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望老爷子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地摇头低叹道:“谁知,江湖并不是自己幻想中的那麽回事。”
他凝视着木盒,语声深邃,而且略带激动道:“当我不顾云扬他娘的劝阻,毅然决然搁下照顾牧场的重担,入关闯荡江湖以後才知道,所谓武林,竟是一个弱肉强食,动不动就染血夺命的无情环境,所谓游侠,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说到这里,望老爷子似乎有无限的感慨,自顾自地跌入回忆中,良久不语,顿时,月夜突然变得寂静,沉重起来。
小混和小刀二人略有所感地兀自沉思,望家人却是颇为惊异地面面相觑。
特别是小妮子和她的三个哥哥,今晚首次听到有关自己爷爷的过去,竟也是令人欣羡的侠士,不由得对他老人家更加肃然起敬。
只是,老爷子语气中的激动和感慨,却不是他们所能了解的情绪。
半晌之後,望老爷子方始回过神来,接着道:“最後,我终於厌倦那种充满血腥和杀伐的日子,怀念起牧场里宁静、温馨的生活,所以我回来了!由於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搅入江湖,所以一直不曾将那套九九八十一手驭龙九重天鞭法,传给云扬和他的三个弟弟,就是连昔日江湖那段日了也不多提。”
“可是……”老爷子慈爱地看着小妮子,轻笑道:“妮丫头周岁生日,家里为她准备抓周时,我一时心血来潮顺手搁上一条长鞭,偏偏这丫头一把就朝长鞭抓去。
“她奶奶摇头说:‘女孩子玩鞭子不像话!’想将长鞭拿走,妮丫头小嘴一瘪,立刻哇哇大哭,直到鞭子还给她,才让她破涕为笑。”
望大爷点头回忆道:“是呀!我还记得娘那时直叹说,咱们望家难不成真的没有养女孩子的命呢!”
小妮子的三个哥哥,全都瞅着她呵呵直笑,那模样好像是在说:“你才知道!”的味道。
小妮子不服气嗔道:“笑什麽?谁规定女孩子不能玩鞭子?讨厌!”
望老爷子不住摇头叹笑道:“所以我说是命中注定呐!早在妮丫头出生没多久,我便看出她的资质不错,会是练武的好材料,可是想想江湖生活实在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就打消了传她武功的念头。”
轻轻一顿,他慈祥地接着道:“谁料到,妮丫头还真是和鞭子有缘,从小苞着哥哥和堂兄弟乱跑,学着牧场里的叔叔伯伯们吆喝赶畜牲,竟也将一条鞭耍得似模似样。於是,我这才不时从旁点拨她一些使鞭的手法和技巧,偶尔也传她几式驭龙九重天里,比较简单的招式,心想,光是这样子,也不会使得她和江湖连上关系。”
然後,老爷子似笑非笑,目光古怪地瞅着小混,叹道:“千算万算,总是逃不出老天爷的计算,我怎麽也没想到,竟会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唏哩呼噜就教这丫头入门的内功心法,让妮丫头对耍鞭子越练越有劲,这能说不是天意安排吗?”
小混搔搔後脑勺,尴尬笑道:“呵呵!这全是意外,我怎麽知道,望爷爷你不希望小妮子学武,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不教她啦!”
望老爷子扬眉笑道:“哦?这麽说,还是我的错喽?”
小混嘿笑道:“当然不是望爷爷你的错!”他故意一顿,眨眨眼谑道:“只是你老人家多少得负点责任罢了,否则,我人小肩膀窄,可是担待不起拐带良家刁蛮女的重责大罪。”
“臭混混,你骂谁刁蛮!”小妮子气呼呼地指着小混兴师问罪。
小混嘿嘿轻笑,拨开小妮子的春葱玉指,笑谑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就忙着气涌如山地问罪,嘿嘿!这不就是做贼的喊捉贼,明知故问嘛!”
“你……”小妮子一时语塞,兀自气苦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就这样,你呀你的半天你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一张小脸涨得红通通的,令人分不出她是生气?还是害羞?
望老爷子拍拍她的手,慎重地对小混道:“小子,我望家三代,就出这麽个女娃儿,她要跟你去中原,你就得替我好好照应她!”
望夫人有些为难轻道:“爹,这……”
望老爷子摆摆手,打断道:“女孩子家养大了,总是别人的,何况,你没听她自己说,她不愿意做温室里的花朵!”
接着,他长叹道:“小刀说的对,有些人的确天生注定要成为武林人,妮丫头也是如此,就让她去吧!小混会照顾她的。”
望老爷子转而以凌厉的目光紧盯着小混,严肃道:“你怎麽说?”
小混心里暗叫道:“累呀!”但是表情上,他却是拍着胸脯,以慷慨就义的姿态,义无反顾地道:“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小妮子的安全包在我身上,谁要是敢碰她一根汗毛,我就拨他十根腿毛,谁要是动她一下,我就还他十几二十拳,保证不让小妮子吃亏!”
小刀偷瞥了他一眼,心想:“就怕那个人是你自己喔!”
小混果然在心中加上一句:“当然,如果是我就另当别论!”
望老爷子欣慰道:“很好!”他忽又轻轻呵笑问:“对了,小妮子说你将赤焰送给她,这事可是真的?”
小混肯定万分地点头:“保证不是煮的,或是红烧的!”
望老爷子笑骂道:“贫嘴!不过,既然是真的……”他自腰间挑出一只大小如拇指指甲盖的透明玉蝉,交给小混。
小混心想:“哟!这玩意儿和我那孽龙寒匕倒是挺相似的。”
他伸出手,正待接过玉蝉,却听得老爷子说道:“这只玉蝉,是用温玉所雕,一般的温玉都是呈羊脂般的乳白不透明色泽。像这种水晶温玉世间少有,称得上是稀世之宝,老夫就用它来交换赤焰,当作你与小妮子文定的信物!”
登时,小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下巴也落了下来,一脸傻相地怔在那里,瞧他那付张口结舌的样子,就知道他被吓得不轻!
小刀高兴的哈哈大笑,猛然拍着小混肩膀,催道:“呆子,快把信物接过来呀!到手的老婆可别让她跑掉啦!”
小混机伶伶地打个颤,回过神来,呐呐道:“望爷爷……这事可不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名字是两位爷爷顺口取的,还有……哎呀!反正,我不能提供一个正常安定的生活给小妮子,这事……这事……”
他急忙扭头回望想要找寻小妮子,让她自己来反对这件事,可是,那小妮子早在他爷爷说出文定的信物之後,嘤咛一声,转身躲回闺房。
饶是小妮子身为关外儿女,生性豪迈大方,但是,遇到这种事,反应仍是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只有羞红脸,丢下一句:“人家不知道啦!”随即逃之夭夭的份了!
不过,小妮子倒是连那句人家不知道都省下,呵!事实上,她知道的可清楚呐!
小混四下找不到小妮子,直觉地想找小刀求救,小刀却一翻白眼,背过身去,乾脆来个相应不理!
望老爷子见状,佯怒地拍着桌面喝道:“小子,莫非你认为妮丫头配不上你?还是你故意在众人之前玩弄她的感情,如今就想一走了之?”
“不是!”小混急道:“我没有玩弄……”
望老爷子截口道:“既然没有,你为何一直推三阻四?我老头子都不怕唯一的宝贝孙女儿吃苦受罪,难道你还怕娶媳妇不成?”
蓦地,小混猛地一咬牙,横了心瞪眼叫道:“奶奶的,娶就娶,谁怕谁来着?往後我若是名门之後,算那妮子的好命,可是我不幸是恶人之後,也算她自认倒楣,大不了跟着我去当棒老二罢了!”
望夫人暗自在心里呻吟一声,但是,再看看小混那种慷慨激昂的德性,倒也觉得这个混女婿颇为真情流露,总是将就点也就算啦!
本来嘛!自古以来即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这是公理——公婆的道理;也是正义——正点的主义!
望老爷子拂髯大笑道:“好,够气魄!可是千万别叫你奶奶来娶,要你自己来娶才行呐!”
原来,老爷子故意将小混的粗话,曲解成奶奶娶,就娶!要是奶奶不娶呢?那小妮子不就嫁不出门?
小混喜上眉梢地乐道:“老婆当然得自己娶,万一我奶奶早就翘瓣子,那我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这可是大问题!”
小刀接口打趣道:“还好你不是叫他奶奶来娶,否则叫别人的奶奶来娶,这小妮子可就不一定会送进你的洞房里喽!”
“去你的!”小混猝然擂了他一拳,咧着嘴叫笑道:“我有你这种老哥,真是有够没水准!”
小刀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捶的肩头,冤枉道:“我转过身去,你就娶到老婆,这不是帮你是什麽?更何况……”
他斜瞟着小混,嗤笑道:“他奶奶的不幸,和你这个别人家的孙子,八竿子也打不着,对你有什麽影响?”
望夫人见这个未来的半子,得意忘形之下,话是越说越见颜色,再下去,还不知小混的狗嘴里,会吐出哪一种牙?
於是,她藉机起身道:“爹,小混,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妮丫头。”
望老爷子颔首笑道:“顺便叫人替她和小混他们收拾行李,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就让他们早去早回!”
小混突然拍着桌子,兴奋叫道:“还有,未来的丈母娘,请你顺便差人送几缸好酒来,订婚怎麽可以不喝酒,这可是值得大醉一场的大事呐!对了,小妮子也得出来,否则,这酒喝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小妮子的大哥,一向沉默寡言的望英豪,此时,满脸苦笑道:“娘!你先别忙着走,总得让小混先拜见爷爷和泰山、泰水才是。”
望夫人闻言,呵笑道:“对对,应该的。”
於是望夫人重新落座,小混倒也不再推诿,站起身对着三位长辈便是一揖到地,嘴里规规榘榘地道:“小子曾能混拜见未来的爷爷、岳父、岳母!”
望英杰待他作了个大揖,才叫道:“慢来,慢来,哪有人一次见三个人的事,而且,所谓拜见,就应该跪下磕头才对,小混呀!你今天可别想打混,再来过,再来过!”
小混“哈!”地反驳道:“谁规定,拜见就得跪下磕头?”
小妮子的小扮,望英雄黠笑道:“我们望家规定的,跪!一定要跪!”
不光是望家三兄弟鼓噪着,连小刀也凑上一脚,跟着起哄。
小混撇撇嘴,无奈地道:“奶奶的,跪就跪,反正男儿膝下有黄金,看我这一跪,可以跪出多少金子来!”
於是,小混只得对着望老爷子和望大爷夫妇,一一下跪,叩头、起身、下跪、叩头、起身……这一轮跪完,望家三兄弟还不轻易放过他,硬押着他拜见大舅子等人,这跪跪叩叩,可真把小混折腾得昏头转向,就连小刀大剌剌往他面前一站,他也照跪不误。
小混正打算往下拜,一抬头瞥见眼前竟是小刀贼笑兮兮的得意嘴脸,众人只听到他嘿嘿怪笑一声,没有人看清楚小混是如何闪身而起,只闻怪笑之後,“砰!”然一响,小刀已被他一脚踹翻在三步之外。
此时,一群下人们捧菜抬酒,正鱼贯地走向後花园,众人赏月之处。
原来是望夫人趁着大舅子们胡闹时,迳自下去吩咐下人整置酒宴,於是在此四更末五更初,原本静谧的时分,突然的热闹起来。
不等下人将洒菜摆妥,小混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地抓过一缸十斤重的大§酒,找上三个大舅子敬酒。
望老爷子此等长辈,见他们年轻人相处融洽,只对小混的狂态,报以一笑,倒也不多阻止。
小混既是继承文狂李二白的七绝杂艺,当然对酒之一道不会陌生,自然他能喝酒,会喝酒,懂得喝酒,而且敢喝酒。
所谓敢喝酒,就像他现在的敬酒方式!
“我说三位大舅子们,妹夫我曾能混敬你们一缸,咱们乾缸!”
“乾缸?”望英豪瞪大了眼睛道:“这可是十斤重的陈年大曲,平常人不用一斤就会头昏眼花,你……不多考虑?”
小混本就是藉机报一跪之仇,他狂道:“十斤陈年大曲算什麽,我一对三,你们三位大舅子一人一缸,我一个人三缸,庆祝咱们以後就是一家人,来!我先乾为敬!”
他仰起头,“咕噜!”连响,灌下了大半缸老酒,哈口气,激道:“奶奶的,好酒,不敢喝的是娘们!”
狗熊好当,娘们难为!
望家三兄弟不禁也豪气大发,学着小混的样子,抓起大酒缸,“咕噜!”就灌……结果,一缸酒还没有喝完一半,三位大舅子全给摆横了!
小混言而有信,自己一人乾完三大缸子陈年大曲酒,看得侍候的下人们,个个瞠目咋舌,对这位准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同席而坐的望老爷子和望大爷父子俩,也不禁看傻了眼。
就算关外人豪爽善饮,时常有人拿烈酒当白开水喝吧!穷其父子俩这一生,也从未看到过,居然有人能够一次喝下三十斤陈年老大,却只是微醺而已!
“咚!”的闷响,小混放下酒缸,“呃”地打了个大曲酒嗝。
他醉红着脸,望着或趴,或躺,醉倒在地上和桌边的望家三兄弟,醺醺然,呵呵谑笑道:“他奶奶……呃!的,你们以为……呃!我曾能混是……混假的?呃!告诉你们,我可是喝酒膏长大,呵呵!呃……老酒……老酒算他……奶奶的……什麽玩意儿,呃!”
小刀好奇问:“什麽是酒膏?我怎麽从来没听过?”
小混醉笑道:“酒膏,呃!就是把绍兴酒……长年窖藏,然後,酒里的水分┅┅减少,酒就……呃!变得稠稠的,琥珀色……好漂亮,闻了就会醉死人的玩意儿……呃……”
小混仰头又是半缸老酒,摇头晃脑道:“奶奶的,一小块酒膏……要用十斤二十年陈绍……冲调,再加十斤新酒……用竹片刀子打……打得起泡泡,才能喝,不然会……醉死人,可是谷里……没有新酒,全是酒膏……酒膏呐!呃……奶奶的┅┅”
李二白当年退隐狂人谷时,曾带了十缸七十五斤装的陈年绍兴进谷,待到小混被迷途的骆驼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