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中明白,这一剑是芝兰秀士所发的,千幻剑两个帮凶,还远在三丈外作壁上
观呢。
第二剑必定接理而至了,这一剑必定不中腿就中背,不会落空的,他死定了。他拼
全力手脚一拨一蹬,贴着草茎拼命前窜。“铮铮”金鸣震耳,背部剑气硬骨澈肌。
传出一声惊噫声,他感到背领被人抓住,耳听一声“人林”冷叱,身躯便被人扔飞,
飞向三丈外的树林。
人林的前一刹那,他再次听到双剑接触的声浪。
最后,听到芝兰秀士愤怒的叫吼声:
“追这一个,追他上天人地。”
他窜入林中,扭头一着,看到芝兰秀士三个人,以惊人的迅捷轻功,追逐一个黑影,
向北冉冉而逝,隐没在蔽天的山腰秋林内。
“是谁救了我?”他喃喃自问。
惊魂初定,突然感到右肋奇痛难忍。
“这一剑伤得不轻,我得赶快躲起来裹伤。”他向自己说,先解腰带扎住肋后的创
口。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被人第一招便击中了。胸口那道创痕仅伤肌肤,但把他的信心
和胆气几乎击溃了。
近午时分,他出现在溢浦港的一座古老的大宅。光线不足的幽暗密室内。
在九江匿伏多年,对附近情势他有深人的了解。
坐在对面大环椅内的三角眼、年约花甲的主人,一面喝着杯中热腾腾的庐山名产云
雾茶,一面拈须微笑。
“沈老兄,你为何来找我?”主人笑问。
“求助。”他简洁地说。
“有必要吗?”
“有,因为兄弟已经走投无路,呼救无门。”
“你知道我八极瘟神的为人,从不做利人不利己的事,谁也不敢把惹我,所以叫瘟
神。”
“兄弟向你求助,对你有利,就因为你是宇内可怕的凶魔瘟神,所以才向你求助,
因为人世间那些所谓主持正义的人士,已连名利熏心靠不住了。”
“唔!你的要求是什么?”“狂龙的九江肆意屠杀,已经掠夺了无数金银珠宝,已
经……”
“哦!沈老哥,你是不是找错了人,投错了门路?”八极瘟神抢着叫。
“兄弟找错投错了?”
“是呀。”
“真的?”
“怎么不真。我原以为你找我,是要我找飞天夜叉,替你讲情化解,没想到你老兄
却要求对付江龙。这未免太荒唐了。”
“荒唐?为何?”
“沈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八极瘟神诚恳地说:“你想想看,狂龙父子俩手
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武林所不容,江湖所共恶的同道。
“飞天夜叉是宇内神秘女魔头,冥河使者是早年大河两岸的悍寇;白无常与神手书
生都是黑道煞星;十神十魔全是十手所指的大坏蛋。
“他们都是世所不容,见不得天日的所谓武林败类,与我八极瘟神同是一丘之貉。
目下他们投效狂龙,不但可以挺起胸膛做人,而且名利双收。”
“哦!你的意思……”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八极温神也穷途末路混不下去了,我同样会去找狂龙投效,
炼魂真君就是榜样。”
“罢了,我无影刀果真是走错了门路。”他沮丧地说:“天下间真的没有能助我的
人了。”
“是的,没有人能帮助你的。”八极瘟神郑重地说:“沈老哥,如果我是你,立即
乘船远离九江,躲得愈远愈好,重新找处隐秘的所在,隐姓埋名躲几年,他们不可能再
浪费精神遍搜天下找你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考虑你老哥的建议。”他喝掉杯中茶站起:“打扰了,告
辞。”
“近午啦!吃顿便饭……”
“谢了,在任何地方,兄弟都不敢耽搁过久,这是逃灾避祸的金科玉律,再见。”
国华同真如姑娘离开临时香闺,连夜偷越城关,从城南出城,先在一座峰脚下的山
神庙。做了一个草窝歇息养神。
姑娘极为自然地,蜷缩在他怀中,片刻便沉沉睡去。可能是这些天来,一直就不曾
好好安睡过。
国华却心潮起伏,难以人眠。毕竟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在险恶江湖中,经历
过大风大浪的男人。
曾经以各种不同面目,在各种五花八门的行业中厮混,心智与体能完全成熟的大男
人,怀中紧抱着一位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他能无动于衷木头人似的安然人睡?
开始,他真的本能胡思乱想,但不久之后,想到姑娘如此喜欢他,如此信任他,他
觉得胡思乱想真是罪过。
立即定下心神,据除杂念暗作打算,不久便梦人华胥。
天快亮了,他悠然醒来,看依在他身旁的真如仍然睡得香甜,一只手还揽在他的虎
腰上,美好的面庞有着天真的笑容。
“这不知人心恶险的丫头、大概以为躺在她娘的身边,无忧无虑地作好梦呢!”他
心中自语。
他突然有亲亲姑娘脸颊的冲动,但却又抑住了,轻轻挪开腰间的温暖小手,将盖在
身上的外祆换至姑娘身上盖妥,这才起身钻出庙门外活动手脚。
他练功练得很勤,有机会就以练内功心法来恢复疲劳,上次无影刀以为他死了要埋
葬他,就是碰上他在练气行功。
行功毕,天已破晓,寒风硬骨,天气奇寒,庙侧的山泉,泉水却是暖的。洗漱毕,
突然发现身后有人。
这时正是他最清明,听觉最锐敏的最佳状况,竟然有人接近身后他近才被他发觉,
令他大吃一惊。
他沉着地转身,怔住了。
“你起来了?”他背后站着微笑的真如姑娘,难怪他发怔:“你像个没有形质的幽
灵,一点声息都没有,不知道你是怎样炼的?”
“娘教给我两种炯然不同的武功。”姑娘傍着他蹲在山泉旁,用小腰帕洗脸:“据
娘说是半掸半玄,真要练至化境,身躯可以轻如无物,双脚可以离地近尽御虚而行,在
百步内可以不用脚踏实地呢。”
“是不是脚下有气流四涌的现象?”他问。
“是的,听娘说,气流可以激起浮尘。”
“那不是半掸半玄,而是正宗的摔门心法,传闻中的掉门绝学步步生莲。你练成
了?”
“没有,但已经可以着地无声,可以支持二十步左右,二十步以上就无能为力了。”
“你已修至踏雪无痕的境界,必须下半甲子苦功方能有成的境界,你是个天才。你
娘练成了吗?”
“没有,娘还没有我精纯呢。娘也说我是天才,其实我只是心专而已。一呜哥,我
肚子饿了。”姑娘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说,像在向她娘讨食物一样天真。
“天寒地冻,在山上连找一只蝗虫充饥也不可得,我们必须找山民买食物充饥。”
“那就走吧,我带有银子呢。”
“没有”他说:“我在城内城外人一处隐秘的所在,藏有五只大包裹,其中有各式
各样的应用杂物。随时可以变更身份。”
“化装很麻烦吗?”
“并不麻烦,这是一门非常精巧的学问。比方说,我就具有说甘余种主要地方乡音
的语言才能,腔调。表情、习惯、尾首……皆惟妙惟肖,当地的土人也分辨不出真伪来。
“这可不是一学就会的技巧,没有这种天才的人。是很难办到的。至于改变面貌,
倒是简单的事。不简单的是你必须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言谈、举止、习惯,都必须立即
改变,不然就会现出原形。
“王公子王一鸣与花拳张奎,相貌的差异不大,但气质,神韵、谈吐、举止,那就
完全不同同了,两者的身份截然不同,表现就各有特点了,所以凌云燕才断定我是花拳
张奎。”
“不要去找她,好吗?”姑娘偎近他说。
“傻丫头,我不是离开她了吗?走,我带你去找包裹,改变成王一呜,顺便找食物
充饥、山区危险。你也要当心一点。”
“还有危险?他们都在城里……”
“昨晚一定有人袭击城宁营,很可能是天地会的人。狂龙已布下隐阱严阵以待,但
不可能一网打尽,必定有人逃出躲入山区,狂龙那群人岂肯干休?不大举搜山才是怪事
呢,所以我们不能大意。”
江汉屠龙
第十七章
这一个包裹藏在一处小山谷。一座塌崖下的小洞中。
换上了狐袭长袍,佩带了公子哥儿的荷包绣带等饰物,当他出现在姑娘面前时,他
便成了临风玉树似的公子哥儿。
“一鸣哥,我也要化装易容。”姑娘雀跃地叫:“把我扮成你的兄弟。”
“不行。”他含笑拒绝。
“人家要嘛。“姑娘扯着他的手膀撒娇。
“不可以……”
“那就扮书童好了。”
“那更不行。”
“扮侍女总可以吧?听说,贵家公子出门也带侍女的,我要
“你什么都不要,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你送回家,让你娘好好看住你。”
“我不要。”姑娘一跳两丈,避得远远地:“娘不反对我跟着你,她说你满脸正气,
是个诚实好心的君子。只有爹反对,爹在家,回去就出不来了。”
他一怔,殷天翼雍容华贵的影像出现在脑海里。
“你爹当然反对,他怎能放心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跟在一个浪人身边乱跑?”
他郑重地说:“哪一个做父母的,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我爹很疼我……”
“那就对了,所以……”
“他反对的理由,是他看出你是个年轻人,认为化装易容的人靠不住,所以……所
以……”
“咦!是你爹看出来的,不是你?”他大感诧异。
“我不管,我要跟在你身边,你赶我不走的。”姑娘坚决地说:“我不会妨碍你的
事,甚至不介意你去接近那些坏女人。我只是觉得,在你身边我就有快乐踏实的感觉,
见不到你,我的心好乱。”
“真如,听话……”
“就算我听话走了,我仍然会回来找到你的。”
“无论如何,我得去和你爹娘谈谈,我可不愿意成为一个拐带小姑娘的罪犯。哦!
和你在一起的天涯怪乞,能找到到他吗?”
“不容易找,他在庐山到处都可以住,是庐山的万事通。他认识师祖智木大师,所
以知道我娘和我的武功造诣;因此他看到我在山区跟踪你游荡,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武林怪杰呢。”
“我知道,他的确了不起,在江湖名头相当响亮呢!哦!能找得到他就好了。”
“为什么找他?”
“找他帮忙,对付狂龙那群人。”
“不可能的,一鸣哥。”姑娘摇头:“他从来不与人结伴,不管旁人的事。连我娘
请他帮忙,去和驻朝阳村那些班房里的人商量,不要经常到我家去骚扰,他都断然拒绝
了。
“凭他的名头,去和那些人打文退一定有用的。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侠丐,那些
人一定肯卖他三分帐。
“你去找他对付狂龙,他决不会答应的。他很喜欢我,我叫他杜爷爷,在山区活动
期间,他根本就不愿帮助我,碰上狂龙那些人,最多出言招若两句,就溜之大吉,他怎
肯帮助你一个陌生人?趁早打消请他相助的心意。”
“唉!看来真的请他不动了。走吧!”
说完话他跨步走了。只是一霎眼的时间,他已赶前了十几丈。姑娘远远地跟了三两
里,最后终于跟上他了,走在他后面有说有笑。两个年轻人的谈笑,使山林都有了生的
气息。
国华对请一些江湖怪杰联手的事,原来抱有相当高的期望,可是,愈来愈感到泄气。
这些怪杰之所以称怪,就是怪得不近人情,喜怒无常,喜欢独来独往不受拘柬。现在要
请他们出来联手,对付威震天下的狂龙一群高手名宿,这些人还不至于怪到不知情势力
的地步怎肯冒大不韪,大家捐弃成见联手向强敌挑战?
听姑娘这么一说,他的心又冷了三两分。看来,只有自己的力量才靠得住。
这些江湖怪来自视甚高,谁知道他王一鸣是老几?恐怕连一个三流混混,也不会听
他的。
无影刀所以愿意和他联手,是情势所逼,说不定到了生死关头,无影刀同样会适时
势丢下他不管了。
小径向上陡升,山的坡度相当峻陡,他领先前行,突然一脚踏在一处凸出的松土上。
“哎呀……”他向前一仆失足向下滑。一直在后面的姑娘本来一直就暗中提防他,
怕他出其不意擒人往朝阳村家里送,却没提防他使奸,听到惊呼,看到他失足滑倒,本
能地娇呼一声,急急一把扶住了他。
他扭头一笑,恶作剧的笑容刻划在脸上。姑娘知道上当,娇叫一声放手疾退,快极。
他的手似乎突然暴伸长出一尺,哈哈一笑,扣住了姑娘的手时拖至身旁:
“你……你好坏!你坏……”姑娘用另一只手,轻擂他壮实的胸膛,跳着脚叫:
“我不要……不要回去……”
“哈哈!由你不得,你还不够机灵。”他不管三七廿一双手一抄抱起了姑娘娇小的
身躯:“我宁可辛苦些,抱你走上十几里,我不信你还能从我怀中飞走了,哈哈……”
他从容举步,任由姑娘在怀中挣扎抗议。
抱着一个人翻山越岭,可不是好玩的事,即使所抱的人娇小如真如姑娘,走上半里
地保证身上冒虚汗。双脚发抖举步艰难。姑娘以为他决难支持,到朝阳村足有十五六里
呢。
同时,被心爱的人抱着走路,在姑娘来说,确是最写意最愉快,求之不得的事,因
此仅挣扎片刻,便安静下来了。
“你真要抱我回家?”姑娘挽住他的肩膊甜笑着问:“我不信你能永远不将我放下
来。”
“只要把你交到你娘手中,就没有我的事了,你不要笑,抱着你走一二十里,还难
不倒我,我蓄气养力的功夫好得很呢!我一手提一个百斤鱼篓,一口气可以走一二十里
不用歇息。”
“我们走着瞧。”姑娘得意地说。
远出两里地,陡坡已尽。他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这么不到百斤的小姑娘,竟然越
来越重了。
眼睛不需留意路面了,目光看到姑娘抿着嘴忍笑的可爱神情,他终于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