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凄楚不胜的神情,宇文彤已似察觉到,但自己情有所钟,势难表示什么,心中对这
位有恩于己的少女只好徒呼奈何。
诸葛璞眼望这三人,心中暗暗叹息道:“上官兰在武林中素有蛇心冷血之称,谁料她却
外冷内热,对宇文彤动了真情,那等任性的人,突然变得温和柔顺,多愁善感,可怪的是,
葛青霜一再给她难堪,她却能容忍下来?莫非……”
这世故的老人突地心念一动,忖道:“是了,她知宇文彤对葛青霜情爱,使她无法在情
场上与葛青霜争胜,但她却又痴心不死,是以才想出这种温婉容忍的办法,冀求感动对方,
而在爱情的天地里,获得一席地位,她这用心之良苦,实是令人怜悯。”
一时之间,房中四人谁也不曾开口,过了半晌,宇文彤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慕容老
前辈清修之处,不知离这里有多远?”
上官兰道:“家师所居静室,就在这花园东端,如她老人家愿接见……”
一言未了,忽听门外响起银铃般笑声,接道:“师姐,恩师她老人家一听白姨禀报之后,
马上叫我来请宇文大哥。”
红影一闪,房中已多了一个身穿藕红色绢衣,美目流盼,笑生双靥的绝色少女。
葛青霜和诸葛璞并不认识这绢衣少女,此刻听她称呼宇文彤大哥,不由一怔!
宇文彤虽然已经认出来人,正是曾在九华山附近要找自己较武的慕容婉美,但却不明白
对方忽然改变称呼,愕然中,拱手一谢道:“有劳姑娘了。”
那知慕容婉美却嫣然一笑,说道:“大哥也真是,……今后已是一家人,还这样客气干
嘛。”
宇文彤闻言一凛,心中想道:“这姑娘莫非误会我与她师姐情投意合,这遭是上门求婚
而来,故有这一家人之说……”
继而自笑多疑,心道:“说不定白夫人与慕容前辈谈话之际,她正好在静室,一旁听到
谈话内容,为表示亲近,故有一家人之说……”
只听慕容婉美在对上官兰说道:“师姐,你陪客人,我领宇文大哥去见恩师。”
宇文彤转对葛青霜说道:“霜妹和老先生在客苑等我,愚兄去去就来。”
然后向上官兰拢袖一谢,即随慕容婉美离去。
两人走到一处,慕容婉美回眸一笑,道:“大哥自己进去吧,恩师在里面等您。”说完,
一笑走开。
宇文彤闪目一瞥,紫藤盘径,翠竹万竿,幽径尽头,背靠假山建有一间精雅的砖房,这
地方真是异常幽静。
宇文彤向远去的慕容婉美背影望了一下,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他略一犹豫,正待叩门,忽听门里传出轻柔娇脆的语声:“进来吧!”
宇文彤略整衣襟,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这是一间南北开窗的精室,室中无桌椅,亦无陈设,只有靠壁处安置了一张云床。
柔和的珠光下,云床上趺坐一位云鬓高堆,貌拟天人,花信年华的宫装少妇。
她虽然艳光照人,但美艳中却蕴含着一种极为高华的慑人气质。
她此刻眼帘深垂,神态庄严,静静的坐在那里。
宇文彤一直走到云床跟前,曲膝跪下,叩头道:“弟子叩见师母。”
宫装少妇缓缓张开双目,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话声亲切,宛若慈母呼唤爱子,宇文彤顿感心胸间一阵情感激动,热泪盈眶,俯首答道:
“弟子宇文彤。”
宫装少妇蔼然道:“好孩子,你且起来。”
宇文彤应了一声:“是!”又叩了一个头,然后挺身站起。
宫装少妇突地惊咦了一声,道:“孩子,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看去好面
熟。”
宇文彤俊脸微红,立将数月前因追查韩桐下落,误闯迷宫禁地,致遭宫中黑衣使者袭击,
他虽大展神威,击毙无数黑衣使者,但终为宫中紫衣侍婢计诱遭擒的经过,以及前往黑林求
医,为怪医要命华陀暗施毒计,虽功力恢复,事后才知所服解药含有剧毒,一年后便将发作,
致遭要命华陀要挟,发作前寻取朱雀环去换解药之事说出。
宫装少妇静静地听完宇文彤说出一切经过,柔声抚慰着道:“好孩子,可苦了你,朱雀
环在我这里,你可拿去向要命华陀换取解药。”
朱雀环在他师母千幻神妃处,这更加证实三影魔君是当年火焚九华山庄的真正凶手,他
刚想把此事向师母千幻神妃说出,忽然想起恩师致师母的信尚在身上,当下连忙由怀中取出,
双手递呈上去。
宫装少妇伸手接过去,立即拆开封口,取出信笺,从头到尾看一遍,突地一声长叹,半
晌之后,方始黯然说道:
“一别三十多年,想不到他却如此自苦,你师父也太死心眼了,其实当年那桩不幸事件,
岂能责怪于他,其错在双方,事后彼此虽然误会冰释,但你师父却立誓在未能使我功力恢复
前,决无颜见我,当夜他便悄然离去,从此音讯杳然……”
—说到这里,已是语声哽咽,热泪盈眶。
一对神仙侣伴,却因小小事故各自东西,忍受无边苦痛,然而,这许多年来,两人却无
时无刻不在怀念对方。
是以,宫装少妇一旦获得爱侣讯息,内心的激动,顿如狂潮汹涌,巨浪翻天……过了半
晌,宫装少妇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继续说道:
“我自得朱雀环后,第二年便功力尽复,惜你师父未能知道,这时我已决心要找到你师
父,将这消息告诉他,然而,数年来走遍了天下名山大川,访遍了各大寺院道观,仍然未探
查到你师父音讯下落……”
她语声一顿,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深邃,轻轻叹息了一声,续道:“你师父一代人杰,出
道江湖不足十年,已然名倾天下,惊震武林,不想他却因我之故,自甘抛弃盛名,隐居荒山,
埋首苦研复功之法,有志事竟成,他终于成功了,但他为什么不愿与我相见呢?”
宇文彤接口道:“恩师在入谷之初,曾立下重誓,有生之日,决不再出谷重入江湖,加
之不知您老人家下落,故命弟子代他老人家出外寻访……”
宫装少妇已接口笑道:“孩子,这些事留待以后再谈吧,听说你下山之后,便接掌了一
大门派的门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彤连忙躬身答道:“弟子为报血仇,以及重振家声,故接掌了铁骨……”
“门”字尚未说出,宫装少妇已讶然道:“什么,你是铁骨门的掌门人?”
宇文彤语声低沉地答道:“是的,前掌门人赵振刚便是家父。”
宫装少妇黛眉微蹙,戚然道:“孩子,你三叔王颐和一个叫韩老大的汉子,都在宫中,
你的身世我也听他二人说过了。”
宫装少妇说话时的忧戚神情,宇文彤却因心中的喜悦而忽略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母,现在便不便去见他两位老人家?”
宫装少妇轻轻叹息一声,纤掌上下一击,不多一会,立即由门外走进一个头挽双髻的绿
裳少女。
宫装少妇对绿裳少女吩咐道:“你送公子去修武殿见黄殿主,传我意旨,叫黄殿主听候
公子吩咐。”
随即又对宇文彤道:“王、韩二人均在修武殿内作客,你只要告诉黄殿主他便会找他二
人出来。”
宇文彤叩谢了宫装少妇,随着绿裳少女离去静室。
由静室右侧转出花园,通过一条绵延曲折的长廊,来到一座宏伟的大殿前,一踏上台阶,
便已看出殿门上的直横大书三个金字:“修武殿”。
殿前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见不到人影。
绿裳少女领着宇文彤迳直奔入殿堂。
这时,在殿堂左侧边门里走出一人,只见他三柳长髯,额宽鼻直,双眸朗若星辰,一身
儒士打扮。
这相貌威武的老者略瞥了宇文彤一眼,向绿裳少女拱手说道:“姑娘前来敝殿,可是神
妃有什么吩咐吗?”
绿裳少女上前深深万福,道:“黄殿主,这位宇文公子有事造访,主人请殿主好好的招
待公子。”
那老者连忙向宇文彤拱手为礼,道:“老朽失礼之处,公子休怪。”
宇文彤拢袖还礼道:“老丈不怪晚生来得鲁莽,……”
绿裳少女忽地嗤嗤一笑,道:“两位真酸……”
说到这里,忽然感到有些失礼,倏然住口,望着宇文彤轻轻一笑,道:“公子与殿主慢
慢谈吧,婢子告辞了。”
纤腰一扭,悄然转身旁去,那老者含笑说道:“姑娘慢走,恕老朽不远送了。”
绿裳少女回眸一笑,袅娜远去,那老者笑道:“公子宠降敝殿,不知有什么吩咐?”
宇文彤道:“吩咐可不敢当,晚生正是前来麻烦老丈。”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那里,那里,公子若不嫌弃,请到老朽书房详谈如何?”
宇文彤含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就烦老丈带路。”
那老者哈哈一笑,陪同宇文彤来到一间精雅的书房,室中收拾得纤尘不染,各类书籍堆
满了架、柜、几,但却摆得有条不紊。
主客落座后一个青衫童子捧上香茗敬客。
稍停,那老者出声问道:“以前未见过公子,是第一次作客宫中吗?”
宇文彤颔首微笑,道:“神妃虽是晚生师母,但晚生却是在最近才知道她老人家就是千
幻宫主人。”
那老者微啊了一声,宇文彤接着说道:“晚生夤夜造访,乃是向老丈请教一事。”
那老者含笑道:“公子请讲。”
宇文彤道:“晚生有两位父执,听师母言及正客居在老丈处,故特造访,敬烦老丈代查
一下。”
那老者笑道:“敝殿养心院现住着五位客卿,不知公子所寻访的两位父执上姓大名?”
宇文彤道:“晚生两位父执,一位叫王颐,一位叫韩桐。”
那老者反覆念了两次韩桐,似乎那养心院并无其人。
陡然间,宇文彤似有所悟,笑对那老者道:“啊,我记起了,师母说是贵处有一位叫韩
老大的人。”
那老者即向侍立一旁的青衣童子吩咐道:“你去养心院,请韩爷和王爷来。”
青衣童子躬身应诺,领命退去。
移时,忽听门外有人朗声道:“黄殿主召唤兄弟,想必是要与兄弟对奕一局。”
随着话声,由门外走进二人。
宇文彤抬头一望,顿觉浑身一震,心胸一阵情感激荡,再也忍耐不住,离座而起,一步
抢了上前,扑地跪倒在两人身前。
原来那两人,正是王颐和韩桐。
王韩二人刚进入房中,突见奔过一人,跪倒跟前,心中不由一愣,闪目望去,只见跪在
地上这人,乃是一个丰神绝世的蓝衫少年,但却陌生得很。
宇文彤一见两人望着他发愣,知道自己改变甚多,两人一时已认不出来,当下强忍着激
动的心情,轻呼一声道:“三叔,韩大叔,你们不认得彤儿了吗?”
韩桐闻声身子一震,脱口惊呼道:“彤哥儿,是你!”
上前一步,俯身扶起宇文彤。
王颐此刻也认出了宇文彤,一把握住他肩头,道:“彤侄,几年不见,你……你已经变
成大人了。”
宇文彤见二人鬓角已呈灰白,人也显得苍老多了,尤其是韩桐,满颊虬髯,如今已然完
全花白。
劫后重逢,恍如隔世,宇文彤虽然热泪盈眶,心里却充满了重逢的喜悦。
然而,这两位曾经纵横江湖,叱咤武林的奇侠,此刻却是神色黯然,只是默默地凝注着
宇文彤。
目睹斯情,宇文彤不由一愣,心底突地荡起了一阵不安的涟漪,忍不住问道:“三叔、
韩大叔,爹、娘……”
刚说到这里,王颐躯体一颤,韩桐神情激动,口齿微启,却又发不出声来,宇文彤心中
更为惊疑,颤声接道:“他两位老人家莫非……”
王颐突地沉声道:“彤侄,你……”
韩桐惶声接道:“三爷,这件事……”
王颐双眉紧聚,截口道:“事情的真象早晚要告诉他,倒不如早些让他知道!”
韩桐立时默然,王颐由怀中取出一卷色泽陈旧的白绫递给宇文彤,道:“彤侄,你先看
看这东西。”
宇文彤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刚看了几行,脸色骤然大变,但觉
心胸间一阵剧痛,待得看完之后,已经面如死灰。
忽地身子摇了两摇,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王颐拦腰抱起了他,皱眉叹道:“这孩子……”
那老者暗地喟叹了一声,悄然退出房去。
韩桐目送那老者背影消失在门外后,方始接口道:“彤哥儿突然获悉二爷乃是他的生父,
而大爷却又是他杀父仇人,自然情难自禁,心伤不已,只是……”
这时,宇文彤经过王颐一阵推拿,已醒转过来。
王颐叹道:“绫上所留之字,前半段乃是你祖父亲笔所书,后半段却是你母亲滴血地写
在上面——”
语声微顿,神情略显激动,续道:“当恩师他老人家病重之时,忽然发现大师兄的一切
阴谋,才知二师兄无故失踪的真象,但是,他老人家那时已知无力对付大师兄,故留言在白
绫上,弥留时方交给师嫂……”
宇文彤这时悲不自胜,热泪泉涌,只听王颐继续说道:“当师嫂明白真象之后,当场便
想追随恩师于泉下,恩师立即痛斥她无知,要她忍辱偷生,要她留心保护你,要不使你受到
伤害……”
他说到这里,双肩一阵颤抖,显然心情激动已极,稍停,方转对韩桐道:“老韩,你接
着往下说吧!”
韩桐颔首接道:“六年前九华山庄被焚前夕,琼姑已知大祸将临,便将她十数年忍辱的
痛苦生活,滴血添写于后,然后将这卷隐藏着血泪秘密的白绫,交我暂行保管,嘱咐我等待
彤哥儿成年后转交他,琼姑并再三叮嘱我勿使彤哥儿修习武功,其意欲避免彤哥儿卷入上代
恩怨中,是时,琼姑已心萌死念,唉!却怪我竟然不懂……”
蓦听宇文彤大叫一声,人又晕厥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宇文彤方悠然醒转,目光一转,王颐韩桐远立窗下,自己却在葛
青霜的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