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见愁手指来指去,最后停在郝问身上,大声道:
“喂,你过来,我包你死不了。”
郝问硬起头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冷见愁,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认识他。
冷见愁道:
“山海夫人,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
“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顶。”
郝问仰头张望,但屋顶与平时一模一样,实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讶异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脑袋一阵晕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冷见愁冷冷地道:
“据冷见愁说,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话声个个字送入全场之人耳中,这话居然是“冷见愁”说的,更使人吃惊注意。
无嗔上人急忙大声道:
“是哪三人?冷见愁的话必定靠得住。”
冷见愁道:
“他说第一个是施毒之人,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绝对错不了,第二个是冷见愁本人,他恰好有这种解药,所以好象不足为奇,第三个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烂’李碧天。”
绝大多数人俱不知“海枯石烂”李碧天是谁,互相讶异低问时不免发出嗡嗡语声。
冷见愁声音盖过他们,既清晰又有力,道:
“李碧天的下落当世已无人得知,所以除了冷见愁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赵真洪声道:
“阁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现在落脚何处?”
冷见愁道:
“不知道,因为这一派的下毒专家有一条惯例。出手之后必须尽一切能力远走高飞,不许回头,所以他现在已到了什么地方,恕我无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所以无人对此感到讶疑。
山海夫人道:
“你怎知我不能解众人之毒?”
人人都紧闭嘴巴等听冷见愁回答,这是关系本身生死的大事,谁敢大意谁敢胡乱说话?
冷见愁笑一下,道:
“因为我就是冷见愁。”
所有的人好象忽然变得麻木没有思想反应,全都呆了。
这种气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乱。世上居然有人光是报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这般惊诧或倾倒,真的会有这种事情?这个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难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还是吴哥先开口说话,道:
“原来你就是冷见愁,久仰久仰。”
冷见愁道:
“吴不忍,听说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又偷了一个女弟子,可有此事?”
吴不忍道: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冷见愁道:
“不知道。你先说,我一定从实奉答。”
吴不忍缓缓说道:
“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过,可是动手之人是我,主谋却不是我。”
冷见愁道:
“你肯承认动过手,这话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谋之人是谁?你为何不说出公诸天下?”
吴不忍叹口气道: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来任我如何访查,仍无丝毫线索。”
冷见愁眼睛一转望住“憎富嫌贫”杨贵,问道:
“杨贵,你是见识广之人,你认为如何?他有可能不知主谋就贸然听令动手么?”
杨贵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应道:
“有,我可立刻说三个故事,都是真实故事证明世上的确有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诡奇变幻其实何止如此,所有走过江湖之人都相当了解。
杨贵又道:
“如果那一个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枉欺骗,那才是奇事。”
吴哥叹口气道:
“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当众说出‘冤枉’二字。冷见愁,哪怕你等一会你亲手杀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冷见愁蹲低伸手拍拍郝问面颊,说道:
“山海夫人,请问‘十步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显然怔一下才道:
“差不多,但据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的传……”
冷见愁道:
“不对,没有失传。”
他站起身时,郝问也打着呵欠然后跳起。
冷见愁道:
“朋友,走吧,这儿没你的事。”
郝问不但听话而且跑得很快。
冷见愁这时慢慢解开手中长形包袱。正如众人所料出现一把皮鞘古上是却嵌有珠宝的长刀。“天绝刀”,人人此时一望而知,有些甚至叫出声。
冷见愁左手抓刀,缓缓平伸,态度动作严肃冷漠。
吴哥忽然觉得他站在当中竟是多余累赘。他发现局势变化得微妙奇异,居然使他由当事人变成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于是他无言走到一旁,连“抗议”也没有机会。
山海夫人道:
“余凡,取我兵器来。”
余凡道:
“是!”
但他却没有马上照办,凌厉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冷见愁。又恭声道:
“夫人,您八年来以付任何强敌都未动用过兵器,难道……难道冷见愁真值得你破戒?八年心血竟为他付诸流水?”
段钧泛现惭愧神色,道:
“弟子无能,连累夫人非取用兵器不可,唉……”
胡铜铃问出人人想知问题,道:
“夫人何故八年来都不用兵器?无怪晚辈要根本不知道夫人使的是什么兵器。”
山海夫人道:
“这是我私人一个小秘密,本来值不得向外宣扬。但你既然问起……那只不过我八年前心高气做用这件兵器伤了一位故人,所以我想永远不再动用兵器。聊表心中歉悔之意。”
胡铜铃惊讶道:
“八年前?那人是不是少林寺微尘大师?”
人人睁眼耸耳等着听取答案,只因微尘大师非同小可,乃是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武林几乎无人不知。
如果这神秘的“山海夫人”竟然能伤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微生大师,岂不是几乎可以横行出入少林寺?她的武功造诣岂不是无可思议测度?
凭良心说象赵真李香香等一众江南名家,虽然个个相当自负。但是谈到少林寺七大高手,可不同有一个狂妄得自以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当然更不必谈到“击败”
少林七大高手这一层了
山海夫人虽然没有当众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道:
“余凡,取我兵器来。”
余几迅即奔出,从马车取来一具金光籼烂耀眼的“琵琶”。
金琵琶上还绷着弦,山海夫人一拿在手中,顿时发出了悠扬“铮铮”之声,可见得这面金琵琶平时可以弹奏。
冷见愁姿式分毫没有变动,仍然左手拿刀(加鞘)齐胸直直伸出,人亦挺立不动。只有三四个有能感觉得到了奇怪变化。因为冷见愁好象连刀带人溶入整个环境中,他的人与刀明明“存在”,却似乎根本“不存在”。
山海夫人只用一只手拿着金琵琶,居然又发出了“铮铮”声,跟用手拨弄弹奏一样,声调音韵凄怜悲凉,深深透入每个人心中。
胡铜铃突然咤叱一声,宛如霹雳,声势之威猛竟使很多人骇得跳起。
山海夫人道:
“好极了,我本来想到可异你的金铃震破不能配合琵琶韵调,谁知你的叱喝更有味道。”
段钧道:
“胡铜铃天生神勇,他的吼啸昔日在泰山足以骇退猛虎,他的铁牌想来亦可抵挡冷见愁绝刀一招或两招。”
胡铜铃道:
“如若冷见愁右手天绝刀有人抵挡,他的左手交给弟子。”
山海夫人居然沉默不语,显然隐入沉思中。
任何人包括赵真杨贵李香香等名家高手在内,无不感到这一场拼半即不合常理,而且阵阵惨厉凶杀之气使人心胆寒栗。
那种种杀气使人深切了解凶险的程度。
可是为何泰山派精锐高手竟在阵前商谈杀敌之道?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冷见愁听见?不怕他找出应付方法?
但假如有人能分心转眼看见吴哥表情,必定又觉得奇怪。吴哥这时的表情大致上属于安详坚定冷静具有信心。
似乎他不但测得透双方的胜负大势,甚至叫他换下冷见愁,好象亦有应付把握。
只听山海夫人道:
“段钧,以你的身份眼力,莫非瞧不出冷见愁十指都有特别功夫?”段钧应道:
“弟子知道,但只要不碰上天绝刀,便有几分胜算。”
冷见愁直直伸出的左手缓缓收回,天绝刀斜抱胸前,姿势极为自然闲散,就象我们平常人抱着几本书一样。
此一姿势最特出的地方正是“自然”“闲散”。任何武功招式只要有应敌打算,必有防御或进攻迹象气势。
但冷见愁没有,好象真的完全忘记面前的大敌,忘记一切急执凶杀。
山海夫人忽然围绕冷见愁行了一圈,衣裙飘举,动用如行云流水,舒畅潇洒。
她道:
“段钧,咱们处境越来越凶险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段钧道:
“弟子亦有此感觉,但他亦何尝不是处境越发凶险?”
山海夫人沉重叹口气,叹气声全厅皆闻。
显然她内心忧虑沉重得很难形容。
段钧沉着如故,道:
“夫人,咱们泰山派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光明坦荡铁铮铮好汉。纵然万分凶险亦不畏惧,夫人尽管下令,不必烦虑。”
吴哥忽然插嘴开口,说道:
“段钧,你错了,山海夫人是因为你说不出何以越来越凶险缘故而叹息。”
没有人觉得吴哥不该插嘴,事实上他所站立位置突出于众人前面,早已令人感到他根本与众不同,所以亦有描嘴说话资格。
段钧茫然道:
“是么?”
胡铜铃突然仰天长啸,声调威猛中含蕴阵阵悲凉。
虽然震得人人耳朵嗡嗡鸣声,奇怪的是竟没有人怪他不该悲啸。
为什么?莫非每个人心中隐隐感悟某种微妙道理?
金琵琶亦发出“铮铮”数响,在震耳悲啸中居然清脆了亮而又不失凄怜悲凉之致。
使得每个人心头无端涌起汹涌波涛,无端闪现许许多多的回忆和疑问。
“虚名”“金钱”“意气”值得冒生命之险换取?“生命”究竟有何意义?
啸声琵琶声片刻间便停歇。
山海夫人道:
“吴不忍,我有两个问题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吴不忍道:
“在下自当掬诚奉答。”
山海夫人道:
“谢谢你。第一个问题,今日之事本系因你而起,却不知到时会不会拔剑帮助冷见愁?”
吴不忍答得很快,道:
“他不必亦不许我拔剑,这答案就是我不会拔剑。”
山海夫人道:
“容我重复从前一句话。吴不忍你居然能逃出峨嵋六道轮回大关,果然全非侥幸。我真估计不出你的潜力尚有多少。唉,对冷见愁亦是如此。”
吴不忍道:
“对于冷见愁此人,我亦与山海夫人大有同感。”
山海夫人道:
“第二个问题,七年前你贸贸然前赴峨嵋山,全然不知指使之人是谁,却做出盗宝剑偷女人之事,是不是这样?”
吴不忍道:
“正是如此。”
山海夫人道:
“那么我问你,关于那个女人,姓名我们不必提了。你只须老实告诉我你可曾奸淫了她?或者是没有?”
全厅之人都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这种秘密事情一旦在大庭广众中提起以及问询,自然而然会有沉重紧张压力。
吴不忍道:
“可以说有,亦可以说没有,内民表相当复杂曲折,希望你肯相信这答案。”
山海夫人断然道:
“我相信,因为你证明了我的一个想法。假如你吴不忍不是含冤受屈愤愤不平,你不可能面对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之追捕而仍敢顽抗,谢谢,吴不忍,咱们后会有期。却希望已经不是敌人。”
吴不忍恭敬地道:
“山海夫人,你有资格向我说句话。我绝不希望敌人之中有你这种人物!还有段兄胡兄我也很佩服,请了。”
他大步行出店外,店外太阳把他的影子送回店内,然后,逐渐缩短以致消失不见了。
吴不忍这一去表示得很清楚,绝对不帮冷见愁,绝不向山海夫人拔剑。
但何以他不肯向山海夫人拔剑?为何冷见愁亦不阻止他离开?
山海夫人久久不作声,整个客店大饭厅内寂然无声,谁都不知道下一刹那情势有何变化?天绝刀会不会出鞘,胜负结局如何?
“金琵琶”清冷透心的声韵冉冉升起。
虽然刚刚送入众人耳中,却竟含蕴无尽无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或者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那种曲终人散离情缥渺意味。
胡铜铃高高举起铁牌,口中出长啸,一时于凄惋衷感胡沙万里琵琶声中,壮怀激烈之英雄豪情,平地拔起直上九霄。
段钧道首先冲起半空中,宛如飞燕轻云飘忽在冷见愁头顶丈许盘旋飞绕。
“铁燕子”果然名不虚传,固然不愧位列黄山派三大高手首位,单单如此美妙身法走遍天下保证亦难一见。
胡铜铃的啸声忽然改为大叱,犹如平地旱雷。
只见他铁牌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砸落,同时之间山海夫人的琵琶映出万道金霞,堪堪撞上冷见愁胸口。
此三人合力攻出的一招,无人不为之目眩神摇,武功越高的越是惊凛汗下。
因为他假设自己是冷见愁的话,势难逃得过有如奔雷骇电天罗地风的一拳。
但他们不是冷见愁。冷见愁亦不是他们。
冷见愁忽然间已经从余凡身边掠过,身形稳稳站定近门口处。
天绝刀曾经闪耀出一阵眩目光芒,可惜太快了,快得绝大部分人都瞧不见冷见愁。
拔刀及归鞘的动作。
而现在只能看见他斜抱天绝刀,仍然那副“自然”“闲散”样子,仍然好象你我抱着几本书。
山海夫人金琵琶,段钧的美妙身法,胡铜铃壮烈长啸中的铁牌等等。一时俱沉陷失落于无边无涯之虚之中。
敌人呢?他怎能在刹那中的刹那间逃出天罗地网?
琵琶声及啸叱声突然消失,整个饭厅大堂便静寂如午夜的坟场墓地。
但冷见愁心中忽然响起警钟,一种生死边缘的危险前兆。
谁能使他纯净得已入虚无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