人疼,没人关心,唉!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罪?”
华锦芳变色道:“姥姥,你不嫌话说得太重了?”
江姥姥道:“我要说,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
武同春一跺脚道:“我去追……”
华锦芳道:“对方是从废墟那面走的。”
武同春弹身越屋,奔向废墟,追,他实在毫无把握,就算追上,对方人多势众,能否救回遗珠还在未定之数。
对方掳人的目的何在?借以要挟自己向该会投?心念之中,身形落人废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坟墓。
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觉停了下来。
七八年过去了,他抹不掉对他的恨,她给他心灵上的创伤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汉,不怕断头流血,最戒惧的是帏薄不修,几代人都抬不起头,即使是贩夫走卒市井者流,也绝不甘戴绿帽,绿头巾之讥,可以使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人操刀。更何况是有头有脸,自命豪侠的人物。
凝碧园成了灰烬,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个年头,但心窝的恨消不了仿佛随着时日加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许中和还活在人间,他早该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肠变硬,变成另一个人,他几乎不想营救遗珠,因为她是孽种挪步,走近坟墓。
突地,他发现一团小小的黑歇伏在墓侧,登时心头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遗珠!”
人,是有人性的,恨能遮盖一切,但不能掩灭与生俱来的良知。
武同春颤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躯一阵扭动,遗珠揉揉眼站了起来。
武同春激声道:“遗珠,你没事?”
“爹!”遗珠叫了一声,张臂扑向武同春,武同春正待搂抱她,但小手才触及他的腰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记忆中,她的爹不喜欢她,父女极少亲近,从来没被抱过,所以一刹那冲动过后,她本能地退缩了。
武同春垂下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间隔隔了一重无法越过的墙,永远无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吐口气道:“遗珠,你不是被坏人带走了遗珠睁圆了乌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从坏人手中武同春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娘!”
“你娘?”
“是的。”
“遗珠,不要乱说话,你娘在生下你之后就……”
“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会有灵的。”
江姥姥与华锦芳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华锦芳寒声道:“遗珠,你是……鬼救了你的?”
遗珠大声道:“不是鬼,是我娘的灵。”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
遗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您……受伤了?”
江姥姥老脸连变这:“你不怕?”
“自己的娘,有什么好怕,娘还抱我……”
“抱你?”
“昭!”
“你娘什么样子?”
“像影子飘来飘去,不过……我一点也不怕。”
武同春厉声叱喝道:“胡说,世间不会有鬼。”
华锦芳接话道:“小小年纪,还真会编,谁教你的?”
遗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别骂她,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说?”
“不是,她是从空中飘来的,那些坏人吓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么?”
“看不见面孔,头发遮着,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时,手是热的还是冷的?”
“好冷,像冰一样!”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阴魂不散么?”
武同春咬牙大叫道:“什么阴魂不散,她有什么不甘心的!她难道不该死?”
遗珠怯怯地道:“娘……该死?为什么?姥姥告诉我为什么?”
江姥姥摇摇头,没开口。
武同春凄苦地道:“冤孽!”
华锦芳声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春,我看……把坟墓移到别处去吧。”
遗珠哭着道:“不要!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几片枯骨,何苦再翻动,难道移了就会平安……”
武同春瞪着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罢,找我好了。你们回去,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会再发生,你们暂时搬到在房去,现在就去收拾,我送你们走。”
华锦芳道:“你还要出江湖?”
武同春恨恨地道:“此事一日不了,我一日不安。对,我想到了……”
华锦芳道:“你想到什么?”
武同春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不要多问,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春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废墟,他已经连续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现,他断定是许中和捣的鬼,袭堡掳人的,也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如果是“天地会”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并没十分把握,但这是找到许中和的唯一途径。
三更,迟升的月亮露了脸,废墟中阴森的气氛被冲淡了些。
武同春伏在废墟边缘一个特意布置的土洞里,他可以监视墟中的动静,但绝不虞被人发现。
不断地凝视,扫瞄,眼睛有些发涩。
突地,他发现废墟中央亡妻凝碧的墓头上,出现一个长发纷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
揉揉眼,想看得仔细些,身影不见了,墓头是空的。
是眼花了么?还是真的有鬼?他心里有些发毛,如果是活人装鬼,那这人身手必相当惊人,可是目前这废堡业已空无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是发现了自己的形迹而故意逗引么?
等,焦灼地守望,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影没再出现。
他下定决心,只要鬼影一出现,他便扑出去。
远处,忽见人影晃动,他一按剑柄,准备扑出去,一看,又缩了回来。
月光下,出现的是三条高大人影,一色的黑色长衫。
武同春大为骇异,来者是何许人物?三人之中,有人开了口:“就是此地么?”
“不错!”
“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我兄弟这趟捉鬼的任务可真难办……”
“但会主严令,非有个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春又是意外地一震,听口气,对方是“天地会”的高手,这么说,五天前袭堡掳人是“天地会”的人所为,自己判断错误了,根本不是许中和捣鬼。装鬼救下遗珠的是谁?就是刚才一度出现的魄影么?对方又发话:“老大,我们如何行动?”
“人去屋空,根本无从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没消息么?”
“没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迫鬼现形……“什么办法?”
“毁墓。”
“哈哈!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
“我没那么说。”
“那毁墓干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座坟墓里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妻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绝无法忍受,这样一来,对方定会现身。”
“不见得。”
“为什么?”
时隔数日,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没人,那只有真的鬼才会现身。”
“这可难说,劈开墓,让枯骨现天,我们等,总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说的有理,只好试上一试,否则无法复命。”
“嗯!好吧,老三,你动手,我跟才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后面。”
“好。”
三人之二弹离现场,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详了一下墓头,作势就要毁墓武同春登时血脉责张,虽然他恨他的妻子,却不能任人劈墓动骨,狂吼一声:“敢尔!”弹身掠了出去,长剑同时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对武同春,上下一打量,狞笑着道:“性武的,你还是出头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会’的?”
“不错。”
“目的是什么?”
“收回‘天地符’!”
“恐怕办不到了!”了字声中,雪白的剑芒暴卷而起,他不敢多所迟疑,对方是三个,对付了一个便减少了十分危机。
剑出人杳,黑衫人换了一具位置,身法之诡异,令人咋舌。
武同春心头为之泛寒,似这等身手,一对三,后果十分难料黑衫人阴阴地道:“武同春,你将死得很惨。”
蓦在此刻,一声栗吼,从左边传来:“鬼啊。”
那是骇极的惊叫,声音全变了调。
武同春与黑衫人同感心头大震。
“呀!唔!”声音自右边传来,接着一条人影,自暗中踉跄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人的黑衫人,到了临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场的黑衫人亡魂尽冒,抢步上前道:“老大,怎么回事?”
那叫老大的扬起头,口里“唔!唔”不成声,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春忍笑个不置,但他笑不出来,他想到了鬼,这种制敌的手法,的确是传说中鬼的行径。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时没了主意。
老大挣扎着站起来,以目不能视,连吐带吹鼻子,双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沙”声中,老二从左边爬了出来,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样。
武同春怔立着没出手,他不想杀人,虽然对方是为了要他命而来的,他脑海里盘旋着那一现而隐的披发女人身影,她是人?是鬼?老二转身过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们栽了!”
老大挖净了口里的烂泥,发出唔呀不清的声音道:“我们走,这……笔帐……改日……
再算。”
老二片言不发,一手一个,拉着老大老三,狼狈奔离。
武同春窒在当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析这怪现象,是鬼么?他平生不信鬼,是人么?该是谁?场面冷寂下来,午夜的月色是惨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么动静也没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谁?”
没有反应,他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对方是谁?无从想象,无从判断。
鬼气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议的情况,足可使一个正常的人发狂,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咬,最后,弹身离开。
心头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照遗珠的说法,是她娘显魂,会是真的么?阳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应有的魔力,因为那是属于夜晚的产物。
武同春不死心,他又回到废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丝马迹。
鬼是不属于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之后.头脑便清楚了,他又回复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没有鬼魂这回事.装神扮鬼以愚人,必有其种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这怀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寻找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么端倪也没有,不知不觉,又回到坟墓边来,目光扫处,他的呼吸停滞了,心房也在收缩,双眼睁得滚圆,紧跟着,是疯狂的行动,每一根血管都在暴张。
坟前,一个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坟前焚化纸钱。
他,正是武同春久寻不获.誓要杀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面色一片悲凄,不知他是没发现武同春,还是故作不知,他拨弄着正在焚化的纸钱,口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武同春面孔因过分激动而起了抽扭,双眼是血红的,身躯在发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许之处才停住。
许中和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木然。
四目胶住,许久许久。
武同春开了口:“许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会来。”
许中和咬着牙道:“照规矩,我仍然称你一声义兄……”
武同春厉声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义兄,你是禽兽,不是人。”
许中和闭了闭眼,冷极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杀害了一个贤淑的女人武同春哈哈一阵狂笑道:“贤淑?呸!下贱,无耻……许中和,你是旧情难忘么?公然敢来她坟前化纸。”
许中和痛苦地道:“武同春,你可以杀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春手按剑柄道:“我是要杀你,你早该死一百次。许中和……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许中和口齿连颤,切齿道:“武同春,你仍然认定我当年做了那种天理难容的事?”
武同春狠毒无比的道:“你还要否认么?我俩义结金兰,拿你当人看待,托你照管堡务,你竟然……是我亲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长剑出了鞘。
许中和向后挪了一步,栗声道:“我说过那是误会。”
“误会?你放屁,你为什么逃走?”
“是你逼我走的。”
“你说出误会的理由?”
“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