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忍大师摇头叹道:“此等行径,太过毒辣,非仁人君子所为。”
翟式表道:“大师悲天悯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宫世家屠绝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如不能在此短短时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药,也只有运用以毒攻毒之法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舒出心中的忧闷,接道:“不过兄弟等配制成的毒药,让人服下之后,并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让他们筋骨酸软、无法再和人动武,南宫世家虽然控制了他们的神智,亦无用处了。”
任无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运用此法了……”
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师的身上,接道:“让他们全身筋骨酸软,失去了武功,那总比杀死他们强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宫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当下闭口不再言语。
翟式表接道:“准于以上所言,兄弟判结两点,第一,南宫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药物,药方别有来源,只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人之手?”
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第二,在兄弟想来,就是咱们再花上两年功夫,也无法研究出解毒之药,一则两味主药大过珍贵,求之不易,何况纵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发觉了南宫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为药力控制,再耗上几年时间,只怕也是白费。”
说话之间,突听两声大吼,那两个大汉齐齐站了起来、四个蓝衣童子,时时转动身形,团团把两个大汉围了起来。
百代看那四个童子,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心中暗暗忖道: “这点年纪,纵然是出胎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十几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势,这四人却似是这石室中的主脑人物,任无心离开之后,似是由这四人主持其事。”
但见那两个站起的大汉,脸上逐渐泛现出赤红之色,双目暴射出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时出手之态,再看四个童子,一个个气定神闲,蓄势戒备,八道目光,盯在两个大汉身上。
任无心突然低声说道:“你们让开一条路。”
四个童子果然依言闪向一侧。
任无心缓步走了上去,笑道:“两位兄台……”
只听左面一个大汉怒喝一声,伸手抓了过去。
任无心不闪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惊,忖道:“一个人的腕脉重穴,如若被人扣住,纵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只怕也是难受,这人也未免太自负了。”
只听任无心以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个名叫武奇的大汉,闻得“南宫夫人”四个字,突然如遭雷殛,浑身一震,抓住任无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紧。
任无心已暗暗运起一种极阴至柔的功力,将那武奇指上的力 量,极为巧妙的化为无形。
情知这大汉正当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际,倘若受了惊恐, 或是遭到袭击,定然要被激怒。
于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 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名叫武奇的大汉,目光流转,向满室扫视了片刻,突然讶 声问道:“夫人驾到了吗?
何以兄弟未曾听到乐声?”
任无心剑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这厮的神志刚刚有点清醒,谁知他与自己称兄道弟,似是又回复了原状。”
思忖之际,忽见翟式表向自己连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将二人的穴道点住。
于是右腕霍地一翻,脱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双手,同时点在两个大汉的“精促”穴上,轻描淡写,干净利落之极。
只听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无心笑道:“大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翟式表手掌之上,托着六粒药丸,两黑两白,另外两粒则色作朱红,鲜艳欲滴。
他缓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这两人神志转变,略有先后之差,显然对于同一药物的反应,并不完全一样。”
任无心道:“翟兄断言甚是.兄弟也看出这点,只不知是由于体质的差异,抑或是因为内功修为的高下。”
翟式表沉吟片刻,摇头一叹 道:“说来惭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说话中,拣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汉口中,然后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
密室之内,鸦雀无声。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两个大汉的脸上。
那批老态龙钟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静气,凝神注视两个大汉脸上神色的变化,粗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数。
忽听翟式表低声说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开他二人的穴道了。”
任无心默然将头一点,双掌齐挥,隔空向二人助下击去。
只见那两个大汉身子一顿,同时吁了一口长气,四道凶恶的目光,齐向任无心望来。
蓦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汉惨叫一声,腰肢一弯,双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翟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
语声甫出,业已举手一挥,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
任无心运指如风,后发先至,挥手之间,立刻隔空震闭了武奇心脉上的三处大穴。
翟式表微微一顿,又在武奇的“上浣”穴上补了一指。
那武奇身躯一软,直向地面倒去。
一个蓝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后一贴,把他扶住。
曾式表吐了一大口气 摇首道:“好险!好险!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无心口齿启动,正欲询问其中的原因。
忽见另外那个大汉微微泛红的脸色,逐渐转成了青色,凶恶 的眼神,突然焕散起来,不禁戚然问道:“翟兄,此人无性命之 忧吗?”
翟式表凝神向大汉脸上望了几眼,摇头说道:“性命是无可 虑,不过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宫世家所施药物的毒力,却 是毫无疑义的事。”
他说罢之后,转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征求一下众入的 意见。
那群老者见他转望过来,有几人口齿微动,似欲讲话,但却 终于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众医束手之慨。
忽听百忍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翟大侠,这位姓武的朋 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药丸,与南宫世家所施药物,药性冲突 吗?”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位老禅师当真慈悲得很,看他说话的 样子,好像颇为这武奇的性命发愁。”
转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讲的不错,在下等 一则试验所配的解药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云托月,抽丝剥 茧之法,探测南宫世家所施毒药的根源。”
说到此处,他走到药架之旁,由一个紧口玉瓶中倾出一粒药 丸,捏开武奇的牙关,喂了进去,继续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种药材,与南宫世家所用的毒药相互冲突,好在我们早已防到 这点,因而每用一种药物,俱都先准备了解救之方。”
任无心见另外那名大汉的眼皮,业已软软地瘫了下来,略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似的,不觉戚然说道:“翟兄,是否也让这一个服下一点解药,恢复原来的状态?”
翟式表闻言之后,沉思良久,始才说道:“依在下愚见,白色丹丸的药力,留在他的体内无妨。”
他话音一顿,拈起一粒朱红药丸,缓缓地道:“这红、白、黑三种药丸,包罗了百余种剧毒的解药在内,三种药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种药丸,会生药性抵触的现象,因而这粒红色丹丸,服下之后,绝对是有益无害。”
说到这里,左手两指捏开那大汉的牙关,将药丸喂他服下,然后退开数步,说道:“倘若再无显著的效验,那就要大费周章了。”
约莫过了顿饭工夫,忽见那大汉脸上的青色逐渐消退,双眼徐徐张开,向四周打量不已。
目光之内,神采渐增,惊异之色,亦越来越甚。
满室之人,不觉同时精神一振,连百忍大师、百代大师,以及那四个蓝衣童子,也感到这大汉神色有异,大是佳兆。
忽听任无心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已命人昼夜兼程,赶往天竺国内,去请一位精通‘瑜伽术’的高僧,来此协助各位的工 作,无奈路途遥远,往来费时,至今尚无音信,倘若这红、白二色的药丸能见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翟式表却神色紧张的盯注着那大汉神情的变幻,似是根本未曾听得任无心之言。
他受得任无心之托,带着举国选出的名医国手,埋首这石室之中,度过了三年岁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宫世家的用毒之法, 心中甚感惭愧。
如今眼看这红、白二丹合用之后,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 的转变,当真是惊喜交集,莫可名状,全神贯注在那大汉的神情 变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运的关键,南宫世家用毒控制了无数 高手的神智,实力强大,睥睨天下武林。
但如这些人身受的剧毒解除之后,一个个都将是南宫世家的 生死对头,否则将为南宫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这正 反之间,利害是何等强大。
翟式表受命之日,任无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难相托,三年来 他无时不悉尽心力,孜孜不倦,浸沉于研求解药之中,但屡试屡 败,亦不无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骤见希望展现,心中的激动、惊 喜;自是难以控制。
只见那大汉双目连连眨动,神情间惊异更甚,终于长长叹息 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停身在此 地呢?”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无心,那位是当今武林中名 重一时的侠医,翟大侠翟式表。”
那大汉微一点头,目光却投注在百忍、百代两人的身上,说 道:“这两位大师父呢?”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汉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啊吁一声,道:“两位可是少 林寺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老那等剃度于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汉口中连连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声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称为济世生佛的百代大师了。”
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闪身避开,合掌还礼,道:“施主快快请起,贫僧如何 敢当!”
那大汉缓缓站了起来,道:“大师曾救小弟之命,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百代大师眉头耸动,目光在那大汉脸上打量了一阵,搜尽枯肠,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谁。
当下合掌笑道:“贫僧过去虽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觉应属份内之事,从未存望报之心……”
那大汉接道:“因此大师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吗?”
百代道:“贫僧眼拙了。”
那大汉道;“在下姓张,草字光恩。”
百代道:“张施主。”
张光恩道:“说在下之名 大师也许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师或能忆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张光恩道:“家兄张光义。”
百代凝目沉思,显然在他的记忆之中,仍然想不出张光义是何许人。
张光恩道:“是啦!大师是被江湖同道誉为济世生佛,救人无数,哪里还能想到我们兄弟,但家兄有个混号,武林中传诵颇广,大师或可记起。”
百代大师道:“愿承指教。”
张光恩道:“家兄的浑号是铁手昆仑。”
百代大师果然想起数年前行脚江湖之上,曾经伸手救了兄弟两人。
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强,连毙七敌,终因围攻两人的高手大多,无能破围。
战到力尽待毙当儿,恰好自己赶到,激于义愤,出手相助力败群寇,拯两人于危难之中。
当下点头说道:“提起铁手昆仑,倒使贫僧回忆起这件事了,贤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负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于南宫世家之中?”
张光恩脸上忽然一变,缓缓坐了下去。
百代大师急急叫道:“张施主……”只见张光恩若有无限痛苦,缓缓闭上双目。
任无心叹息一声。道:“功地垂成,咱们这解药,只怕已无法解除南宫世家的毒药了。”
翟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当地。
百忍大师合掌在胸、低声吟道:“劫数 劫数,阿弥陀佛。”
全场中突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
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张光恩的身上。
每人脸上,都显得一片肃冷。
因他神智渐复而带来的欢愉之气,也随着一扫而空。
不知何人,长长叹一口气,划破了室中的沉寂,紧接着,叹息声彼起此落,使这石室中弥漫了一片愁云惨雾。
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在不绝于耳的叹息中响起.道:“完了,咱们又不知还要在这石室中呆多长时间了?”
另一个老迈的声音接道:“这一把年纪了,这一生中,只怕咱们已没有离开此地之能了,看来这一把老骨头,八成要埋在这幽谷密洞中了!”
这声出自那些龙钟老人之口,声声如刀如剑,刺入了任无心 的心中。
忽然任无心缓缓转过身子,行到那石门之处,按动墙上的机纽,两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
抱拳对那些龙钟老人们说道:“在下把诸位请来此地.使诸位度过了几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儿承欢 生活欢乐,如今却为在下请入这穷山荒谷,幽谷绝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数年,想来诸位思乡之情,必极殷切,虽然尚研制不出化解南宫世家用毒之药,但诸位都已经尽到心力 在下这里先请诸位恕罪。”
厅中之人,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 尚未提到紧要之处,自是不便插嘴,数十道目光,又转注到住无心的脸上,等待他的决定。
只见任无心对身旁两个蓝衣童子低语一句,两人立时转身奔出石门。
片刻工夫,两个蓝衣童子捧来了十几个精致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无心打开盒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