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的翠玉斑指,右手之中,却拿着一管长过三尺的翡翠烟管,双目有如明星一般,令人不敢
逼视。
那八条勤装大汉,一见这锦衣少年,齐地垂首肃立,不敢再动,镖局中的弟兄见了这锦
衣少年,亦是眼前一亮,楞在当地!
只见这锦衣少年伸手一指,那长长的翡翠烟管,几乎指到西门狮的面前,道:“是你把
咱家的马车拦住的么?”
西门狮气往上冲,挺胸道:“不错,你要怎样?”
锦衣少年仰天笑道:“好好,这人倒还有些胆气。”伸手一撩衣襟,一步跨下了车辕,
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
此人神情装束,在华丽中混杂着狂放不羁,既似骚人墨客,又似纨裤子弟,但说起话
来,话声却娇柔有如女子,一双明亮的眼波,在刚强之中,也带着些女子的妩媚之意,走过
展梦白时,双眉微微一皱,道:“快生将手拿开,不要弄脏了我的车子。”
展梦白双眉一挑,锦衣少年却已霍然转过身去,朗声道:“方巨木,你认得这些人
么?”
方巨木垂手道:“小人只认得这位……”
他随手一指展梦白,锦衣少年截口道:“他的手拿开了么?”
方巨木道:“这位便是三夫人的……”
锦衣少年“噢”了一声,似乎也甚是惊奇,回身上下打量了展梦白几眼,道:“奇怪奇
怪,三阿姨那样爱乾净,你为什么这样脏?”
展梦白怒道:“我的事与你无……”
锦衣少年大声道:“方巨木,找两件衣服给他,回头咱家还有事问他!”他似乎永远不
愿听人将话说完,每次总是只要别人说话一半,他使截口打断,西门狮见他竟似与展梦白是
亲戚,心中不禁大奇,却将满腔怒火抑制下去,沉声道:“在下西门狮,乃——”
锦衣少年一挥烟管,道:“你不要说了,咱家方才本想叫你们叩头为礼,既然他是三阿
姨的儿子,你们也连着占了便宜。”回首道:“让出一匹马来给他,立刻动身了。”
他说话又急又快,根本不给别人说话机会,彷佛将别人都看成他的奴才一般,西门狮浓
眉一扬,沉声道:“我方才本想叫你叩头陪礼,但你既是展性兄的相识,咱家只好让你占些
便宜。”
锦衣少年扬眉道:“你说什么?”
西门狮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说的便是什么!”
锦衣少年双眉微微一皱,掌中的翠玉灯管,突地出一片碧光,有如天神倒挂一般,向西
门狮当头卷下。
西门狮一惊撤身,连退数步,锦衣少年哈哈笑道:“你胆气虽然不错,但武功却太差
了,我这一招里故意露出四处破绽,你只要看出一处,便可立在当地毋庸动弹,这样的武
功,还想和咱家动手么?”
回转身去,再也不望西门狮一眼,伸手一拍展梦白肩头,笑道:“快骑上马,随我走
吧。”
话犹未了,李冠英已大喝一声,扑了过来,喝道:“等我打杀了他,你再带走他的首
级!”
锦衣少年道:“你武功难道比那红脸还要高么?”
李冠英厉声道:“这姓展的与我仇深知海,你武功便是比我高十倍,我也要和他拚
了!”
锦衣衣少年仰天笑道:“好愚蠢的人,你武功若比咱家差了十倍,还有什么好拚的!”
手腕一振,翠玉烟管又自出一片碧光,李冠英只见这一片碧光中果有几点破绽,双足钉
定,闷哼一声,五指箕张,向烟管抓了过去,锦衣少年大笑道:“蠢才,你上当了!”
笑声中手腕一反,那亮银的烟斗便已敲在李冠英左肩“肩井”穴上,李冠英木立当地,
竟已不能动弹。
锦衣少年道:“我这独门点穴无人可解,你还是乖乖站在这里呆上几个时辰,谁若要妄
解穴道,引起他的内伤却莫怪咱家未曾言明在先。”左脚跨上车辕,突又回首道:“你怎地
还不上马?”
展梦白道:“你要我上马随你走么?”
锦衣少年道:“不错,等你换件乾净衣衫,我有许多话要问问你。”右脚也跨上了车
辕。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你嫌我脏,我都还嫌你脏哩,你若是有话问我,先脱下衣服让我
嗅嗅你身上可有臭气?”他见了这少年如此狂傲,满心怒气,不可宣,言语也刻薄起来。
方巨木颜色大变,惶声道:“展公子,二宫主对你一番好意,你怎可对地无礼?”
展梦白笑声一顿,诧道:“宫主?她……她是个女子?”
众人心中亦是满心惊诧,江湖中以旱烟作为打穴武器的高手虽不少,但其中那有一人会
是女子,只听方巨木沉声道:“正是!”
众人目光一齐向这“二宫主”望了过去,那知她却大笑道:“咱家本不相信你会是三阿
姨的儿子,但见了你这脾气,却当真和三阿姨毫无二致,来来来,咱家倒要让你嗅嗅身上可
有臭气?”
展梦白呆了一呆,面颊不禁微微红了起来,“二宫主”笑道:“你若是不敢来嗅,便乖
乖跟我走吧,再要推三赖四,便不是大丈夫了!”
展梦白几曾见过这样万事俱不在乎的女子,一时反倒怔住了。
西门狮亦是满心惊诧,这老江湖已看出展梦白与这女子关系非比寻常,当下心念数转,
道:“展性兄,我若寻着那孩子便留下她来,在这里等你。”
与他同行的镖师生怕又生变故,连忙道:“正是正是,展公子你只管放心随……随这位
宫主谈话去好了!”
展梦白怔了半晌,一言不发,拧身掠上一匹空马,李冠英双目圆睁,满头大汗,却无法
动弹一下。
西门狐见了这女子的武功,那里还敢多口,只见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那赶车的
早已揉着腰爬上车座,此刻马鞭一挥,赶车上路,口中却暗暗骂道:“保镖的奴才,果然没
有一个好人。”
展梦白在马上微一抱拳,烟尘大起,车马又复启行,只听马嘶声不绝于耳,车马已转出
长街。
西门狐在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男不男,女不女,像个妖精!”一把抱起李冠英,
便要向镖局内走去。
西门狮面色一沉,厉声道:“我与你恩义早已断绝,你再踏上这石阶一步,我便打杀了
你!”
西门狐回望一眼,只见四下镖师,眼中都有厌恶之色,冷笑道:“走就走,你日后莫要
后悔便是了。”
西门狮怒叱一声:“滚!”挥拳击去。
西门狐连退几步,转身便走,口中犹自冷笑道:“别人一招中四处破绽俱未看出,只会
对着自己弟弟发威,又算什么……”突地见到西门狮踏上一步,再也不敢多话,如飞奔出街
头。
这条街甚是僻静,但一转出去,市面便颇为繁盛,西门狐手里抱着李冠英,口里叹着气
道:“李兄,你看看,亲生兄弟都是这种样子,小弟对你却又是怎样?你我若不是生死与共
的交情,小弟又怎会为你受这些闲气,只望你日后……”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客栈走了进去,说到这里,突见客栈中走出一个满面忧郁的青衫老
人,赫然竟是杜云天,语声不禁立刻为之一顿,杜云天见着他两人面容亦为之一变,怒叱
道:“过来!”
西门狐虽然不知孙玉佛将奸夫赖在他身上之事,毕竟做贼心虚,心胆俱寒,生怕逃得不
快,一把放下李冠英,嗖地掠出门外,便撇下他口里方才还说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溜之
乎也。
杜云天赶到门口,只见街上万头耸动,那里还有西门狐的影子,光天化日,他自然不便
追赶,回身看了李冠英一眼,冷笑道:“愚才,你将奸夫视作好友,却无端冤枉了别人,若
不是看在你气已受得够了,老夫怎能饶你?”说话之间,飞起一脚,向李冠英踢去。
他这一脚本待要解开李冠英的穴道,却不知李冠英所中的乃是帝王谷之独门手法,李冠
英身子不能动弹,心里却清清楚楚,听到杜云天这一番说话,当真是又惊又怒,忖道:“蠢
才蠢才……难道我当真是个蠢才么?”突觉全身一震,气血反流,当场晕厥过去。
杜云天一脚踢出,李冠英仍是动也不动,心中不觉大奇,怒叱道:“你在装死不成?”
叱声未了,突见一个店伙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着道:“不好了,老爷子的那位千金,
一脚踢开了门,上房飞了。”
杜云天心头一惊,蹂足道:“她……她……”口里一个字未曾说出,人都已奔入后院,
要知杜鹃神智仍未清醒,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子孤身在外,当真是太过危险。
李冠英晕倒在地,久久不醒,店里的掌柜伙计,一个个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掌柜的
道:“此人若是死在这里,如何是好?”
店伙道:“不如将他扛出去,随便往那里一送,反正……”
话未说完,掌柜的已连声称好,立刻命两个店伙将他抬起,那知店门外突地走入一个绝
色少女,眼波一转,道:“你们在做什么?”
店伙心虚,不能答话,那少女瞧了李冠英几眼,轻轻一探他脉息,面色一沉,道:“快
将他送入房里。”
店伙道:“但……但……”
那少女沉声道:“他人还未死,你们便想私埋人口么?”
店中见她年纪轻轻,但服装华丽,气度不凡,那里还再敬违背,只得将李冠英送入了上
房。
过了两个时辰,李冠英穴道自解,人也缓缓醒来,有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但他却再未
想到梦醒时身旁竟坐着一个绝色少女,大惊之下,凝睛一望,只觉她面貌甚是熟悉,仔细一
想,赫然竟是“出鞘刀”吴七那日送到秦瘦翁那里去的爱妾,不禁失声道:“吴夫人,你竟
会到了这里?”
绝色少女微微一呆,展颜笑道:“你认得我么?”
李冠英惶声道:“吴老前辈在那里?”
绝色少女道:“他在那里,与我何关?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那老匹夫的名字。”
李冠英大奇道:“吴夫人,你……你……”
绝色少女道:“我名叫孟如丝,谁是那老匹夫的夫人?”端起一杯热茶,送到李冠英口
边。
李冠英那日见到“出鞘刀”吴七对她那般关切,简直爱如性命,想不到她对“出鞘刀”
欲如此轻侮,当下心念一转,便想起了自己与陈倩如又何尝不是如此,此念一生,不禁与
“出鞘刀”大起敌忾之心,伸手一堆杯子,怒道:“男女授受不规,姑娘请站远些。”
孟如丝呆了一呆,突又展颜笑道:“你内伤方愈,生不得气的。”她面如莹玉,眼波如
水,此刻展颜一笑,当真是百媚横生,若是别人与她对面而坐,见了她如此笑容,那里还能
控制心神。
但李冠英见了她如此笑容,想到自己淫荡的妻子,心里更是怒火上涌,大怒喝道:“出
去出去,我死了也不用你来费心,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便要下床赶你了!”语声严厉,丝毫
不留情面。
那知孟如丝媚笑更甜,道:“你先喝了这杯茶再说!”伸手一挣袖子,露出一段嫩藕般
的玉腕。
地出手相救李冠英,本是一时侧隐之心,但李冠英此刻如此神情,竟丝毫不为她美色所
动,却使她不禁动了好奇之心,她从来被“出鞘刀”娇宠惯了,以为世上男子,都是见了美
色便要摇尾乞怜的动物,“出鞘刀”对她越好,她心里越是厌恶,此刻李冠英对她侮辱怒
骂,却反使她芳心荡漾。
只见她一手去揽李冠英的脖子,一手将茶碗送了过去,那知李冠英突地挣扎坐起,推开
茶碗,怒骂道:“吴老前辈那般英雄,有什么对不起你,你这种样子若是被他见了,你还有
脸做人么?”
孟如丝道:“他见了又怎样?他年纪大得可以做我爷爷,我不偷偷跑出来,难道还要跟
他一辈子!”
李冠英一听她竟也是个私奔而出的女子,怒火更大,戳指骂道:“你……你……无耻!
无耻!”
孟如丝笑道:“你骂我么?”
李冠英道:“我自是骂你,不骂你难道是骂狗么?”
孟如丝道:“再骂几句……唉!我一辈子都没有人骂我,心里总在想被人骂骂该有多
好。”
李冠英几乎气得又晕过去,只听孟如丝轻轻道:“你受了伤,又是孤孤单单一人,让我
陪着你,替你解除寂寞,服侍你的伤势,有什么不好,难道是我生得太魏了,配不上你?”
李冠英含恨忖道:“别人污辱了我的妻子,我为何不能还报别人?”一念至此,狞笑
道:“你当真愿意跟着我?”
孟如丝具他满面怒容,目光凛凛,当真满身俱是男子气,与“出鞘刀”的温柔体贴相
比,又是一番风味,立刻轻轻点了点头,李冠英道:“你这样的贱人,见得多了,你若要跟
我,我时时刻刻都要骂你,随时随地可以将你甩掉,但你却不能骗我一句,否则你此刻便快
滚出去|”孟如丝媚笑道:“我怎么会骗你,我要好好地服侍你……”
李冠英骂的越凶,她却越觉得这种男子粗犷的味道迷人,果然将李冠英服侍得无微不
至,李冠英终日骂不绝口,呼来此去,直将他在陈倩如身上所受的怨气,全都发到这淫贱却
更愚昧的女子身上。
要知世上淫荡的女子,若非最最奸狡,便是最最愚昧,聪明的男子永远都不该将此点忘
记。
车马飞奔,八条大汉,合乘六骑,方巨木也骑上了马,与展梦白并辔飞驰,一面悄声
道:“展公子,那日在……”他一心想打听“千锋剑”的下落,那知展梦白只是冷哼一声闭
口不语。
方巨木讨了无趣,强笑搭讪道:“只奇怪我家粉侯自那日之后,也不知走到那里去了,
幸好我寻着宫主,否则真说不定要在江湖上流落了。”展梦白仍是闭口不语,方巨木无可奈
何,自也不能再说。
车马出城,奔行更急,彷佛要赶路似的,展梦白有些奇怪,本想问方巨木可是有急事赶
路,但自己方才已将方巨木碰了回去,此刻自也不便问他,只见两旁树木倒飞,地势渐渐空
旷,日色却渐渐偏西,竟已过了向午时分,他饥肠辘辘,渐觉不耐。
突地迎面一阵清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