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侍女大概刚从店掌返回,经过走廊走向通往独院的月洞门。
一间上房中,突然传出清晰的人声。
“我要一位唱得好,而且有一具好琵琶的,不能滥竿充数。”是花拳张奎的声音:
“如果有伴嘛,来两位也成,要最好的。”
“公子爷放心,小的会办得妥妥当当。”是店伙的说话。
房门开处,张奎送店伙出房。灯光明亮,房门开合之间,面貌看得一清二楚。
侍女悄悄退走,赶两步挡住了店伙。
“那位要歌伎的旅客是什么人?”她向店伙打听。
“姓张的公子爷,叫张奎。”店伙据实答。
“咦!他不是前进院上房的王公子王一鸣吗?”
不是,姑娘看错人了。张公子比王公子早来两天,不过很少在店久耽,他公忙,好
像是吃公门饭的人。而王公子却是游历的书生,口音一南一北,不一样,虽然面貌有六
七分相像。”
“哦!可能真看错人了,谢啦!”侍女居然相当客气,道谢后走了。
不久,店伙带了两位歌伎,踏上至客房的走廊。
三位女郎迎面挡住去路,劈面拦住了。
“你们不要去了。”一位侍女将一锭银子交到一位歌伎手中:“赶快走。”
店伙早就知道贵宾的底细,乖乖地领了两位歌伎匆匆离开。
一位侍女叩响张奎的房门,里面的张奎应了一声,刚拉开挡风的门帘,房门巳被推
开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抢着掩门。
侍女已一脚顶住了门,掩不上啦。
“你……你们……”他只好后退。
“你倒是够风流写意呢。”凌云燕笑吟吟入室:“你不是要歌伎吗?我替你带了两
位来。”
两侍女左右一分,两面堵住了。
“程姑娘,不要这样好不好?”他陷笑:“在下不是有意……”
房中有一张方桌,距床头不远。
“你逃走的功夫相当高明。”凌云燕在桌旁大方地坐下:“你是怎样逃走的?”
“爬行游窜。”他在对面坐下苦笑:“你们这些绝世高手自命不见,眼睛长在头顶
上,只能看到站着的人。不屑理会我这种三流人物。我可不在乎爬,这就是我比你们绝
顶高手强的地方。”
“你的鬼门道还真不少。”凌云燕嫣然一笑:“怎样,有意思在江湖逐鹿一番,出
人头地吗?”
“你的意思是……”
“跟着我们走,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凌云燕鼓励他:“你的武功其实甚有根基,
机智也高人一等,再像这样混下去,混不出什么局面来的。”
“我知道跟着你们有好处,可是……”他欲擒放纵:“江湖朋友对你们的风评并不
佳,好处是很快就可以名利双收,相当诱人。我觉得,我这混混生涯并不坏,至少不必
奉命操刀去杀一些无辜的老少妇孺,活得比较心安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哦!你听到了些什么风言风语?”
“听到了?恐怕整座九江城的人都知道了,匡阳村死了三四百人,哪一个人不心惊
胆跳?”
“他们是阴谋聚众造反的逆犯,罪有应得,只有心怀不轨的人才会心惊胆跳。”
“算了吧,姑娘。”他笑笑:“你们要捉雷霆剑范大鹏的事不算秘密,在九江人的
心目中,范大鹏只是一个地头龙,吃江湖饭的响当当汉子,不是什么心存放国聚众谋反
的所谓反清志士,他还没有这个份量。请教,你们把他的家小捉来,九江的人怎么说
呢?”
“他那些亲朋好友和徒子徒孙,又作何想法?我觉得你们这件事做错了,杀范大鹏
的家小对你们毫无好处,反而激起江湖朋友的反感,很可能受到他们的报复。
“我如果跟着你们,说不定第一个遭殃的人就是我,我是你们这些人中,武功最差
劲的一个,也将是倒霉得最快的一个。”
“你胆气不够而且短视,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凌云燕郭座在室中缓步往复走动,
最后到了他身后,热络地伸右手按住他的右肩,在他耳畔吐气如兰:“你们这些莽夫,
只会听信不实的谣言。那雷霆剑即使不会参加九江天地会香坛,也有包庇山东漏网逆犯
的罪嫌,等捉到他之后,不怕他不认罪,山东漏网逆犯逃逸无踪,线索全在雷霆剑身上,
我们非捉他不可。他的家小已经落网,目下囚禁在城守营死回牢,要不了多久、就可以
追出他的下落了。”
他心中一惊,暗暗叫苦,想不到范大嫂母子,果然不幸落在他们手中了。
但他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心中叫苦,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凌云燕表现得更为亲昵了,左手也落在他的左肩上啦,这表示他的后脑,已经靠在
凌云燕的胸口了。
压在肩上的纤手有压力,玉枕所靠处也有压力。
他心中又是一惊,猛然记起了一些事。
量心术,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邪门奇术,与测心术同源而旁技,是道术的一种。
两者不同的是,量心术靠触摸,可从对方肌肉的颤动与血液的脉动,来探索对方是
否在撒谎,高明的甚至可以知道对方的想法与行动。
测心术则靠观察对方的眼神和表情的变化,再籍其他声响和见觉的引诱,来发现对
方是否在说实话,以及意见、心念、行动内变化。
假使他这几天未能参透定静心法的神髓,必定在对方一触之下,完全洞悉他的心念,
暴露他的弱点和意图。
“雷霆剑的死活,与我无关痛痒。”他伸左手搭住了右肩上那温暖腻滑的纤手,扭
头回望,抬脸便看到凌云燕那双明亮无比,又媚又含情的眼睛,两人的脸,相距近得快
要贴上了:“但是,要我去杀,我实在没有这份勇气,我和你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人,姑
娘。”
“我不想要你去杀人,也用不着你去杀雷霆例。”凌云燕媚笑:“我只要你陪在我
身边。”
“这……”
“你要拒绝我吗?”凌云燕娇媚地白了他一眼。
一个在旅店夜白歌伎的江湖混混,决不是什么守身如玉不近女色的人。凌云燕闯了
几年江湖,阅人多矣!她看透国华,对自己的量心尺有信心。
国华按住了她的掌背,等于直接将意念传入她的芳心,意念中有喜悦,有兴奋,有
情欲,有……
国华就给她所希望获得的反应,这方面。国华的道行比她高深。
“我……我并不想拒绝,可是……”他的俊脸出现挣扎的神情:“姑娘,给我一段
时间冷静思量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凌云燕放荡地轻抚他的脸颊昵声说:“我要你做一个大丈夫,当
机立断才有大丈夫气概,称雄道霸,这种气概是不可或缺的。”
“这……”
“说,说你愿意。”凌云燕娇媚地摇他,催促他。
“也许,我的决定是对的。”他下定决心了,立即付诸行动。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他只不过轻轻一牵一挽,本来靠在他背后的凌云燕,已被牵
到前面来了,一挽之下,凌云燕已格格娇笑,扭身倚坐在他的膝上了,暖玉温香抱满怀,
幽香中人欲醉。
一双玉臂蛇一样缠住他的颈脖,香喷喷柔而切的胴体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凌云燕
激情地、大胆地、肆无惮忌地亲他。
他也抱紧了这迷人的胴体,心潮一阵汹涌。
他想起了柳依依,但这念头在他的心底一闪即逝,像电光石火。她不能在这个时候
想到柳依依。任何与情欲相反的意识变化,皆会直接传入凌云燕的心中。都会引起这位
冶荡女人的警觉。
两位侍女很识趣,相对一打眼色,会心地一笑,悄然向房外退。
国华也表现出风流浪子的面目,抱起了凌云燕走近大床,并肩在床口坐下,激动地
上下其手。
最后一名侍女尚未跨出房门口,凌云燕已娇躯一滚,滚入床内钻入冷冰冰的被窝内。
是时候了,他往床上一钻……
他忘了一件事,凌云燕上床,竟然没除去小蛮靴,未免不合情理。
而他,也没脱靴。
他的手伸出了,伸向凌云燕的粉颈,只消一抓一握,另一手点向气悔,就算这女人
练成了十成气功,也来不及运功护体束手成擒。
凌云燕格格荡笑,也伸双手抱他。
他是行家中的行家,一瞥之下,他看出凌云燕的纤纤十指,突然变成了崩紧钩曲的
铁爪。
眼神也变了,原本充满情欲的媚眼,放射出阴森的冷电寒芒。
勾心斗角,成败决于一念之间。
“程姑娘……”他含糊地、激情地抱住了凌云燕,狂野地亲吻这瞬息变化莫测的荡
妇的双颊、鼻翼、小嘴、耳根……再往下
那双像铁爪似的玉手,一只搭在他的颈后,一只搭在他的脊心。
那双手应该是温暖,柔软、可爱的传递情意、给予他震颤快乐的手,却有冰冷的、
死硬的、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怪异劲道,传入他的身躯。
假使他动手,对方必然先他一刹那发难,胜负难料,与一个精通量心术的女人打交
道,所冒的风险相当大。
“咦!你……你的手怎么啦?”他抬头反手摸摸颈后的手讶然问:“你……你像是
受了风寒,好冷。”
“傻瓜!外行。”凌云燕眼中的怪异光芒消失了,但手上并无变化:“受了风寒应
该发烧,手可以感觉得出热气。”
“那你……”
“你就别管啦!还不脱衣上来?”
“哦!我……我帮你……”他的激情又恢复了,气息渐粗,粗暴地替凌云燕宽衣解
带。
凌云燕的手压力稍减,但劲道并无变化。
他有把握在对方变成赤裸之前,这种不妙的情势定会有所改变,因此,他狂野地先
在那醉人酥胸间,施展禄山之爪,诱发对方的情欲是最佳的策略。
片刻工夫,凌云燕已娇喘吁吁,铁爪似的双手,正徐徐地松驰。
紧要关头,骤生意外。
“哎呀……你是……”是侍女在门外所发的惊叫声。
接着砰然一声,房门与帘子一同倒下。
烛火摇摇,房内突然出现一个戴黑头罩仅露双目,穿宽大黑袍的怪人。
怪人手一抬,方桌飞起向床上猛砸。
凌云燕信手一挥,把国华掀倒在床后端,同时一适跃而起,由于外裳里衣胸围已大
部分卸除,跃起时亦随之褪落,她成了赤裸着上身,双乳怒突春色无边的半裸美人。
“咔嚓!”十只纤指深深扣入寸半厚、坚硬如铁的桌面,接着两面一分,方桌被拉
裂向两面飞分。
这一抓之力,委实骇人听闻。
人续向前飞扑,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像一头怒鹰,手抓脚蹬向黑袍人扑落。
黑袍人大感震骇,大喝一声,一袖拂出。
“嗤”一声裂帛响,大袖被凌云燕抓裂拆断了,但也被可怕的强劲袖风,震得斜飞
丈外,撞向坚硬的床尾青砖墙。
房外传来奔跑声,呐喊声。
黑袍人咦了一声,身形乍闪,眨眼间便消失在房门外,葛尔失踪。
凌云燕半裸的身躯,平贴在墙上,呼吸发生碰撞的声息,眼神一变,伸展一下手脚,
方离墙站稳。
另两位侍女,挺剑急冲而入。
“没事了,你们出去,有人追去了没有?”凌云燕寒着脸问。
“双花姐妹追人去了。”一名侍女欠身答,揩同伴匆匆退出。
国华跳下床,心中暗懔。
这荡妇的爪功,似乎并不比他的天狐爪差多少,护体气功抗拒排云袖夷然无损,他
几乎走了眼,估错了这荡妇的造诣。
“你……你知道这怪人是何来路?”他怯怯地问:“他……他为何而来?是……是
不是狂……狂龙……你的公公来……来捉……捉奸……”
“你少胡思乱想好不好?”凌云燕满脸阴霾:“天下间练了袖功的人为数不少,这
人的袖劲比铁袖功更为霸道。哼!我会查出他的根底,我饶不了他。”
国华拾起散落的衣裳,温柔地帮助凌云燕穿着。
“你……你的一双手好……好厉害。”他欲言又止:“原……原来……你一直就准
备用爪功来……来对付我,我好傻。”
“我不瞒你,我对你不能无疑。”凌云燕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疑心你是那个神秘
的王一鸣。”
“程姑……”
“叫我程燕,好吗。”
“这……程燕,我可是真心对你的。”
“我知道。”
“你却疑心我……”
“不要怪我,张奎。”凌云燕在他的额上亲了一吻:“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在江湖
出生人死,必须处处小心。我公公威震天下,杀戮惨烈。陈秉忠我那位宝贝丈夫。目空
四海志在争江湖霸主,对付仇敌心狠手辣。因此,树了不少强敌,积聚了太多的仇恨。
我如果不小心,哪能活到今天?”
“可是,你总不能在床第之间,也……”
“床第之间也要提防。”凌云燕已穿着停当:“当到了某一关头,我会制了你的心
经。”
“什么?制心经?你……”
“不错,心经。”凌云燕毫不脸红:“床第间事,心经极为重要,心脉博动加速,
这男人必定虎头蛇尾有如废物。制了心经,不但可以平和气血,抑制激情,同时可以制
止内劲的聚凝,即使你的内功已臻化境,也无法伤我。这是我保护自己的金科玉律,决
不放松戒心。”
“你这人好可怕。”他摇头苦笑。“等我彻底的了解你之后,你就会觉得我可爱
了。”凌云燕牵了他的手往外走:“门破了,到我的客房安歇,走。”
“我可以叫店伙来换房间……”
“不必了,今晚我没有工夫陪你,你就在我房中安心睡觉。”
“你有事。”
“今晚一定有人到城守营挺而走险,所有的人都要出动。快二更了,我该走了。”
“程燕,难怪你到我的房间来,原来仅是想偷半个时辰的欢。”国华恢复风流浪子
的谈吐:“可惜天不从人愿……不,与天无关,是那个天杀的怪人,撞破了你我的好事,
真是好事多磨。”
黑袍人是从屋顶走的,轻功骇人听闻,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一头宵飞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