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者,难逃。”雍不容苦笑,不再多说,开始替众人斟酒。开怀畅饮。
不久,一位姓张的派船班头内急,交待一声之后,急急离席走了。
许久,张班头仍不见返回。
终于,引起巴天成的疑心。
“咦!张班头莫不是闹肚子?”巴天成放下杯惑然问:“怎么去了这许久?”
“说不定洒气上涌,跌落茅坑里去了。”一名同伴调侃地笑说。
“他不回能回来了,也不是跌下茅坑。”雍不容说:“他不是对方属意留下报信的人,
定然被人背娘舅一样背走了。”
“哎呀!我去看看。”另一名同伴急急离座。
“最好一起去,不然,一个一个去,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同伴吃了一惊,不走了。
“乌鸦嘴!”司务杨福叫:“晤!我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小雍,你说该怎辨?”
“制造混乱,乘乱跳水脱身。”雍不容似乎胸有成竹:“水很冷,但咱们受得了,不是
吗?”
“如何制造混乱?”
“看我的。”雍不容投着而起:“记住,往人丛里钻,住河里窜,跳水时千万要面向后
跳,提防追来的人下毒手,面向后才能有机会躲闪。”
“好吧!看来,天杀的,咱们真碰上不讲道义的混帐王八了。”巴天成不再坚持已见:
“小雍,进行!”
“我断后,我年轻力壮,会逃会窜,你们全力脱身,错不了,不要管我!好,准备
了。”
制造混乱太简单了,一怪叫,他打了杨司务一掌。
这掌声大得足以让左右以屏风隔开的食厢酒客,听得一清二楚了,表示这里有人在打
架。
“好哇!混蛋!你敢先动手打人?”他的大嗓门儿声震全楼,立即飞起一脚,踢翻了食
桌。
“砰!”一声大震,巴天成撞到了右邻的长屏风。
片刻间,全楼大乱。
桌翻屏裂,灯火明灭不定!
楼下也闻大乱,街上也大乱。
“跳下街!”他向杨司务示意:“毁窗!”
“砰膨!”
大排窗坍落!
街上呐喊狂叫声大起,驻足围观的人纷纷走避。
人先后往街下跳,五个人的身手都不差,多少练了几年的防身武功,跳丈把高的楼尚无
困难。
这一段四五里长,城西秦淮烟花风月区。
那一天没有人打架闹事?
一打架就有不少人看热闹,甚至有跟着起哄的人,混乱自是意料中事。
巴天成象疯牛,撞开人丛往对面泊满画舫的堤岸急奔,还不相信真有人会跟过来下毒
手。
钻出第一波人丛。百忙中扭头回顾。
他觉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手脚发软。
两名大汉正排众跟到,每人的袖底吐出刺目的匕首尖,正向他的背部冲来,匕首也伸出
了。
他只练了几年三脚猫功夫,怎禁得起两把匕首的快速攻击?只能眼睁挨刀,想躲已力不
从心。
生死间不容发,匕首尖同时伸到,距背心不足三寸,眼看要锋尖贯体。
这瞬间,他突然看到雍不容的身影。出现在两个大汉身后。
同时传出一声怪叫。
右面的大汉仰面便倒,是被雍不容抓住发结拖倒的。
同一瞬间,左面的大汉嗯了一声,耳门挨了一肘,向外震出。
两把匕首的锋尖,划破了他的夹袄,背肋受了伤,大概划开了两条小线缝,相当幸运
的。
“快走!”
雍不容急叫,自己扭身倒地向侧急滚,躲开被揪住发结拖倒的大汉奋身猛扑,往惊叫的
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巴天成神魂入窍,亡命飞奔,跳落一艘画舫,在莺莺燕叫声中,钻出后舱面,勇身跳人
冰冷的河水里,拚命潜泳,从对岸脱身。
雍不容不跳河,反往街尾急窜。
他穿越奔跑叫喊的人丛,劈面撞上另两名象貌更狰狞的大汉,最快拦住的大汉劈面一爪
急抓。
他向侧一窜,居然像泥鳅般从爪尖前溜脱了。
一阵好追,追入一条小巷。
两大汉没有雍不容灵活,小巷中幽暗,往来的人却多。
有些人撑了雨伞,挡住了视线。
“王八蛋!被他溜掉了。”一名大汉恨恨地说。
这条小巷是流莺的地盘,其中还有不少赌坊。
“非找到他毙了不可。”另一名大汉怒叫:“连一个小的船行伙计咱们对付不了,象话
吗?”
“怎么找?”
“逐屋找,不怕他飞上天去。”大汉发了狠,大有不干掉对方永不休的意思:“这是一
条死巷子,我不陌生,你堵在这里,我去招呼其他的人前来彻底搜。”
雍不容不打算走。
他要拖住这些腾蛟庄的打手,以便让巴天成几个人脱身。
他还不打算收拾这些二流打手,以免冲突扩大,难以收拾,让周东主从容应付,有了死
伤就不好处理啦!
料想腾蛟庄的人,在南京地面要不出什么狠来,周东主在南京毕竟还有相当大的实力。
巷底一带,是几家有名的赌坊。单嫖双赌,在赌坊出人的仁兄通常成群结伙。
有些人喜欢跑赌坊,赌比女人的吸引力更大,所以巷底比巷前更热闹,人往这里一钻,
还真难找得到,得费不少工夫。
他一头钻进规模最大的财星赌坊。里面真有三二十间挤满赌鬼的长厅。
从最费时的马吊(麻将),至最干脆的双陆(双骰)各种赌台应有尽有。从十文钱下注
的赌徒,至一掷千金的豪客,一应具全,各有各的台面,互不侵犯。
要闹事,时机的把握最为重要。
当五名大汉气势凶凶,接近这家赌坊的大门时,赌坊已先一步得到消息,有外地的龙蛇
前来生事,七八名打手也恰好从里面奔出戒备。
雍不容躲在打手们的身后人丛中,悄然洒出一把制钱,五名意欲进人赌坊搜寻的大汉首
当其冲。
门口虽有灯光,但细雨霏霏视线不明,制钱是抛洒而出的,飞出时不带破风的声响,落
在身上只能引起虚惊,根本不知道是啥玩意。
大汉们只有看到气势凶凶的打手,立即引起误会,激怒中,先下手为强拚上了。
大乱中,雍不容钻人暗影中,象宵飞的蝙幅,飞越巷底的民宅,绕至另一条横巷底溜之
大吉。
他并不急于脱身,目下他的处境安全得很。
正想跳下另一条小巷,突然听到右首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阴森森怪笑。
他对这一带不算陌生,为了掩藏本来面目,所以经常随着船行的伙计们,在这一带的花
丛赌坊鬼混,暗中留心探听江湖动静。
传出怪笑的大宅,据他所知。门户属于另一条小街,不属于这一带的风月场所或赌坊场
所。
心中一动,他悄然向怪笑声传出处接近。
这种刺耳的怪笑声,不是出于一二流练气武林朋友之口。也许,腾蛟庄的高手先一步在
此布伏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物品,在脸上一阵抹移,片刻手放开,脸型已变了。
眼角有了一些代表盛年的细皱纹,唇上留的小胡子变成大八字胡,鼻梁中间加了些暗
影,便成了下凹的半塌鼻梁…嘴角本来向上微翘的,这时反而变成稍向下挂的苦瓜脸,眉梢
自然也有点下挂。
现在,他变成一个中年人,一个饱经风霜,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的人。
青影一晃即没,他象是平空幻灭。
这是一座偏院的厅堂。
家具古朴暮气沉沉,壁间悬了两盏灯笼,古老的案座也点了两支大烛。
两侧的四张交椅中,左侧坐靠了两位蓬头垢脸,五官虽然端正,却脏兮兮象花子,穿了
两截衣裤,年约十五六岁的丑脏小姑娘。
右侧,是一位同样脏,年龄仅有十三四的小花子,青粗布衣裤大概有半年没洗了。
四个小花子型少女少男,瘫坐在交椅内象是废人,手脚软绵绵动弹不得。
上面的两弟太师椅中,是两个年近花甲的花子公花子婆,同样又脏又臭,五官却匀称合
度,目光冷森,可是同样瘫软在椅中动弹不得。
两个年届花甲的男女,在厅中耀武扬威,象两个牢头对六个囚犯拷问口供。
“楚酒狂,你这欺世盗名的老鬼不要怪我狠。”大马脸老人狞笑,象盯着羔羊的狼:
“我五湖游魂并非见钱眼开。并非冲紫霞宫主那一千两银子花红而找你,主要是我和五毒三
娘都与千手飞魔有过节,公私两便而已。有人听你亲口说过,你与千手飞魔有深厚的交情,
没错吧?”
“是又怎样?”楚酒狂咬牙问。
楚酒狂,字内十大怪杰之一,据说姓楚,以酒狂为绰号,谁也不知这怪杰的底细,是个
亦正亦邪的神秘名人。
“是就好,那就表示老夫找对人了。”
“你又能把老夫吃掉?”
“我知道你利害,你在南京活动,我早就知道你落脚在这里鬼混,如无五毒三娘相助用
五毒大阵对付你,我确也无奈你何。现在你栽了,认命吧!阁下。”
“老夫死了,也不会认命。呸!要老夫出卖朋友,你是甚么东西?”
五湖游魂怒火上冲,狠狠地抽了楚酒狂四记耳光。
“老夫要骂你祖宗十八代……”楚酒狂大骂。
“你敢?”五湖游魂劈胸揪住楚酒狂的衣领向上提:“我要不将你全身两百多根骨头拆
散,从此不再在江湖露脸。”
“你本来就不要脸……”
五湖游魂愤怒地反掌急挥,要打掉楚酒狂的门牙。
“且慢!”五毒三娘伸手急挡,不悦地一扔手:“这浪得虚名的酒鬼并不怕死,拆了他
一身老骨头,也不可能逼出他的口供来。”
“我却不信邪。劳三娘,你别管……”
“我那能不管?”五毒三娘脸色一沉:“你要是把他弄死了,不但一千两银子花红泡
汤,千手飞魔早年侮辱老娘之恨也报不成了。”
“这……依你之见……”
“让我来。”
“你?你能让这狂老悖屈服?”
“你等着瞧好了。”
“好吧,让你来,我等着瞧。”五湖游魂让步。
“楚酒狂,逞强对你毫无好处。”五毒娘子狞笑着走近,浑身似乎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知道千手飞魔踪迹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死了,咱们再去找别人。”
“老夫不怕死亡的威胁。”楚酒狂的狂态收敛了,但口气依然强硬:“即使老夫知道他
的踪迹,也不会告诉你们,何况老夫并不知道。”
“老鬼,你何必呢!老实说,你名列宇内十大怪杰,其实并不是真的怪真的杰,与我这
种名号比你低的邪魔外道,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又何必替那凶名昭著的魔头挡灾?
说啦!”
“五毒三娘,你最好自爱些。”楚酒狂冷笑。
“我又怎么啦?”
“你知道我是个狂人,骂起人来恶毒无比,并不因为你是个女人而对你客气。有甚么恶
毒的手段,你抖出来好了!”
“真的呀?”
“你知道是真的。”
“算你硬。”五毒三娘阴笑.举步到了两位脏少女面前:“老娘只好在你这几位门人身
上打主意了。喂!你两个小丫头不小了嘛!”
“她们是我黄山天都玄女的门人,脏女人沉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与楚酒狂
的恩怨,与我师徒无关,我不认识你天都玄女,也不知道你是老几。”五毒三娘阴笑:“你
们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谁敢说你不是楚酒狂的姘头?”
“你这贱女人……”
“霹啪”两声暴响!
五湖游魂两耳光把天都玄女骂人的话打消了。
“楚酒狂,你给我听清了。”五毒三娘盯着楚酒狂阴笑:“这附近的教坊,最欢迎十三
四岁的稚妓。老娘把你这两位女门人,稍后就送至教坊接客.你甚么时候招供,老娘甚么时
候把她们带回来还给你现在。我等你的回答。要不要我把她们带走?说!”
“哈哈哈……”厅门悄然而开,大笑声震耳。
雍不容背着手。大笑着入厅向前走。
“老鸨婆,你说这些话,一点也不上道。”他在丈外止步朗声说:“并不是每一个女人
都能做粉头的,比方说,你,那一个嫖客会对你有胃口?”
五毒三娘快气昏了,竟然忘了有所举动。
五毒游魂一闪即至,双掌一提准备出手。
雍不容毫不在乎,仍然背着手笑容可掬。
“你们看!”他的右手挪出,向两位肮脏的小姑娘一指:“看她们的长象、身材、面
貌、德性,丑得象无盐,一看就倒尽胃口,三年没见过女人的汉子,见了她们也掩眼而走,
能把她们送到教坊赚钱?你不象一个有眼光的老鸨婆。”
“你是甚么人?”五毒三娘居然不曾爆炸,居然忍住一口恶气盘问道。
“我叫天地不容。”雍不容仍然笑容可掬:“小姑娘们打扮得这么脏,就是为了便于在
秦淮河附近活动,她们出入决不会受到嫖客的注目干扰。
可知她们不但不可能成为你的摇钱树,反而是累赘的赔钱货。我想,你干老鸨婆的日子
一定很短!
那位叫什么五湖游魂的混混,干龟公大茶壶的日子也不长,你两人都是刚入门的外行
人。”
他含笑朗朗而言,每句话都带刺,说得百无禁忌,得意洋洋连损带骂,实在令人受不
了。
五湖游魂激怒得快要疯了,猛地一个耳光抽出。
这家伙对揍人耳光兴趣浓厚,先后接了楚酒狂和天都玄女,依然乐此不疲,第三次出手
揍耳光。
“霹啪…………”
一连六记耳光声暴起,比连珠花炮爆炸更快更响。
“哎……呃……”最后传出痛苦惊恐的叫声。
挨耳光的不是雍不容,而是五湖游魂牛五湖,右手被雍不容扣牢中、小与及无名三个手
指,向上屈扭向下压,如果不挫身下伏,三个手指必定被拆断。
“你偌大年纪,做龟公大茶壶不嫌太老了吗?”雍不容沉下脸,语气的刺更锐利伤人:
“你他娘的生得贱,居然想赚一千两银子花红,凭你,连他娘的十文钱也不配赚,呸!”
“放……放手……”五湖游魂狂叫,快要侧身爬伏在地了。
舍不得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