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了想后,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对方的来路,由于此地近山,山中刚发生过大事,这老者来得突兀,说不定……老者先开了口,以低沉但却震耳的声音道:“对不起,使少侠不便。”
对方礼数周到,武同春不能没有风度,在原位欠身道:“哪里话,这有何妨,阁下太多礼了!”
话倒是很谦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滞而阴冷,给人极不愉快的感觉。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后退开。
灰袍老者举杯道:“陌路萍踪,能共桌而饮,在江湖浪迹的人来说,也是件快事。来,老夫敬少侠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武同春举杯照干,道:“在下敬阁下!”
灰袍老者手抚拂胸长髯,道:“少侠如何称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请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称为灰衣人。”
双方都在随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这一来,似乎没话好说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认得灰衣人,仅只于一面之识,而灰衣人却认不出武同春,因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脸客”。
一阵叫卖声传来:“瓜子、麻花、落花生罗!”
武同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布包头的半百妇人,手挽篮子,穿行在酒座间,那形貌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目光再也收不回来。
小二上前推了那妇人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喂!你这女人怎么不识相?告诉你没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烦,走!走,别处去卖吧!”
妇人赔着笑脸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碍你们的生意,不是为了三餐,谁喜欢抛头露脸。”
小二撇嘴,道:“别来这一套,什么抛头露脸,难道你还出身名门?”
妇人苦着脸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儿子有你这般大了……”
小二脸一红,大声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开了口:“小二,妇道人家,苦哈哈的求点蝇头小利,又不碍你的事,凶巴巴地干什么?”
一人开了口,好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尴尬地走开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罗!”妇人转到了武同春桌边。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紧了,眼也直了,这妇人,赫然就是为了救他而自毁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来,口一张,立即警觉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惊,她当然认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态,所幸面具遮脸,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侠怎么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门外连扫,然后坐下道:“是个熟朋友,一晃便过去了!”
说完,摸出块碎银道:“这位大娘,随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里说,心里如刀在扎,如果不是为了他,方大娘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份恩情如何补报呢?方大娘望着那块银子道:“公子,小妇人没得找!”
武同春难过得几乎想哭出来,强忍着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摇摇头道:“这怎么成,这块银子少说也可以买上五篮。”
武同春吁口气道:“随便抓些,别的不必说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赏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弯弯腰道:“谢公子,小妇人就愧领了!”说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够了!吃不了这么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武同春忍住满腹的酸楚,故意找话问道:“看这位大娘不像贫寒出身,为什么你会落得这么……”
方大娘叹了口气,道:“谢公子好心。小妇人是一方面借此谋生,一方面寻找失踪的儿子!”
武同春一愕,据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没儿女,脱口道:“寻找失踪的儿子?”
心里在想:“方大娘是会武的,方家老店虽然烧了,但总会带出些细软,怎会落到叫卖零食呢?其中必有缘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妇人就这么条命根子,不管怎样,总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了。”
“噢!这么说……已经是大人了,怎会失踪呢?”
“他头脑有些不大灵光,不能照顾自己。”
“哦!但愿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说完,千恩万谢地出门去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再无心吃喝了,本来想探探灰衣人来路的念头也打消了,放块银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声:“失陪!”匆匆出门而去。
灯影中,方大娘蹒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当下遥遥尾随下去。突地,他发觉有三个人走在自己头里,其中一个瘦长的黑社人,特别扎眼,另两个是劲装武士,那瘦长人十分眼熟。
三个人在交谈——“是那婆娘没错!”
“不能放她走脱。”
“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从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时醒悟,这瘦长人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他们的目的物是方大娘,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个很诡秘的情况。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镇,顺着大路走,她是没发觉,还是故作不知,别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见别的行人。
武同春远远跟着,静待情况发展。
“站住!”一声暴喝,司马一天与两名武士围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惊叫一声,竹篮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马一夫阴阴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颤抖地道:“小妇人靠卖零食为生,又没钱……”
司马一夫狞声道:“别装蒜了,你是三元镇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没错吧?”
方大娘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小妇人并不否认,可是店遭火焚,家业全毁,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烧的。”
“这……这从何说起?”
“你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这是公然与本会作对。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毁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简单。那小子失踪了一年多,你当能说出他的下落,咱们干脆些,怎么样?”
“小妇人……一句也听不懂。”
“念你是妇道人家,才对你特别客气,别想左了。”
“可是……小妇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这……这……”
司马一夫挥手道:“抓回去!”
两名武士钳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闪身避开,态度大变,寒声道:“司马一夫,你究竟是什么意图?”
司马一夫道:“从你身上着落出那姓武的。”
两个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声,折转身,发单便攻。“天地会”的武士,身手都相当不俗,联手夹击之下,攻势仍十分惊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转,又脱出圈予以外,弹身便走……司马一夫冷喝一声:“想走么?”
长长的身影一闪截在头里,一抖手中竹节鞭,阴声又道:“你可是自找苦头!”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错步疾闪,反拍一掌,司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个大步。
武同春暗中称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这高的身手。
两名武士剑已掣在手中。
司马一夫怒哼一声,一振臂、幻起漫空摄影,罩向方大娘,身为天地会巡监,身手当然是惊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灵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闪飞旋。
两名武士加人战圈,乘虚蹈隙,挥剑助攻。
方大娘顿时险象环生。
武同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着方大娘受伤,幽灵般飘身人场,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
闷哼与惊叫齐传,两名武士被震得直扑丈外。
司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你是找死么?”
方大娘退开两步,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救命!”
两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马一夫阴声道:“报上来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谁?”
“‘天地会’爪牙司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头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反手一捞,竟然抓住鞭梢。
两名武士惊叫出声。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这名不见经传的冷面人,竟然能捞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这份身手,委实太惊人了。
武同春紧握鞭梢,寒声道:“司马一夫,在下看不惯欺孤凌弱。”
司马一大振臂收鞭,但夺不回去,对方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两名武士振剑朝武同春身后疾袭。
方大娘片言不发,旋身出掌,迎向两名武士,闷哼再传,两名武士身形踉跄,直往后退去。
司马一夫厉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见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会作对?”
“谈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后悔。”
司马一夫试着再次夺鞭,仍无法得逞。
武同春转头向方大娘道:“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犹豫,道:“小妇人记住少侠这份人情。”
身形一动…蓦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道:“不许动!”人随声现,是一个伟岸的老者。
两名武士赶紧躬身为礼,齐声道:“参见太上!”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老者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飞,幸得紫衣少女所赠的彩玉牌,得以脱出魔掌。
伟岸老者电炬似的目苍一闪,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大声道:“大娘,你不走还等什么?”
伟岸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说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声道:“在下说的。”
伟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声。
司马一夫竹节鞭被人抓住夺不回去,急怒交加,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方大娘弹身飞掠……伟岸老者飞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松开了手,身形射起,凌空发掌,猛袭伟岸老者,掌风传出空爆,双双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马一夫气极欲狂,扬鞭电击武同春。
白光暴起,凄哼乍传。司马一夫退得与扑击一样快。
到了两丈之外,胸前见了红。
武同春霜刃横胸,兀立如山,从拔剑到伤人,只那么一瞬,快得肉眼难辨,这一手,使得伟岸老者心头泛寒。
司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脸客’的同路人!”
他以为从兵刃已判出对方的来路,却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面客”、“鬼脸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个人。
伟岸老者道:“就是伤左护法那丑小子?”
司马一夫道:“不错,他俩的兵刃完全一样,这小子自称‘冷面客’。”
伟岸老者怒哼了一声,冷电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狞声道:“老夫撕了你!”残狠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劲敌,一丝也不敢托大,静气宇神,把全部精力,贯注剑身,蓄势以待。
夺年之前,武同春连对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伟岸老者双掌平提,但并不立即出手。
气势,是无形的东西,强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级高手的眼中,却几乎是有形之物,从气势,可以预估敌我胜负的成数,当然,这是限于功力已到达某一限度的特级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谈不上。
双方僵持着,形成胶着状态,这表示双方功力悬殊不大,在没有制胜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武同春无所谓,他没有名位的顾虑。
伟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如果万一铩羽在一个无名的小子手下,这个人实在丢不起。
他在转念:“当今武林,谁能调教出这等好手,尤其年纪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学常轨是不可能的事。”
内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剑身泛出冷华,这种剑刃,也是武林罕见的,因为一般剑刃,都是白里泛青,极少见纯然泛白。
足足盏茶工夫,双方仍不言不动。
人,僵化了。
空气,冻结了!
司马一夫也跟着发木,但自忖说什么也不是“冷面客”的对手,但心中那股气是平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远僵下去。
不论生死胜败,问题得要由实际行动来解决,双方都存同一心思。
厉喝,打破了环寂空气,看不出是谁先出手,也许是同时。
但只是一瞬,惊心动魄的一瞬,场面又呈静止,旁观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变的,是双方的立足点,已不是原来的位肖,变换了角度,可是距离仍是六尺之间,恰是出手的最佳间隔。
功力相持的特级高手过招,胜负决于须臾之间,至多三招两式,当然,如果要生死互见又当别论。
又回复僵持之局,鹿死谁手无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势,情况便立即改观。
武同春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只要司马一夫出手,他必处于劣势。
司马一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是为了太上护法的今名,只要伟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会介人。
要发生的,终是会发生的。
伟岸老者目光朝司马一夫闪动了一下。
司马一夫等这机会已经太久了,一见暗号,立即欺身上步,竹节钢鞭挟奔雷骇电之势,从侧方劈向武同春,伟岸老者掌力登出,势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这一着,心里早有打算,身形闪电般旋开,手中剑以十二成功力划向司马一夫。
掌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