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玩的,当下均感踌躇。
童兆和心想,今天抓不到这三人,回去必被大伙奚落埋怨,孩子嘴里或许骗得出话来,于是满脸堆欢,拉住了周英杰的手。周英杰刚才见过他,知他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使劲甩脱他手,说道:“你拉我干么?”童兆和笑道:“小兄弟,你跟我说,今天来你家的三个客人躲在哪里,我送你这个买糖吃。”说罢拿出只银元宝,递了过去。
周英杰扁嘴向他做个鬼脸,说道:“你当我是谁?铁胆庄周家的人,希罕你的臭钱?”童兆和老羞成怒,叫道:“咱们动手搜庄,搜出那三人,连这小孩子一齐抓去坐牢。”周英杰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算你好汉。我爸爸一拳头便打你个稀巴烂!”
张召重鉴貌辨色,料想这孩子必知文泰来的躲藏处,眼见孟健雄、宋善朋等一干人老辣干练,只有从孩子身上下工夫,但孩子年纪虽小,嘴头却硬,便道:“今儿来的客人好像是四位,不是三位,是不是?”周英杰并不上当,道:“不知道。”张召重道:“待会我们把三个人搜出来,不但你爸爸、连你这小孩子、连你妈妈都要杀头!”周英杰“呸”了一声,眉毛一扬,道:“我都不怕你,我爸爸会怕你?”
童兆和突然瞥见周英杰左腕上套着一串珠子,颗颗晶莹精圆,正是骆冰之物。他是镖头,生平珠宝见得不少,倒是识货之人,这两日来见到骆冰,于她身上穿戴无不瞧得明明白白,这时心中一喜,说道:“你手上这串珠子,我认得是那个女客的,你还说他们没有来?你定是偷了她的。”周英杰大怒,说道:“我怎会偷人家的物事?明明是那婶婶给我的。”童兆和笑道:“好啦,是那婶婶给的。那么她在哪里?”周英杰道:“我干么要对你说?”
张召重心想:“这小孩儿神气十足,想是他爹爹平日给人奉承得狠了,连得他也自尊自大,我且激他一激,看他怎样。”
便道:“老童,不用跟小孩儿罗唆了,他甚么都不知道的,铁胆庄里大人的事,也不会让小孩儿瞧见。他们叫那三个客人躲在秘密的地方之时,定会先将小孩儿赶开。”周英杰果然着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孟健雄见周英杰上当,心中大急,说道:“小师弟,咱们进去吧,别在花园里玩了。”张召重抓住机会,道:“小孩儿不懂事,快走开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你就会吹牛,你要是知道那三个客人躲在甚么地方,你是小英雄,否则的话,你是小混蛋、小狗熊。”周英杰怒道:“我自然知道。你才是大混蛋、大狗熊。”
张召重道:“我料你不知道,你是小狗熊。”周英杰忍无可忍,大声道:“我知道,他们就在这花园里,就在这亭子里!”
孟健雄大惊,喝道:“小师弟,你胡说甚么?快进去!”周英杰话一出口,便知糟糕,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拔足飞奔入内。
张召重见亭子四周是红漆的栏干,空空旷旷,哪有躲藏之处。他跳上栏干,向亭顶一望,也无人影,跳下来沉吟不语,忽然灵机一动,对孟健雄笑道:“孟爷,在下武艺粗疏,可是有几斤笨力气,请孟爷指教。”孟健雄见他瞧不破机关,心下稍宽,只道他抓不到人老羞成怒,要和自己动手,虽然对方人多,却也不能示弱,说道:“不敢,乒刃拳脚,你划下道儿来吧。我是舍命陪君子。”张召重哈哈一笑,说道:“大家好朋友,何必动兵刃拳脚,伤了和气。我来举书这张石桌,待会请孟爷也来试试,我举不起孟爷别见笑。”孟健雄大惊,登时呆了,想不出法子来推辞阻拦,只道:“不,这……这个不好……”
瑞大林、成璜一干人见张召重忽然要和孟健雄比力气,心下俱各纳罕,只见他捋起衣袖,右手抓住石桌圆脚,喝一声“起”,一张四百来斤的石桌竟被他单手平平端起。众人齐声喝彩,叫道:“张大人好气力!”彩声未毕,却惊叫起来。石桌举起,底下露出铁板。
文泰来躲在地窖之中,不一会只听得头顶多人走动,来来去去,老不离开,只是听不到说话,正自气恼之际,忽然头顶轧轧两声,接着光亮耀眼,遮住地窖的铁板已被人揭开。
众官差见文泰来躲在地窖之中,倒不敢立时下去擒拿,为了要捉活口,也不便使用暗器,只守在地窖口上,手持兵刃,大声呼喝。文泰来低声对骆冰道:“咱们给铁胆庄卖了。咱们夫妻一场,你答应我一件事。”骆冰道:“大哥你说。”文泰来道:“待会我叫你做甚么,你一定得听我的话。”骆冰含泪点头。文泰来大喝:“文泰来在此,你们吵甚么?”众人听他一喝,一时肃静无声。文泰来道:“我腿上有伤,放根绳索下来,吊我起来。”
张召重回头找孟健雄拿绳,却已不知去向,忙命庄丁取绳来。绳索取到,成璜拿了,将一端垂入地窖,把文泰来吊将上来。文泰来双足一着地,左手力扯,成璜绳索脱手,文泰来大喝一声,犹如半空打了个响雷,手腕一抖,一条绳索直竖起来,当即使出软鞭中“反脱袈裟”身法,人向右转,绳索从左向右横扫,虎虎生风,势不可当。
武林中有言道:“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又道:“一刀、二枪、三斧、四叉、五钩、六鞭、七抓、八剑。”意思说要学会兵器的初步功夫,学刀只需一年,学鞭却要六年,这鞭说的乃是单鞭双鞭的硬兵刃,软鞭却更加难练。文泰来一艺通百艺通,运起劲力将绳索当软鞭使,势劲力疾,向着众人头脸横扫而至。
众人出其不意,不及抵挡,急急低头避让。那童兆和吃过文泰来的苦头,见他上来时早避在众人背后,躲得远远的,惟恐他还要拚命,找自己晦气,哪知越在后面越吃亏,前面的人一低头,他待见绳索打到,避让已自不及,急忙转身,绳索贯劲,犹如铁棍,呼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背上,登时扑地倒了。
侍卫瑞大林和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一个拿刀、一个手持双铁环,分自左右抢上。余鱼同提气在石级上点了两脚,纵身而上,手挥金笛,和总兵成璜打在一起。成璜使开齐眉棍法,棍长笛短,反被余鱼同逼得连连倒退。骆冰以长刀撑着石级,一步一步走上来,快到顶时,只见地窖口一个魁梧汉子叉腰而立,她钻起飞刀向那人掷去。那人不避不让,待飞刀射至面前,伸出三根手指握住刀柄,其时刀尖距他鼻尖已不过寸许。骆冰见此人好整以暇,将她飞刀视若无物,倒抽了一口凉气,舞起双刀,傍到丈夫身边。
那人正是张召重,眉头微皱,他不屑拔剑与女子相斗,便以骆冰那柄刃锋才及五寸的飞刀作匕首用,连续三下作进手招数。骆冰步武不灵,但手中双刀家学渊源,仍能紧封门户。相拒四五合,张召重左臂前伸,攻到骆冰右臂外侧,向左横掠,把她双刀拦在一边,运力一推,骆冰立脚不稳,又跌入地窖。
那边文泰来双战两名好手,伤口奇痛,神智昏迷,如发疯般乱归狂打。余鱼同施展金笛却已抢得上风。张召重见他金笛中夹有柔云剑法,笛子点穴的手法又是本门正传,好生奇怪,正要上前喝问,哪知余鱼同一招“白云苍狗”,待成璜闪开避让,突然纵入地窖。原来他见骆冰跌入地窖,也不知是否受伤,忙跳入救援。
骆冰站了起来,余鱼同问道:“受伤了么?”骆冰道:“不碍事,你快出去帮四哥。”余鱼同道:“我扶你上去。”
成璜提督熟铜棍在地窖口向下猛挥,居高临下,堵住二人。文泰来见爱妻不能逃脱,自己已不能再行支持,脚步踉跄,直跌到成璜身后,当即伸手在他腰间一点,成璜登时身子软了,被文泰来拦腰抱住,喝声:“下去!”两人直向地窖中跌去。
成璜被点中了穴道,已自动弹不得,跌入地窖后,文泰来压在他身上,两人都爬不起来。骆冰忙伸手把文泰来扶起。他脸上毫无血色,满头大汗,向她勉强一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上她衣襟。余鱼同明白文泰来的用意,大叫:“让路,让路。”
张召重见余鱼同武功乃武当派本门真传,又见文泰来早受重伤,他自重身份,不肯上前夹攻,是以将骆冰推入地窖后不再出手,哪知变起俄顷,成璜竟落入对方手中,这时投鼠忌器,听余鱼同一叫,只得向众人挥手,让出一条路出来。
从地窖中出来的第一个是成璜,骆冰拉住他衣领,短刀刀尖对准他的后心。第三是余鱼同,他一手扶着骆冰,一手抱住文泰来。四个人拖拖拉拉走了上来。骆冰喝道:“谁动一动,这人就没命。”四人在刀枪丛中钻了出去,慢慢走到后园门口。骆冰眼见有三匹马缚在柳树上,心中大喜,暗暗谢天谢地。这三匹马正是吴国栋等来堵截后门时所骑。
张召重眼见要犯便要逃脱,心想:“成璜这脓包死活关我何事?我把文泰来抓回北京,那才是大功一件。”拾起文泰来丢在地下的绳索,运起内力,向外抛去。绳索呼的一声飞出,绕住了文泰来,回臂一拉,将文泰来拉脱了余鱼同之手。骆冰听得丈夫一声呼叫,关心则乱,早忘了去杀成璜,回身来救丈夫,她腿上受伤,迈不了两步,已跌倒在地。文泰来叫道:“快走!快走!”骆冰道:“我跟你死在一起。”文泰来怒道:“你刚才答应听我话的……”话未说完,已被瑞大林等拥上按住。余鱼同飞身过来,抱住骆冰,直闯出园门。一名捕快抡铁尺上前阻拦,余鱼同飞起一脚,踢得他直跌出五六步去。
骆冰见丈夫被捕,已是六神无主,也不知身在何处。余鱼同抢到柳树边,把她放上马背,叫道:“快放飞刀!”这时言伯乾及两名捕快已追出园门,骆冰三把飞刀连珠般发出,惨叫声中,一名捕快肩头中刀。言伯乾呆得一呆,余鱼同已将三匹马的马缰扯开,自己骑上一匹,把第三匹马牵转马头,向着园门,挥金笛在马臀上一击,那马受痛,向言伯乾等直冲过去,把追兵都挡在花园后门口。混乱之中,余鱼同和骆冰两骑马奔得远了。张召重等捉到要犯文泰来,欢天喜地,谁也无心再追。
骆冰神不守舍的伏在马上,几次要拉回马头,再进铁胆庄,都给余鱼同挥鞭抽她坐骑,继续前行。直奔出六七里地,见后面没人追来,余鱼同才不再急策坐骑。
又行了三四里,四乘马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正是铁胆周仲英。他见到余骆两人,很是诧异,叫道:“贵客留步,我请了医生来啦。”骆冰恨极,一柄飞刀向他掷去。
周仲英突见飞刀掷到,大吃一惊,毫无防备之下不及招架,急忙俯身在马背上一伏,飞刀从背上掠过。在他背后的二弟子安健刚忙挥刀挡格,飞刀斜出,噗的一声,插在道旁一株大柳树上,夕阳如血,映照刃锋闪闪生光。周仲英正要喝问,骆冰已张口大骂:“你这沽名钓誉、狼心狗肺的老贼!你们害我丈夫,我和你这老贼拚了。”她边骂边哭,手挥双刀纵马上前。周仲英给她骂得莫名其妙。安健刚见这女人骂他师父,早已按捺不住,挥单刀上前迎敌,被周仲英伸手拦住,叫道:“有话好说。”
余鱼同劝道:“咱们想法子救人要紧,先救四哥,再烧铁胆庄。”骆冰一听有理,掉转马头,一口唾沫恨恨的吐在地下,拍马而走。
周仲英纵横江湖,待人处处以仁义为先,真所谓仇怨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黑白两道一提到铁胆周仲英,无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哪知没头没脑的给这个青年女子掷一柄飞刀,再加一阵臭骂,真是生平从所未有之“奇遇”。他见骆冰怨气冲天,存心拚命,心知必有内情,查问赶到镇上请医的庄丁,只说大奶奶和孟爷在家里好好待客,并没甚么争闹。
周仲英好生纳闷,催马急奔,驰到铁胆庄前。庄丁见老庄主回来,忙上前迎接。周仲英见各人神情特异,料知发生了事端,飞步进庄,一连串的叫道:“叫健雄来!”庄丁回道:“孟爷保着大奶奶、小少爷到后山躲避去了。”周仲英一听,更是诧异。
几名庄丁七张八嘴的说了经过,说公差刚把文泰来捕走,离庄不久,想来一干人不走大路,因此周仲英回来没遇上。众庄丁道:“公差去远后,已叫人去通知孟爷,想来马上就回。”
周仲英连问:“三位客人躲在地窖里,是谁走漏风声?”庄丁面面相觑,都不敢说。周仲英大怒,挥马鞭向庄丁劈头劈脸打去。安健刚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上前相劝。周仲英打了几鞭,坐在椅中直喘气,两枚大铁胆呛啷啷的弄得更响。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站着侍侯。
周仲英喝道:“大家站在这里干么?快去催健雄来。”说话未毕,孟健雄已自外面奔进,叫道:“师父回来了。”周仲英从椅中一跃而起,嘶声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孟健雄见师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哪里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周仲英左手一把抓住他衣领,右手挥鞭,便要劈脸打去,终于强行忍住,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这群狗贼怎会发现?”孟健雄不答,不敢和师父目光相对。周大奶奶听得丈夫发怒,携了儿子过来相劝。
周仲英目光转到宋善朋脸上,喝道:“你一见公差,心里便怕了,于是说了出来,是不是?”他素知孟健雄为人侠义,便杀了他头也不会出卖朋友,宋善朋不会武艺,胆小怕事,多半是他受不住公差的胁逼而吐露真相。宋善朋见到老庄主的威势,似乎一掌便要打将过来,不由得胆战心惊,说道:“不……不是我说的,是……是小……小公子说的。”
周仲英心中打了个突,对儿子道:“你过来。”周英杰畏畏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周仲英道:“那三个客人藏在花园的地窖,是你跟公差说的?”周英杰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却也不敢直承其事。周仲英挥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周英杰吓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只望母亲。周大奶奶走近身来,劝道:“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