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极地开口道:“好,告诉你无妨,二十年前,先师与‘无敌剑’在洞君山论剑,本属砌磋,武进竟然下了狠手,以‘无敌剑法”断了先师一臂,先师因此含恨而殁,因此区区特别来到中原,领教‘无敌剑法’,进人中原后,才知道武堡主已经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后人了这笔帐。”
武同春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亲生前有这一门过节,咬咬牙,道:“请问令先师名讳?”
“这不必告诉你!”
“在下说过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
“也许能!”
“区区找的是武氏之后,并非是你。”
“在下已经表明过身份,有资格接下这过节。”
“区区说你没资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寻仇报复;还是想证明什么?”
童光武道:“证明一下‘无敌剑法’是否真的无敌!”
因为父亲过世早,武同春事实上并没得‘无敌剑法’的全部精髓,不过招式倒是没遗漏的,以他目前的内力修为,还可以一试的,心念之中,道:“证明了又为何?”
童光武气势迫人地道:“如果证明武氏所创剑法并非无敌,区区只要带走一只手臂,不想杀人。”
武同春激声道:“带走一条手臂?”
“不错,这是公道。”
“朋友办得到么?”
“你不配问这句话!”
“在下接受这挑战。”
“愿意牺牲一条手臂?”
“不错,这算不了什么。”
“可惜区区的对象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脉,也承受了家业,一样以‘无敌剑法’应战,如果不敌,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胜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没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请回转天南,这公道吧?”
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想白搭上一条手臂作利息?”
武同春目甚一闪,道:“这还得有待事实证明。”
童光武道:“如果区区不接受呢?”
武同春断然地道:“不过这一关,朋友就休想见到武少堡主。”
冷极地一哼,童光武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葛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残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来,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两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扫,皱眉道:“阁下何方高人?”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摆明着是要饭的么,还用问!”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违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两个月了,你们……怎么回事?”
童光武冷声道:“请阁下离开如何?”
“鬼叫化”偏头道:“为什么?”
童光武道:“照江湖规矩,解决私人争端,不欢迎第三者插脚。”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饭的作个见证人,如何?”
童光武道:“不必,阁下还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们走,老要饭的可不走!”
童光武脸色一沉,怒声道:“什么意思?”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老要饭的先到,你们后到,要走你们走!”
“阁下要硬插一手?”
“谈不上,老要饭的绝不会动手。”
“阁下是存心……”
“老要饭的在此地已经睡了一大觉,你们来还只片刻,总不能后到的赶走先来的,这不像话。”
童光武气呼呼地道:“阁下讲理么?”
“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正在讲理吗?”
武同春淡淡地道:“这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有个见证又何妨?”
“鬼叫化”一拍大腿,道:“这才像话。”
童光武无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帮帮规极严,一向不许帮中弟子干预江湖是非,以阁下的年龄看来,在帮中多少有点地位,为何干冒帮规之所不许?”
“鬼叫化”怪叫道:“好哇!小子,范天豪对我要饭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训起老叫化来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变,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阁下认识先师?”
“鬼叫化”大刺刺地道:“岂止认识,多少还有那么点香火情。小子,你听着,范天豪什么都好,就是坏在太于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着“鬼叫化”,期期地道:“阁下想来便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
“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么想来,本来的就是!”
童光武沉声道:“很好,阁下就见证一下吧!”说完,转注武同春道:“话可是你说的,输了自断手臂,同时要武进的儿子出面?”
武同春慨然道:“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着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斗?”
武同春将头微点,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以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后人,你何必越俎代庖?”
武同春有苦说不出,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从不出尔反尔,准备了?”
双方拔剑,各取位置,凝神对峙。
“鬼叫化”摇摇头,感慨地道:“武林中仇连怨结,多半为了虚名之出,说穿来何苦,事实上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了、又得到什么呢?”
这大道理谁都懂,但要勘破却很难,劝别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当事人,便无法克服这人性上的弱点。
武同春与童光武又何尝不懂,但有所为与不为之间,本就没严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与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属不可能。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同属绝顶剑手,鹿死谁手,尚难预卜。
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额头鼻尖沁出了汁珠,而武同春的情况稍为好些。
这种对峙,是内力和定力的比拼,较之挥剑搏杀还要凶险,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击立至。
足足盏茶时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随着凝住。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冻的空气。
震耳的金铁交鸣,随青白两道剑芒的绞缠而传起,一触而分,很短暂。
武同春霜刃横斜,人没移动。
童光武退了数尺,手中剑虚虚下垂,脸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声。
震世骇俗的一个照面。
童光武的身躯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久久片言不发,弹身飞逝。他败了,败得很修,因为在他心目中一对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显激动地道:“这小子是名杰出的剑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剑,心里有一种怅然之感,胜利并没有使他高兴,他想象得到失败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发现了什么似地栗声道:“不对……”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什么不对?”
“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两月前突然高了许多。”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还不能说出西门尧转交“无我大师”遗丹的事,那样将暴露身份,但一时又无法自圆其说,空了片刻,才含糊地应道:“是吗?在下……却没这感觉,大概是全神专注的关系。”
顿了顿,故意岔开主题道:“在下……有件事请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解,但没再追问,轩眉道:“什么事?”
武同春道:“当今江湖上有什么人物以古制钱作标记?”
“古钱?”
“是的!”
“这倒没听说过。老弟!怎会有此一问?”
“证明一个人的来历。”
“谁?”
“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钱作标记么?”
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废虚内绕了一圈,确定没人潜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赠古钱与华锦芳吊挂在门,以及证实杀害江姥姥与一再追杀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
“您老有何高见?”
“鬼叫化”惊震不已地道:“有这等事?灰衣人……什么来路?”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阅历之深,想不出古钱来历么?”
“鬼叫化”期期地道:“阅历深,只是见闻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个人岂能尽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诡谲万端,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说到信物标志一类,有的是公开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说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种暗号,局外人无从知道。”
武同春皱眉道:“这么说……还须从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这可难了,灰衣人的行动令人莫测……”
“从他杀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这一点上追查,看是什么动机。”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乱,如果说,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凶手,杀江姥姥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为什么又以古钱作记,维护华锦芳,华锦芳是武家的媳妇呀,只有一个很勉强的解释,他的确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可是亮出古钱,岂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线索?
“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说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妇的父执之辈?”
“是的!”
“可是他没抖露过来历?”
“是的!”
“嗯!这当中有问题,放长线钓大鱼,伪造身份,有所图谋。”
武同春连连点头,道:“极有可能,除此别无解释。”
“老弟见到武同春了么?”
“这……见到了!”
“要饭的口讯带到了么?”
“带到了!”
“他怎么说?”
“目前尚未竟功,还无法来见您老,但他表示绝对照‘无我大师’的遗愿去做。”
“很好!”
“天地会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鬼叫化”摇头道:“这实在妙,堂堂一个江湖大帮派的首脑,竟能隐秘住身份而长时期不泄,武林中还很少听闻,老要饭的舍全力查探,非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丑女“魔音”与紫衣少女素心,她俩是异母姊妹,都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挡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两姊妹久已不见现身。
记得数月前“魁星娘娘”与丑女设计,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围。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亲的来历。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闪,道:“您老记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么?”
“鬼叫化”约略一想,道:“记得,怎么样?”
“紫衣少女自称素心而无姓,她是天地会主前妻的女儿……”
“噢!”
“这是条好线索。”
“好,老要饭的马上着手去办!”
他可是说走便走,声落,人已疾风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来,废墟内顿呈一片阴森。
望着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间根本没有鬼,鬼魂之说是因缘附会而来的,凝碧显魂,当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为什么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现?遗珠的失踪,必与那装鬼的有关,她是谁?”
呆立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辰,记得厅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纸,那当是华锦芳来尽人妇之道。
于是,他弹身奔向前堡旧屋,迳上后楼。
祖宗龛前,有烧残的素烛和纸箔,看来妻子已拜祭过了,面对父母灵位,他伏跪下去,用泪水来尽哀思。
就在此刻,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楼廊窗边,向里窥视,武同春懵然未觉。
尽哀之后,武同春站起身来,望着父母灵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找到当年伤害您的凶手。”
江姥姥临死遗言,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
一线灵光,像闪电般划过脑海,武同春双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个头,然后恭谨地捧下灵牌,启开灵座。
他的心跟手一样在颤抖。
灵座内,赫然藏有一个小纸卷。
武同春的心几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厉害,打开纸卷,是数行蝇头小字,屋里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灵位复原,然后移步窗边。
窗外的人影隐去。
就着窗户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认纸卷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字遗示吾儿同春,汝见此柬之时,当已艺业有成,香烟有续,余南下川湘,遇‘至上剑客’华容,无理挑战。以无敌与至上不能并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个踉跄。
“至上剑客”华容,锦芳的父亲,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厉哼出声,振起精神往下看:“双方比剑,约定败者必须退出江湖,永远除名,华容在剑斗中,突使‘无影戮心手’,余重伤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报仇的,乃为维护武道,使屑小丧德之徒有所戒。父武进遗谕。”
像灵魂被聚然撕离躯壳,武同春紧倚窗框,支持将倒的身体。
太残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凶手会是“至上剑客”华容,不然她会阻止自己娶华锦芳进门,同时临死时,不会只说灵座,定会抖出凶手之名。
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华锦芳没见过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称是华容生前至友,这一点没错,他杀人旨在灭口,想使这件公案,永远的湮灭。
凶手已死,血债讨不回,父亲将永远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里发出了呻吟,这是痛苦的极度表现。
父仇无由报!
妻罪无从赎!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我是人么?我不是人!”
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无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迹近发狂。
一个冷酷的女人声音隐隐传来:“武同春,你没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