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卫兵,谄媚笑道:“大人,你要不要将专用的鞍蹬提来?”
都督立即截口道:“不用,本大人的骑术精湛,试匹马哪用得着那麽麻烦。”他是吃定赤焰温驯。
於是,他走上前,轻拍赤焰额头,一按马背就待跃身而上。
忽然,赤焰不屑地嘶鸣一声,後腿一弹一踢,就将这名都督,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砰然有声。
“哎唷!”都督大人五体投地地伏在地面,众卫兵一阵哔然,纷纷上前探问,四周正等待通过检查的老百姓,无不掩起嘴来,嘿嘿窃笑。
这都督愤怒又糗大地甩开扶持他的卫兵,他用手背擦擦脸颊,恼羞成怒地唾骂道:“畜牲,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他大步走上迳自抖耳甩尾,一派悠闲的赤焰,凶狠狠地按住马背,猛地翻身而上,赤焰竟让他轻易上了背,可是不待都督坐稳,赤焰忽然如箭般“咻!”地急蹿而出,放蹄朝关外飞奔离去。
马背上都督“喔——哇!”的大叫,手忙脚乱地伏身抓住鞍褥的边沿,狼狈不堪地斜挂在赤焰背上,他慌张地大叫道:“停……停下来!我叫你停,听见没有!”
赤焰嗤声吐气,它不但不停,反而故意踢扬後腿轻扭腰际,将刚要爬上它背的都督,再度震跌下来,都督“呀!”的惊叫,两腿落地,半攀半扯地倾挂着,在赤焰迅捷的奔掠中,逐渐消失身影。
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卫兵,和替赤焰呼喝助威的老百姓,以及──以及一路迤逦,偶尔出现的大个脚印……树上,小妮子高兴地拍手叫好,她兴奋地双颊酡红,两眼精亮,娇笑道:“小混,你刚才到底跟赤焰小子说了些什麽?”
小混攀着枝桠在树上站直身朝远方眺望,哈哈笑道:“我告诉赤焰小子,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拖出去丢掉。”
小刀随即也在树上站直身子,他望着渐渐消散的黄尘问:“待会儿赤焰如何和我们会合?”
小混轻松愉快道:“我们回官道慢慢走,小子自己会追来。”
於是,他们三人呵笑连连纵身下树,走回官道。
哈赤早在官道旁等的不耐烦,他一见小混等人出来,立刻迎上前道:“少爷,你们怎麽进去那麽久,哈赤以为你又丢下我一人走了。”
小混拍拍哈赤,笑道:“放心啦!炳赤!我既然说要让你跟,就不会在半路上丢下你,以後不可以对我没信心,懂了没有。”
哈赤憨笑地拍拍後脑勺道:“对!我现在是狂人帮的总护卫,少爷当然不会丢下我。”
他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哈赤乱讲话,该打。”
小混斜睨眼道:“好了,少来这套苦肉计,本帮主不罚你便是,走吧!”
哈赤咧嘴轻声傻笑道:“奇怪,少爷怎麽知道我是用苦肉计?”
小混轻嗤一声,迳自翻身上马。
哈赤立刻机伶地让出坐骑给小妮子, 自己成了替她牵马的马 ,反正众人不急着赶路,小混倒也没说什麽。
小刀轻笑地跃上马背,对小混眨眨眼睛,表示赞赏哈赤的俐落,小混只是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
小混环顾周遭夹道树林,都已在北风中渐次褪去浓荫的树叶而变得枯黄,别有一番凄凉的美感,他不禁轻笑道:“此时居庸叠翠,应该改个名字,才能符合眼前的景色。”
小刀反问道:“你又有什麽主意?”
小混嘿嘿笑道:“居庸秃头,你觉得怎麽样?”
小刀叹笑道:“老实说,不怎麽样。你的文采,我看也不过尔尔,实在很没水准。”
小妮子娇笑道:“我举双手赞成!他呀,是个名符其实的混混,狗嘴里自然是吐不出象牙来喽!”
小混不以为忤的呵呵直笑,他扬起一边眉毛道:“狗嘴,本来就不是长象牙的地方,你这妮子懂是不懂?”
蓦地,一阵急骤的马蹄传来,小混展颜道:“小妮子喔!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小妮子无言地低啐一声,她回头朝来路望去,只见赤焰小子飘扬着如旌旗般的红鬃,宛若溜地红龙呼啸着追来。
不用问总督大人究竟如何,只要看赤焰空空的马背,就知道它一定不辱使命。
小妮子欢然轻叫,扭身自大马上腾跃而起,只见她身轻如乳燕当空一回,恰到好处地迎着赤焰,飘落在奔驰中赤焰起伏的背上。
小混啧啧笑道:“他奶奶的!竟然在我面前卖弄轻功,真是没搞错。”
“红鬃马、 青罗衫, 长弓白羽箭。”小刀瞅着迎面驰近的小妮子,谑笑道:“她倒像花木兰呐!也亏得你才有这种兴致,携家带眷闯江湖。”
小混得意洋洋道:“调剂!老哥,这就叫调剂!铁血江湖嘛!总得找些乐趣,这是我独家的秘方,可以提神醒脑,让自己倦念全消。”
小妮子到达小混他们身前後,并未停马,赤焰习惯性地居於领导地位,一马当先迳自驰去,小混他们三人低笑一声,轻夹马腹纵骑追上,登时,官道上扬起偌大的尘埃弥漫。
在滚滚黄尘和震天蹄响的烘托下,小混等人声势惊人,好不威风地策骑狂奔,官道上的行人无不骇然向两旁避开了去。
瞧他们四人那种神采飞扬,目中无人的架式,果然颇有几分狂人的味道。
数日後。
小刀领着小混等人,沿着正对城门的东大街转入一条小巷。
小混已然不见精神地疲懒问道:“老哥,几天来咱们已经逛过七、八十家酒坊、酒馆和酒楼,根本没有识得你那套问人的暗语,你真的确定这样就可以找到武林贩子?”
小刀轻嗤道:“他奶奶的!你太夸张了,咱们至多走过十七、八家酒店,那有你说的七、八十家。而且……”
他索性停下脚步,扭身以双手抱胸道:“小混,老哥我好歹也混了十来年江湖,没吃过羊肉,总也见过羊满山跑,对於找人的法子,我有绝对的把握。”
小刀伸手拍拍小混肩头,安抚道:“耐心点,兄弟!咱们北京城里卖酒的地方还没找完一半,你急个什麽劲!”
小混夸张地拍着额头道:“乖乖隆地咚!大蒜炒大葱!难不成要咱们喝遍全北京城内卖酒的地方,去找那个武林贩子?”
小刀安然道:“若有必要的话,是的。”
“没有经济实用一点的方法?”小混无奈地揉揉脖子,不怀希望地问。
小刀以满含遗憾的声音,淡笑答道:“据我所知,没有。”
“罢了!”小混忽然振起精神,摩拳擦掌地喝叫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麽,走呀!今天是从哪里开始?”
说着,他拉起小妮子的柔荑招呼哈赤,说走还真是立刻开步走,半点也不浪费时间。
小刀轻笑地追上前,语调平和道:“桂花胡同、杜老驼酒坊。”
小妮子满脸讶异道:“咦!小混,你吃错药了是不是?怎麽刚刚还要死不活的德性,这一眨眼,你就变得生龙活虎啦!”
小混点点她的鼻头,逗弄地谑笑道:“教你个乖,傻妮子,早做晚做都得做的事,不如早做早了结;苦做乐做都得做的事,就要快快乐乐地去做。这样子,日子才会过得迅速又快乐。”
小妮子“哦!”的依此类推道:“所以勤做懒做都得做的事,你就勤勤快快去做,是不是?”
小混轻捏了她的鼻子一把,咯咯笑道:“答对了,老婆,真是孺子可教也。”
小妮子皱起俏鼻子,伸手拍开小混不安分的禄山之爪,啐声道:“无聊!”
小刀哈哈笑道:“得了!你们小俩口子,少在老哥面前打情骂俏,这样有碍风化呐!”
小混嘿嘿笑道:“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小刀低嗤轻笑,忽然刹了身,转进一家挂着酒帘的酒坊。
小混抬眼一瞄,发现青布酒帘上用朱漆圈起一个杜字,看光景,约莫就是小刀所说的杜老驼酒坊。
小混拉着小妮子,对哈赤意气风发地英姿勃勃道:“走!炳赤,咱们买醉去。”
哈赤呵笑着跟在小混他们身後,拨开酒帘挤入酒坊里面。
酒坊是坐北朝南的方向,就在北边墙上开有一个大圆窗,因此整间酒坊内的采光甚佳。
此时,时已过午,太阳偏斜地微微晒进酒坊中,整个酒坊里,除了小刀就坐於大圆窗房的位置,已无其他酒客。
小混进入酒坊大步朝小刀所坐的桌子走去,这一走近,小混方始发现,所谓的桌子,竟是一口能盛十石水的大缸,缸上盖着大红朱漆的圆木盖子聊充桌面。
酒缸两旁随意搁放着几把木凳,如此别致的摆设,使得整间酒坊看来,更显得酒意盎然,颇有雅趣。
小混环顾四下,略略一数,酒坊中共有六个大缸,摆成前三後三前的桌数。
就在他打量酒坊内部布置时,一名年约四旬的鸡胸矮汉,抓着酒杯笑吟吟地向众人。
“客官,你们是第一次来老杜这儿吧!”
老杜一口标准的京片子,格外的悠扬悦耳,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恰巧成了对比,若没有看到老杜的人,实在很难想像。
如此悦耳的嗓门,竟是出自如此一个有着残缺身子的人口中。
小刀轻笑道:“我们是特地慕名而来的。”
老杜搁下酒杯,呵呵笑道:“客官是外在来的吧!你要喝好酒,到老杜这里绝计错不了,我老杜的酒包不渗水,内行人一喝就上口。”言下,对自己的酒,满是无限的骄傲。
小妮子嫣然笑道:“杜老板,你这酒坊里的摆设布置,挺特殊的嘛!”
老杜这时反倒不好意思地谦虚道:“没有啦!小泵娘,你是头一次到这种老酒坊来,所以不知道,北京城里的专门用大酒缸卖白乾的老店,大都是这样子摆设,图个方便嘛!”小混呵呵失笑道:“真的?这下糗大了,咱们倒成了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老杜一派和气道:“哪儿的话,不在一行,不识一行嘛!你们稍坐一下,酒马上来了。”
小刀接口道:“别忘了顺道来几盘小菜。”
“就来!就来!”老杜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哈赤耙把黄发,满面笑容道:“少爷,这老板好客气。”
小混漫应道:“和气生财嘛!”他若有所思地疑视着老杜消失身影那道布帘。
小刀似有所觉地淡笑道:“如何?有点子?”
小混眨眨眼,轻声道:“说不定还是正点子。”
小刀平静地瞥眼满脸惊讶的小妮子和哈赤二人,暗示他们别泄了底。
不一会儿,老杜手捧着竹盘,端出酒菜来。
小妮子忍不住满心好奇,溜眼打量着老杜,她暗自咋舌道:“他会是正点子?怎麽看都不像嘛!”
老杜忽然有趣问:“小泵娘,你怎地一直瞧着老杜?”他用手抹抹脸上,笑道:“是不是我脸上沾着东西了?”
小妮子蓦地脸红,呐呐道:“我……”
忽然,她灵光一闪,黠道:“我是在想杜老板,你的嗓子不错也!”
小混正为这妮子的疏忽提着心捏把冷汗,总算小妮子机伶,找了个不算太差的藉口,小混这才对他投以赞许的一笑。
老杜闻言微怔,他似乎不料小妮子会出此言,有顷,他轻哦道:“这个呀?”老杜淡然一笑:“上天是公平的,它少给你什麽,总也会补偿你别的。”
小妮子见自己引起老杜的感慨,不禁歉然道:“杜老板,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件事的。”
老杜轻笑地摆摆手道:“没关系,别介意,我早就习惯。”
他这时才想到手上的东西尚未放下,於是,叨念道:“瞧我这记性,端着酒菜发什麽愣。”
哈赤帮忙接下竹盘,小刀却迳自取饼筷子在圆木盖子上,随手搁成一个没底的三角形,接着,他有意无意地拿起酒杯,杯口朝下地放在两支筷子之间。
这个就是小混所提到的暗招,也是江湖中人想与武林贩子做生意的一种联络方式。
老杜瞥见桌面上的酒筷,蓦地,眼底精光一闪即敛,他依旧和气笑道:“客官,你也是做生意的人?”
小刀心下一喜,对小混投以盈满笑意的眼神,淡然笑道:“是呀!”
老杜扯下肩上的抹布,轻轻慢慢地擦着圆木盖边沿,又问:“不知道你是做买的,还是做卖的?”
小刀收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抛进口中,闲闲道:“大部分是卖,如果情况好,说不定也要买。”
老杜转目注视着小刀,淡笑道:“腊八这里或许会有生意人来往,你那时不妨来瞧瞧看。”
“腊八?”小混插口道:“等不到时候啦!”
老杜轻笑道:“那也没办法,你们来的不巧,做生意的人到远处去办一笔大货,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说是猎人回来吃粥,却也挺难有十成把握。”
小刀问道:“生意人什麽时候走的?”
“前天!”
小混和小刀两人对望一眼,懊恼地直跺脚,连叫:“运气不好。”瞧瞧他们哀声叹气的模样,老杜摇摇头含笑地退入柜台之後。
是夜,月圆如盘,万星齐隐。
一个原该是晴朗的天空,因为刮个不停的呼啸狂风,显得有些抑郁;天上浓厚的云层随风飞快的向西北流闪,浓云无意,却掩得天上明月忽明忽灭的阴沉起来。
客栈中。
小混无聊地托颚半趴於桌上,目不稍瞬地瞅着围绕灯光嗡嗡打转的扑火飞虫。
哈赤尽心地陪坐於侧,然而,他那狮头般的硕大脑袋,却是上下有致地点动不停,早已梦会周公地打起盹来着。
小刀也默默地躺在床上,双手交握地枕於头下,翘起二郎腿,视而不见地盯着屋梁上出神。
屋子里,充满绝对的寂然,还有一股静悄悄,懒洋洋说不出别扭的闷气。
好似这个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失去活跃的热情,只想保持现在的模样,任时光一点一滴的消磨,直到生命终结的来临。
窗外肆虐的风,不知从哪里的缝隙溜进屋内,吹得桌上的灯光轻轻摇晃起来。
小混他们的影子,就随着晃动地火光,忽长忽短的投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