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一晃晃头,舒开眉道:“怎么没见到徐大川?”
这句话使吕怀良立即回到严峻的现实中,脸上浮起一片阴云。
昨天夜里,徐大钟居然在严密监视的天子殿禅房中,失去了踪迹。
楚天琪道:“徐大川已奉大行宫宫主之命离开平都山,执行使命去了。”
“哦!”丁不一似有几分惊异,“什么使命?”
楚天琪耸耸肩:“不知道。”
吕怀良心里踏实了一些,显然丁不一和楚天琪知道的要比他多,他这就放心了。
丁不一对吕怀良道:“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我们去镇上吧。”
吕怀良点点头,向楚天琪拱手告别。
楚天琪道:“丁庄主说你太聪明,想的太多,怕你坏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带你来见我,你总该明白丁庄主的意思啊。”
吕怀良道:“孩儿明白。”
说罢,他转身就走。
丁不一却仍站着,目光盯着楚天琪。
楚天琪压低了声道:“你有事瞒着我?”
丁不一也低声道:“你也一样。”
楚天琪抿抿嘴;“希望你想的是事实。”
丁不一凝目道:“希望你查的不是事实。”
楚天琪轻叹一声:“凡事总要有个了结。”
丁不一沉声道:“想开些,听天命吧。”
吕怀良原以为丁不一会去唐世鼎住的地方,即杀人现场去进行勘察,谁知丁不一却带他到了朱合璧的住处。
街尾,一栋平房。
推开院门,小院内,房东刘大婶在青蓑帮江龙的陪同下,正在躬身等候。
江龙见丁不一和吕怀良到了,忙迎上一步,手朝左边小房一指道:“那就是朱合璧住的房间。”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丁不一摆摆手,目光扫过四周,落在刘大婶脸上:“还是先听听情况吧。”
江龙点点头,对刘大婶道:“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向丁大人说一遍。”
“哎!呀!”刘大婶应迭连声,神情显得有几分紧张,“我不知道这位朱公子会是个杀人凶手,我只是……”
丁不一道:“你不用害怕,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将你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就行了。不用慌,慢慢地说。”
刘大婶镇定了一下道:“那朱小子这几天一直和那个姓杨的女人住在这里。两人待人都不错,花钱也很大方,那姓杨的女人还常带东西回来给我小儿子吃,前天夜里,她还送来了碗鬼米粥,唉,红颜多薄命,好人命不长,想不到她竟就这样死了,而杀他的居然是朱公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吕怀良抿紧了嘴,这个刘大婶可也真是个爱饶舌的女人。
江龙一旁瞪了几次眼,想打断她的话,却被丁不一暗中阻住。
丁不一注视着刘大婶,似乎十分有兴趣地在听她说话。
吕怀良不由不得对丁不一的这份耐心,表示由衷的佩服。
刘大婶说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把话转到正题上:“昨天傍晚,朱公子在后院柴房洗澡,回房之后就说什么刀不见了,当时我见他好像也不十分在意,所以也没寻找,他洗完澡将买回来的酒菜搁在桌上,又叫我炒了两个小菜,就等姓杨的女人回来吃饭,但姓杨的女人却一直没有回来,他一直呆呆地坐着、等着,到午夜过后,才匆匆出去,直到天亮才回来。”
丁不一听完后没问话,朝吕怀良呶呶嘴,走向了朱合璧的房间。
房内,收拾得很整齐,床上被褥折叠得有棱有角。
吕怀良心中暗叹,想不到杨艳艳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自贱自轻,准是个贤妻良母。
桌上还搁着酒菜,全都没动,显然刘大婶没说假话。
丁不一走近床边看了看,突地,身形一闪,手臂轻舒,已翻身上了粱顶。
吕怀良暗自里喝了一声:“好!”就是义爷楚天琪的轻功,也不过如此。
丁不一注视着屋顶的毛瓦,眸子里闪出疑惑的光。
他看到了有两溜毛瓦搭摆得歪歪斜斜,阳光从毛瓦缝隙中滤过来。
与霍安仙住房里的情况一样,朱合璧房中也来了飞贼。
丁不一从梁上翻身直坠而下,眉毛深深弓起。
这个技术娴熟,经验老道,而又毛手手脚的飞贼,究竟会是谁?
吕怀良在房中察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证物。
他抬头看看屋顶,一缕阳光从毛瓦缝里射到他脸上。
他眯起眼,瞧着眼前幻起的一色光圈,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丁不一和吕怀良从房中走出。
江龙阴沉着脸站在小院里,他从丁不一的脸色已看出,丁不一并没有什么收获。
他和八卦堂赵子晋一帮人把希望寄托在了丁不一身上。
他们希望丁不一能找出杀害胡吉安的凶手,以使他们的恩公能瞑目九泉之下,可现在人越花越多,情况愈变愈复杂,他们都已有些失望了。
丁不一双手反抄背后,站在小院中,眯眼瞧着屋顶。
江龙一旁轻叹口气道:“屋上我已看过了,没什么痕迹。”
此时,刘大婶的小儿子、五岁的佟佟地跑了过来:“你在看什么,看屋上的猴子吗?”
吕怀良心一震,脑际灵光一闪。
盗走霍安仙蓑衣和朱命璧长刀的是猴子!
丁不一转过身,弯腰摸摸佟佟的头:“你看见过屋上的猴子吗?”
佟佟点头道:“看见过。”
丁不一微笑着道:“什么时候看见的,是昨天还是今天?”
佟佟歪起头认真地想了想:“是昨天,朱叔叔洗澡的时候,我看见屋上有猴子。”
丁不一又问道:“唷,真有意思!是一只猴子,还是两只猴子?”
佟佟道:“先是一只,后来是两只,那猴子很难看。”
吕怀良差一点叫出声来:“孟黑白的两只老猴!”
丁不一已转身走出了平房院门。
第十二章 又见老贼沙渺渺
天子殿后山间。
一片光秃的山石悬崖上,稀疏的枯草伏倒在怪石里,在山风中颤栗。
天空没有雾,但压得低低的缥渺的白云淡淡的,看来就像是雾一样。
崖边独有一颗参天大树,屹然挺立,像一把大伞撑在光秃的山崖上。
树下站着孟黑白。
孟黑白的身前,两只老猴,一只坐着,一只躺着。
坐着的是母猴,躺着的是公猴。
母猴抓着公猴的肩,眼中流淌着泪水,神情悲哀巳极。
公猴气喘吁吁,翻着白眼,喉咙里咕噜咕噜着,像在向母猴说着什么。
公猴那凄凄恻恻地声音,似一把刀捅进了孟黑白的心里。
不知是谁,在中午给猴子的饭中下了毒药,待他发觉时,公猴已吃了几口毒饭,他忙将猴子带到这后山崖来,想给公猴解毒。
他虽不是什么解毒高手,但对毒物还是比较熟悉,对防毒、解毒和治疗急症都有几手实用的功夫。
然而,他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给公猴吞服了好几种解毒丸,又给它运功捧毒,全都无效。
公猴倒下了,四脚都的抽搐成了一团,全身在颤栗。
他绝望了,知道公猴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于是便干脆站立到一旁,让它与母猴作最后的告别。
公猴突然身了一挺,眼珠子翻了翻,四脚一蹬,便寂然不动了。孟黑白心一阵揪痛,独眼里滚动着泪珠,咬紧了嘴唇,他明白公猴已经断气了。
母猴坐着,双手仍搭在公猴身上,而公猴已经死了。
孟黑白咬住嘴唇,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又一下。
他与两只猴子多年相依为命,共同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是人畜之间,却已早有了一种深逾骨肉之情,心中的悲育自可想而知。
山风萧瑟,伫立良久。
孟黑白走向前,挥手示意母猴让开。
他要把公猴埋葬了,然后带母猴回天子殿,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母猴没动,对他的手势不予理睬。
他伸出手抓住母猴的手臂:“走开!”
“吱!”母猴一声怪叫,呲牙咧嘴,一爪抓向孟黑白的脸。
母猴向主人动手,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孟黑白未曾料到,一时闪避不及,脸上被抓出数条血痕,顿时血流如注。
孟黑白震怒了,连吼几声,挥掌向母猴猛击过去。
母猴先时对应几爪,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孟黑白的掌顿在母猴头顶三寸的空间,随五指散开,在母猴头上的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孟黑白开始挖坑,他搬开树下怪石,石间的泥土是沙质型的,很松琉,他便用双手挖起来。
母猴先是看,不一会便走过来,伸出长手臂帮着挖。
没多久,坑挖好了。
孟黑白将公猴的尸体放入坑中,然后往坑里填土,母猴也帮着填。
这时,丁不一、吕怀良、杨谷琼和四名黄衣褂侍卫,走上山崖呈半圆围在大树旁。
孟黑白对丁不一等人的出现视而不见,继续从往坑里填土。
丁不一等人站着没动,仿佛被这人猴举动所怔住了。
坑填平后,孟黑白搬来一块大石块压在上面,这大概就算是坟堆与墓碑吧。
孟黑白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过身从容地走向丁不一。
母猴也学着孟黑白的样了拍拍手,在公猴墓旁坐下来。
孟黑白在丁不一面前站定:“我的猴子被人毒死了,请给我一个公道。”
丁不一沉声道:“如果你能将你猴子偷盗霍安仙的蓑衣和朱合璧长刀的事,如实说出,并交出幕后的使人,我自当给你一个公道。”
孟黑白咬住了嘴唇,血污的脸上是一堆绷紧了的肉。
丁不一道:“怎么样?”
孟黑白松开咬住的嘴唇,淡淡地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杨谷琼手一挥:“把那猴子也带走。”
四名黄衣褂侍卫一跃而上,扑向母猴。
树下响起母猴一声厉叫,四名黄衣褂侍卫惊呼声中往后倒飞。
黄衣褂侍卫退回原地,四人脸、肩、胸、手臂等处都已被母猴抓伤,鲜血往外涌。
这母猴居然能击退并抓伤四名一等一的侍卫高手!
杨谷琼抓到了肩上的剑柄,眼里透出一股冷森的杀气。
孟黑白急声道:“别伤害它!”
吕怀良也在一旁道:“饶了它吧。”
丁不一看了站在公猴墓旁,呲牙咧嘴,两眼泛红的母猴一眼,对杨谷琼道:“放过它,反正带回去它也不能说话。”
杨谷琼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握剑的手,嘴一呶:“走。”
四名黄衣褂侍卫执着刚拔出的兵刃,狠狠地瞪了母猴一上发,走到孟黑白身旁。
众人刚刚迈步,身后传来母猴的一声尖叫,随后是“冬!”
一声撞击声。
丁不一等人回头一看,不觉惊傻了眼。
母猴已一头撞在了公猴墓坑的石块上,它撞得很重,脑浆迸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孟黑白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忍住眼中滚动的泪水,大步向前走去。
吕怀良留了下来。他曾听说过猴子殉情的故事,但没想到这竟会是事实。
他动手移开石块,扒开墓坑,将坑扩大了一些,然后把母猴和公猴并排放在坑中,重新填上土,再压上石块。
不管这只母猴做过什么,他仍然很同情它。
他站在墓前,伫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孟黑白对丁不一的问话,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十分干脆,简洁。
他回答地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问问题的人最恼火的就是赖皮汉,一问三不知,答起来却又振振有词。孟黑白的“过咱瘟”这绰号,确实是不是荡得虚名。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沉不住气,但丁不一极有耐心地将问题一个一个地问完。
未了,丁不一拍拍手,居然地道:“很好。”
他那神态,仿佛对孟黑白的回答,十分满意。
丁不一亲自带着四名黄衣褂侍卫,将孟黑白押到天子殿后面的一间石屋里。
这石屋是间秘密禅房,从后殿侧门进去,要经过一条走道。
走道口有两名黄衣褂侍卫把守。
石屋一张包着铁皮的榆木门,木厚逾三寸,十分结实。
打开木门,屋里空无一物,四面皆是光滑坚硬的麻石,抬头看去,高达三丈的石屋顶上有一个汤碗大小的天窗,与其说是天窗倒不如说是一个通气孔罢了。
这那能是什么禅房?简直就可以说是关押死囚的牢房。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石桩和桩上的脚镣手铐。
孟黑白淡淡地道:“把我关在这里?”
丁不一凝视着他道:“你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孟黑白咧开嘴:“不知道。”
丁不一正色道:“但我知道,没人能从外面进得来。”
孟黑白抿起嘴:“外面有人想进来吗?”
丁不一压低了声音道:“我希望你能活到今天晚上戌时。”
孟黑白脸倏地变了,变得苍白如纸。
孟黑白走进石屋。
“哐当!”门关上了并上了铁锁。
孟黑白抱住膝盖坐在墙角里,两眼望着通气孔里射入的阳光发呆。
两只猴子死了,自己日后怎么办?
日后,自己还有“日后”吗?
他想起了丁不一对自己地暗示,没错,是大行宫的人发现猴子暴露了,便要毒死猴子,现在自己暴露了,肯定会有人对自己下手……
思索间,突然一根布绳从通气孔里垂了下来。
要杀自己的人来了!
他身子缩成了一团,紧贴在墙壁上。
布绳晃荡着,仿佛在向他招手。
他眼中露出惊惧的光,不敢动弹。
片刻,通气孔里伸出了一双脚,青布绑腿,青布鞋。
那双脚像蛇一样沿着布绳扭动,往下伸上展着,渐渐地露出了下腹、胸脯、双肩。
最后一个蒙面人像一疋绸子,从通气孔里游了下来,站到了孟黑白面前。
孟黑白惊恐地道:“你……要干什么?”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要杀你呀,傻瓜蛋!”蒙面人瞪起眼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孟黑白鼓起独眼:“救我出去……你是谁?”
蒙面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苦瓜皮似的尖脸,右手一举,掏出左假眼珠,弯下腰道:“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