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红彩撤下,换上白纱,武林群豪大半都不禁为唐门叹息,想不到这武林大家竟在三
日中屡遭大变。
于是贺客变为吊客,贺仪变为奠仪。
唐迪道:“为人子者生前不为父母尽孝,父母死后亦当尽心,唐迪决心将先父之丧事办
好,教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诸位既是唐迪好友,便是先父晚辈,唐迪斗胆,想请各
位等七七四十九日,先父灵柩入土之后再走,只是唐迪新遭大变,不能亲候各位起居,只有
令太子唐豹、唐燕伺候各位了。”
这番话亦是他写在素纸之上,令家丁朗声念出的,四方宾朋闻得此言,无论交情深浅,
自都不便再走。
此后唐迪果然未曾露面,群豪都道他伤痛过度,心情大乱,自不能待客,但都对他十分
原谅!
后来群豪又听得唐迪已将自己反锁在老人生前之居室中,以作追思,除了一个家丁每日
为他送些白水素饭外,便连唐豹、唐燕兄弟,他也不见,群豪不禁更是钦佩,想不到‘搜魂
手’唐迪竟有如此孝心?
过了两日,突有四条白衣大汉快马自东方飞驰而来,四人俱是风尘满面,眉目间却隐隐
露出兴奋之色。
他们头上俱见戴冠,只是齐眉绑着两寸阔的白布带子,但他们却又不知道唐无影死讯,
显然亦非吊丧而来。
唐门中之宾客,见了这四人,大多未曾留意,其中只有约摸二十余人,神情微变,快步
迎了上去。
唐豹瞧在眼里,虽觉诧异,也不便赶去查询。
只听那四条白衣大汉沉声道:“……本门新掌门人已出现……传令相召……荆州……
”语声低沉,唐豹也听不甚清。
但那二十余人听了这话,神情也变的十分激动兴奋,转身匆匆奔回,竟立刻便要向唐迪
求恕告辞。
唐豹知道他们必是某一秘密门派中人,此时门中有了急事,唐豹自也不便拦阻,当下躬
身道:“家父心痛失常,还不能见人,各位若是身有急事,晚辈不敢再留……”他满身披麻
戴孝,此刻便行孝子之礼,拜伏地上。
那二十余人自也叩首回拜,然后便随着白衣大汉们匆匆离去,奇怪的是,这二十余人明
明乃是同一门下,但彼此间有的竟不相识,只是却都认得这四条白衣大汉,这是为了什么,
唐豹虽然奇怪,但此刻他也无暇深思细想了。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而已到了江陵。
自蜀中至洞庭,江陵本是必经之地,只是若走捷径,便多山路,萧飞雨体贴展梦白的伤
势,宁可绕路而行。
江陵古称荆州,坐镇鄂边,四通八达,乃昔日兵家必争之地,此时烽火已熄,市面甚是
繁荣。
若是依着展梦白,最多在城郊寻个清静客栈投宿。
但萧飞雨千金习性,终是难改,竟在城中最大之客栈,包了个小小跨院,展梦白想到她
昔日之行色,知她投宿客栈,已是十分委屈,自不忍拂她之意,雨人洗了征尘,展梦白铁打
的身子,已被那缠绵伤势,折磨得极易疲惫,略略进了些饮食,便坐在安乐椅上不愿走动。
萧飞雨依依守候在他身侧,近日的忧虑焦心,也使她玉容大是清减,被灯光一映,却更
觉楚楚动人。
异地孤灯,两人对坐,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忽然间,只听院外隐约传来一阵阵车辚马
嘶,喧腾人语。
接着,店伙又敲门进来,陪笑道:“不知怎的,小店突然来了许多位江湖朋友,这些人
野性难驯,客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歇下吧,免得无意间与他们惹些闲气!”他见到萧飞
雨、展梦白气质高昂,出手慷慨,女的虽然英气逼人,男的却是彬彬有礼,再也想不到这两
人竟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豪,只当他们是名门富室的少年夫妻,是以□□过来叮咛。
萧飞雨不听这话倒也罢了,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只是瞧了展梦白一眼,
又自垂首坐下。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可想出去瞧瞧么?”
萧飞雨腼腆颔首,又道:“我陪着你,你的伤……”
展梦白笑道:“你出去瞧瞧也好,只是莫要惊动了别人。”
萧飞雨展颜笑道:“我出去瞧两眼就回来,你可要好生歇着呀!”倒了杯热茶放在展梦
自椅畔,风一般掠了出去。
这时院外灯火黯淡,萧飞而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只见一批批长衫汉子,自店门走向东面
的跨院。
他们虽都穿着长衫,但无论是谁,一眼便可看出乃是武林中人,但走到东院门外,便一
齐停下脚步。
过了半晌,东院里走出个轻衫丫环,道:“你们若要拜见夫人,四个一批进去,脚步可
要放轻些,知道么?”
这些神情剽悍的江湖豪士,看来竟对这小小丫环也甚是尊敬,一齐恭声应了,当下便有
四人蹑足随她而入。
其余的人立在院外,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惊动,片刻后前面四人垂首而出,又换了四人
躬身而入。
萧飞雨虽不认得这些江湖朋友,但瞧他们神情气概,显见俱非无名之辈,不想竟对院中
人如此恭敬畏惧。
她越瞧越觉奇怪,忍不住奔回房中,向展梦白说了,又道:“院中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何
来路,你可猜的出?”
展梦白皱眉沉吟道:“瞧她这气派,若是朝阳夫人?……。还是你姐姐萧曼风?……
。唉,我也猜不出。”
萧飞雨轻道:“会不会是苏……”
展梦白道:“呀!不错,也可能是她。”
萧飞雨道:“那些武林朋友,你说不定是认得的。”
展梦白道:“你可是要我去瞧瞧,那些朋友究竟是何来路?也好猜出院中那位夫人究竟
是谁。”
萧飞雨正要含笑点头,忽又轻叹道:“人家的事,与我们何关?”坐下去柔声笑道:
“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展梦白听她叹息,已知她心里是极想打破这谜团的,只是顾着自己伤势,才故意这般说
法。
这平日谁也不服的女子,如今竟处处为他着想,展梦白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笑
道:“我偷偷去瞧瞧又何妨。”
萧飞雨大喜道:“你……你真的想去瞧瞧?”
展梦白含笑点了点头,萧飞雨道:“但我只准你瞧两眼,就要立刻回来,可莫要惊动了
别人。”
这句话正是展梦白方自叮嘱她的,展梦白忍笑应了,长身而起,他只是半点使不出真
力,却仍可走动。
雨人又悄悄藏在梧桐树下,那悟桐虬枝伟干,浓荫匝地,群豪俱都留意着房中,谁也不
曾发现他们。
展梦白自树后瞧去,只见群豪大多背向自己,俱都垂首肃立,有四人方自院中出来,还
是站在院外,未敢离去。
如此四人出,四人入,进出虽然甚快,但进去的人手多带着件包袱或匣子,出来时便没
有了。
展梦白暗暗忖道:“瞧这情况,院中这位夫人,莫非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不成,这些江
湖朋友都是送赃来的?”
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般威势的成名女瓢把子,除非便是那坐镇君山的苏
浅雪。
一念至此,他更决心想探出个究竟,萧飞雨更已瞧的出神,那里还记得‘瞧两眼就回
去’这句话。
忽然间,展梦白发觉群豪之中,有个人回过头来,面容竟十分熟悉,他还未想出此人是
谁,那人却已回转头去。
再看那人背影,身材甚是枯瘦矮小,只是两条手臂却长垂膝旁,若非他身后的人走了,
展梦白便瞧不见他。
但这一眼瞧过,展梦白便突然记起一人,原来此人正是曾在信阳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九
现云龙’孙九溪。
展梦白素知这‘九现云龙’孙九溪家财百万,仗义疏财,在白道中声名颇著,绝不会是
上线开扒的绿林道。
这一来,自可证明他方才又猜错了,但他们若非绿林道,又怎会群聚在一齐,又怎会向
一位什么样的‘夫人’送礼。
只见群豪似声全都入院参谒完毕,一排排立在院门之外,似是不等那位夫人出来打发,
还不敢离去。
过了半晌,那轻衣丫环才施施然走了出来,萧飞雨附在展梦白耳边道:“方才出来的也
是这小丫头!”
转眼一瞧,展梦白面色竟已大变,双目直勾勾的瞧着那丫环,萧飞雨奇道:“你别人不
认得,反倒认得她么?”
展梦白似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彷佛疑心自
己眼瞧花了。
萧飞雨咬了咬嘴唇,在他耳边笑啤道:“瞧你这付样子,若不是这小丫头年纪还小,我
可真要吃醋了。”
展梦白道:“她……她怎会是小翠?”
萧飞雨道:“小翠又是谁?莫非又是你旧情人用的丫头?”忽然忍不住在展梦白耳朵上
轻轻咬了一口。
展梦白心头一荡,但瞬即叹道:“小翠是我家用的丫头!”
这句话大出萧飞雨意料之外,她呆了半晌,幽幽道:“小翠既是你家的丫头,这位‘夫
人’莫不成是你的妻子么?”
展梦白苦笑道:“我那有什么妻子?……我……我真觉奇怪……”
只见那小翠手里提着只竹篮,将篮子里装的东西,分给每人一件,那东西体积不大,也
瞧不清究竟是什么。
然后小翠道:“夫人已安歇了,各位也请去吧,一个个走,莫要惊吵了夫人。”
群豪应了,果然鱼贯而去,不敢争先。
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恰巧走在最后。
展梦白瞧得小翠入院,孙九溪却还未去远,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沉声唤道:“孙九
溪,孙兄!”
孙九溪脚步一顿,回过头望,满面俱是惊异之色,展梦白自树后走出,道:“孙兄可还
认得展某?”
话声见了,孙九溪已窜了过来,惊喜道:“展兄怎会在此?”声到人到,果然身手矫
健,行动无声。
展梦白笑道:“说来话长,孙兄请假步屋内说话。”
三人回到房里,斟茶落坐,孙九溪目光灼灼,来回打量着两人,忽然笑道:“展兄可是
要请小弟喝喜酒了。”
展梦白生怕萧飞雨怪他出言鲁莽,那知萧飞雨却只是红着脸垂下头去,非但不见怒色,
反倒有些喜意。
孙九溪笑道:“这位姑娘是……”
展梦白笑道:“这位便是‘帝王谷’的萧飞雨萧姑娘。”
孙九溪心头一骇,笑容也立刻僵在脸上,过了半晌,方才呐呐道:“在……在下……
不知者不罪,萧……萧……”
展梦白也未想到‘帝王谷’三字在武林中竟有这般威力,见他如此惊骇,改口道:“在
下相唤兄台,正有一事请教。”
孙九溪道:“展兄请说。”面容肃然,再也不敢开玩笑。
展梦白道:“兄台远来,所为何事,那院中……”
萧飞雨忽也抬头笑道:“那院中的可是展梦白的夫人么?”原来她还是不放心,生怕展
梦白家里已有妻室。
展梦白腹中暗笑,口中正色道:“孙兄休听萧姑娘说笑,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但望
兄台相告。”
孙九溪听他间出第一句话,面上已现碍难之色,此刻更是愁眉苦脸,双眉紧皱,道:
“这……这……”
萧飞雨道:“有什么事见不得的,要说就说出来呀?”
孙九溪苦笑道:“此事本不便说出,但展兄义薄云天,在下若是不说,岂非娈成了小
人。”
萧飞雨笑道:“是呀?吞吞吐吐的,不是小人是什么?”
展梦白本当萧飞雨性情已变的温柔了,此刻听她这般说话,不禁苦笑暗忖:“原来她只
是对我温柔些,对别人还是老模样!”瞧见孙九溪愁眉苦脸,双手抱头,显见对这位萧姑娘
实是头疼的很,展梦白又不觉暗笑。
孙九溪道:“不瞒展兄,在下实是布旗门下……”
萧飞雨恍然道:“呀,我明自了,院子里的想必就是你们掌门人之妻子,这我就……
”含笑瞧了展梦白一眼,倏然住口,下面‘放心了’三子,终是未曾说出,但孙九溪是
何等角色,早已听出她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展夫人,我就放心了。”不禁又是好笑,又是
摇头。
萧飞雨道:“你摇个什么头,莫非头上有蚤子么?”
孙九溪乾咳一声,道:“敝门本就是一盘散沙,自从秦老掌门死后,更是大乱,此番新
掌门出世……”
展梦白突然惊呼一声,但又道:“请接着说。”
孙九溪道:“此刻新掌门人出世,竟有整顿本门之意,而且雄才大略,人所不及,是以
本门上上下下,对他的夫人也甚是尊敬!”
展梦白已听得站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那新掌门人姓什名谁?他可有秦老前辈留下
的‘白布旗’?”
孙九溪被喝声惊的一震,不禁苦笑暗忖:“莫非这位展大侠和萧姑娘在一齐时问长了,
也变的有些疯疯癫癫,否则本门中事,他为何要大呼小叫?”口中却不敢怠慢,沉声道:
“新掌门人之尊讳在下等虽还不知,但他手持秦先掌门传下之‘白布旗’与本门武功秘笈,
在下等却都亲眼见到。”
展梦白道:“布旗是真是伪?”
孙九溪道:“本门布旗,看来虽似一方白布,但浸水之后,花色立现,旁人怎能伪制得
出?”
展梦白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上。
他明明声将那‘白布旗’兴‘布旗秘笈’俱都塞入莫干山巅的洞窟之中,若非他说出,
旁人再也难以寻得。
而他却将这藏旗之地,始终守口如瓶,此番这‘新掌门人’是如何得到它的,展梦白当
真百思不得其解。
孙九溪见他如此模样,不知其中究竟,自是惊奇。
萧飞雨道:“你们掌门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是叫做小翠?”
孙九溪大奇道:“姑娘怎会得知?”
萧飞雨道:“你可知那小翠本是谁家的丫头?”
孙九溪茫然摇了摇头,萧飞雨指着展梦白道:“他家的。”
孙九溪怔了一怔,道:“这……这可是真的。”
展梦白道:“她自小在我家中长大,万不会错?”
孙九溪怔了半晌,沉吟道:“莫非……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