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王道:“固执己见是美德吗?”
我本来想反唇相击,可是转念一想,他和我在观念上的判别恐怕还在和火星人之上,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只是冷笑。
在冷笑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就道:“其实你可以放过光辉,他如果不是自愿成为虚拟人,你硬将他弄进计算机去,他在和虚拟脑结合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神通,完全无法预测,说不定他可以在所有的计算机中随便来去,随心所欲控制计算机,那么他要进行任何破坏都可以,举例来说,要使飞弹不飞越海峡,掉头往北飞,理论上也是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言王有些恼怒:“难怪光辉想来找你,你还真能帮他出主意!”
我道:“我替你出个主意——光辉就由得他去,听其自然,找到了他,不必强迫他变成虚拟人,让他继续研究他自己的脑资料。你的计划,可以重新开始,再找幼儿,不但是幼儿脑中植入芯片,而且要从小就向他们灌输做虚拟人的好处,要他们相信只有虚拟人这种生命形式才是真正的生命,那么二十年后,你一定可以拥有不只一个真正的虚拟人了!“
我给他出这个主意,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内,可是言王听了,双眼向上翻,一副不屑的神情,等于是在说:这种主意还用你来说吗?
非常明显:他早已这样做了!
然而没有多久,他就显得相当沮丧,长叹一声,道:“时不我与啊,我哪里还有二十年!”
看来他是为了不能目睹计划成功而感到伤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起了一个非常恶作剧的念头。
当我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忍住了笑,很认真地道:“既然植入芯片,放大脑电波、储入计算机、化为数据已经成功,阁下何不亲自上阵,先在脑部植上芯片,等到全部记忆化为虚拟脑之后,再将身体变成虚拟人,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新形式生命?!”
我说完之后,本来期待他会用粗话骂我的。
可是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定定的望住我,然后道:“你也那么想?”
这表示他自己早有这个想法了!
我觉得头际发硬,可是还看起来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并且补充了一句:“你对组织无限忠诚,成了真正的计算机虚拟人之后,一切行为,一定绝对不会对组织不利,其它任何人就难说了!”我相信这句话真正打动了他的心,刹那之间他的神情庄严神圣之极,身子也站得笔挺,目光深遂,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伟大抱负。这种情景令人肃然起敬,想当年,荆轲先生远行壮举,风萧萧兮易水寒,也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我索性“送佛送到西天”,也用领先流话剧演员的表情和声调开腔道:“太荣幸了!我竟然能够目睹一个这样伟大的开始!太令人感动了!”
也不知道是我的“胡调”功夫到家,还是言王本身入了魔,他向我望来,伸手向在我的肩上,神情和声音都诚恳之极,道:“我来对了!你的鼓励,使我下了最后的决心,再见了,卫先生,谢谢你!”
在那刹间,我几乎真的被他感动,相信他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计算机虚拟人,展开他在计算机中的新生命,我想和他约定,在他获得了新生命之后的联络方法。
可是我实在又觉得眼前的情景非常可笑,所以话到了口边,没有说出来。
言王走向门口,在我替他打开门的时候,他向我道:“如果你终于有机会见到光辉,请像鼓励我一样鼓励他,让他也和我一样,投入新的生命中。”
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声音,算是回答。
他大踏步走出去,接下了两分钟,我看到的情形,才真正相信他这个上将不是盖的,只见他才出门,一辆中弄卡车,就疾驶而来,卡车有密封的车厢,三排车轮,显示车子非常沉重,明显是特制的,具有特殊防攻击效果。
车子驶向前,卷起一股尘烟,还没有停下,车厢门打开,跳下八条大汉,个个身手矫健,一字排开,向言王敬礼,言王只是随便挥了挥手,就在拥簇之下上了车,那车竟忽然就这样疾驶而去——完全没有掉头,看来它的特别设计,是两头都可以向前行驶的。
我在门口呆了半晌,看到戈壁沙漠探脑袋向前走来,我向他们招手,道:“你们来迟了一步,没有看到刚才那辆来去自如的车子——不必掉头,两头行驶,真是奇观!”
我在替他们可惜没有看到这辆车子,他们却手舞足蹈,高兴得哈哈大笑,道:“这车子就是我们替他设计的啊!”
我也忍不住笑:“真是,看到了这样的车子,就应该想到是你们的作口啊!”原来言王当日来找戈壁沙漠设计一些保安用品时,冒充了黑社会头子的身份,满口粗话,所以后来戈壁沙漠和他一见面就沿用了初次见面时候的方式。
我问戈壁沙漠:“那种毒药,非常厉害?”
直到这时候,戈壁沙漠听了,兀自脸上变色,道:“如果那时候你用手指去拿那圆片,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向你的遗像鞠躬了。”
我追问:“三天?那是慢性毒药?”
戈壁沙漠道:“毒药是一种黏性极强的无色无臭非常微细的粉末,沾上了之后,很难洗脱,在手指上长期停留,等候你手指碰到口腔、眼睛或者伤口的时候,毒才侵入发作,可能在一天之后,也可能在一星期之后,总之已经远离中毒的现场,所以非常难以追究是何时中毒,何人下毒,因此是暗杀的最好材料。”
戈壁沙漠向来不打妄语,所以我听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戈壁沙漠道:“我们多么想要那圆片啊!这圆片可以使我们得窥最新窃听技术的奥秘!”
两人说了,还不住唉声叹气,一面还瞪着眼,仿佛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想起当时他们为我的名声着想,力主我归还那圆片给言王,我也就原谅了他们这种态度。而且我想后来言王将一切都告诉我,可能也基于感到我是可信的人之故。
在言王所叙述的事情中,我得到了许多,看戈壁沙漠这样失落的样子,当然应该与他们共享。
于是他们一面收拾遍布整间房子的各种仪器,一面听我告诉他们关于“阎王档案”计划,听得他们好几次停下来发呆。
他们听完了之后,向我问了一个问题:这个计算机虚拟人如果产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神通?
我摇头,因为我答不上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但自己思索这个问题,而且还不断地将这个问题问别人,可是都没有肯定的答案。
有的,仅是设想,各种各样的设想——我想不必将这些设想写出来了,因为只是设想,人人都可以有许多,保留自己所想的已经足够,不必再参考他人的了。
戈壁沙漠在收拾好了仪器之后,向我道:“言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显然有责怪我怂恿他变成虚拟人的意思。
因为要变成虚拟人,即使在理论上,也必须先死亡,然后再重生。
而那只不过是在理论上的假设而已,实际上情形如何,谁都不知道,极有可能死亡之后,不能重生,那就等于是我在鼓励他去找死了。
然而我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实际情形是:根本是他早有了这种想法,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甚至于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想戈壁沙漠可能由于和言王交情甚好,所以才会心有戚戚焉。
于是我提醒他们:“别忘了他是极权统治的核心份子!”
戈壁沙漠坚持他们的意见:“当然知道,这才使人感到意外,想不到极权统治集团之中,也有这样可爱的人物在。”
我也确然在某种程度上感到言王的坦率,可是即使他真正的有为组织而牺牲的决心,我也不会感到他“可爱”,只感到他是真正忠于组织所理想的事业,绝非那些大权在手只知道替自己和自己亲人谋利的滓渣!
或许在这一点上,言王很值得尊敬。
我没有和戈壁沙漠争论下去,只是挥了挥手,戈壁沙漠竟然还颇有悻然之情,真是不可理喻。
白素在两天之后回来,在这两天之中,我一直在想有关虚拟人的事情,所以看到了她之后,第一句话,自然而然就问:“上次你在说话之中忽然提起了虚拟人,却是什么缘故?”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两次离开,都是为了虚拟人的缘故啊。”
白素会这样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外之外,白素解释:“非人协会有会员推荐一个虚拟人成为会员,大家都热烈讨论是不是批准,只有我一个人反对,所以僵持不下。”
我大是好奇:“你反对的理由是——”
白素道:“我认为现在的所谓‘虚拟人’,实际上不是人,只是一具人体,所以虚拟人其实只是‘虚拟人体’而已。人体,当然没有资格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结果我的意见——”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理会她的意见被采纳还是被否决,而一把抱起她来,不停打转,直到两人一起摔倒为止。
我们事先绝没有讨论过,可是意见竟然如此相同,怎不喜煞人也么哥!
故事在大欢喜之中结束——对了,光辉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到现在为止,光辉没有出现,也没有他的消息。倒是他的那封要与我和白素联络的电邮,一直在网上传来传去,说不定哪一天传进了阁下的计算机邮箱之中。
阁下如果有办法和他取得联络,请告诉他,我很欢迎他来找我。
真的欢迎,非常欢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