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兄弟一前一后,将那个辫子大汉夹持在中间位置。持刀的盛世平自一开始,就全心集中,在那薄刃鱼鳞刀上。须臾间,刀身映着阳光,发出了点点银星,直直地射向辫子大汉一双瞳子!
无敌枪盛世勇则是把钢枪笔直地抱在怀中,左掌徐徐探出,瞄着辫子大汉的后背。
被称为向阳君的辫子大汉,脸上没有现出紧张表情——在盛世平的刀光射目之下,他并不逃避,只是将丰朗的一双瞳子拉成一线。
“盛世平!”他冷冷地道,“你的伎俩充其量不过如此,何必作小儿态,尽管放刀过来。”
话声方住,即见正面的盛世平陡地向上扬起刀面,迎着正面直射而来的阳光,爆射出匹练般的一道银光,反射对方面门。
一旁座上的黑衣文士,看到这里,忽然跌足叹道:“蠢材——”
话方出口,伫立在辫子大汉身后的无敌枪盛世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叱,配合着太岁刀盛世平的动作,猝然腾身直起,向着面前辫子大汉,攻出了第一招。
好快的身法!
随着盛世勇猝然前落之势,左掌一吐即收,在疾劲的掌风前攻之下,右手钢枪呼啸着划出了个乙字形,直向辫子大汉身后攻了过去!
原来盛家刀枪成名,已有七世渊源。
盛氏昆仲各擅所长,盛世平精擅刀法,盛世勇精通于枪——阳春白雪,各擅胜场!
眼前这一枪,盛世勇施展的是盛家独擅的蛇形枪法,有封喉剖腹之势、劈面挂肩之险,称得上凌厉之极。
雪亮的枪身闪出了电也似的一道长光,连同盛世勇的身子,一并狂卷猛袭直上。
与此同时,盛世平的那口薄刃鱼鳞刀,更是不留情。配合着其弟的攻势,怒卷起海波也似的一片刀光,向辫子大汉正面攻上来。
兄弟二人,一刀一枪,无论手、眼、身、步,搭配得恰到好处,称得上天衣无缝。
任何人目睹及此,都会为那个辫子大汉捏上一把冷汗。
一旁的红衣姑娘,不禁惊得倏地站了起来。
黑衣文士生怕她有异动,陡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耽误,现场战局却有了极大的改变!连那个黑衣文士的一双眼睛,都未能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个辫子大汉鹰隼般地做了一个翻腾势子。在这个势子里,一只铁掌如同猝然剪翅的一双燕子,左右同时分开来。
阳光下,辫子大汉的一双手掌通红通红的,更使人惊奇的是,在那双左右挥出的掌势里,像是有两道灿目的红光,一闪即隐——
“噗噗”两声,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两只手准准地击中在盛氏兄弟的前胸位置。
的确称得上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
盛氏双杰各自发出了一声闷吼,两个身子一前一后,有如跳掷星丸般地飞了出去,分别撞击在一根楼柱与石墙上,发出了一声沉实有力的巨响……
整个岳阳楼都为之强烈地震动了一下——可真算得上惊天动地之势了!
当此重击之下,就算他们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挺受得住,更何况盛氏昆仲是血肉之躯。
盛世平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血苗子足足射出三尺高下。他手里的那口鱼鳞刀用力地向后一拉,直直扎进地面半尺多深——就这样,他身子弓起来活像个大虾米,登时僵住了。
无敌枪盛世勇,死得更惨!
由于他身子是横撞在一根合抱粗细的石柱子上,致使碰撞之力非同一般,辫子大汉的一击之力令他胸骨尽折、五内全粉,掌中枪忽悠悠脱手直出,反钉在数丈以外的天花楼板之上,日光下摇颤出一片银芒!
在场的黑衣文士兄妹,虽然算得上见多识广,可是眼看着辫子大汉这般的杀人,亦不禁惊得面上变色。尤其是那个红衣少女,更不由发出了一声娇呼,呆了一会儿才缓缓重新坐下。
酒保原是躲得远远的,这时闻声而出,不禁吓得三魂出窍、五魄升天——嘴里惊叫一声,双腿一软,“噗通”又跪了下来。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酒保嘴里求着,叩头如捣蒜,只管向着辫子大汉连连叩头不已!
辫子大汉缓缓地走到他原来位子上坐下来,眸子视向酒保,点头道:“不关你的事,拿酒菜来。”_
酒保连连点着头,嘴里的舌头像是少了半截,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爬起来,醉了酒似地摇摇晃晃地向后屋退去。
窗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人声——
楼梯山响,一连闯进来好几个人。从那穿着打扮,就可猜知来人是六扇门的差人。
为首带路的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原先在座,后来乘乱溜开的刘吾。
他们刘家哥儿三个好像全来了——在他左面的那个黑衣紫面膛、豹头环眼的汉子,是岳州城总管府衙缉捕全责的三班大捕头铁掌刘昆,右边是长白脸、吊客眉的瘦子阴插手刘刚!
在岳州地面上,一提刘氏三杰的大名,无人不晓。这一刹间,忽然全都出动了。
除了刘氏三杰之外,另外有东城武胜镖局的两个镖头——开碑手连云奇、海马周天——前者五十开外的年岁,紫红脸膛,矮而壮;后者年仅三旬,猿臂蜂腰,倒背双手,观其面相,更是不怒自威。
紧接着,楼板声响,又上来了十来个差人。
这些人,每人一袭红色号衣,左弓右箭,外加脖子后面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岳州府的人,对于东城的红衣快捕岂能陌生?
岳州府的案子,差不多都由这类红衣快捕出面了结。平素连袂出现个三五人,已足以耸动地方,不似今天这样——似乎东府的十二金刚全部出动了。
原来冷清的岳阳楼,忽然间来了这么些人,顿时显现出风鼓云动之势,使得先时一片肃杀气氛更加浓重了。
人多势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力量!
胆子小一点的,面对着官方的这等阵势,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不寒而栗,失去斗志。
更莫说出手颉颃了。
然而,座头上的那个辫子魔王似乎无动于衷,他由腰带上抽出了一把描金薄绢折扇,“呼啦”一声抖开来,轻轻地往脸上扇着。他那双沉郁而内蕴奇光的瞳子,徐徐地掠过来者每个人的脸上。
最后,这双眸子竟定定地落在了那个红衣姑娘与黑衣秀士的身上。
兄妹二人被他这种突然的注视,弄得很不是滋味儿。那个黑衣秀士尚能保持从容,红衣姑娘却有些脸上挂不住——心里气恼,又偏偏发作不得。
“贤兄妹看来是有心人!”辫子大汉脸上带着冷峻的微笑,“隔岸观火终究差一点,何不移樽敝座?这接下的一场热闹,可要较刚才那一场戏更要有趣得多,二位知否?”
红衣姑娘让对方用话一激,大姑娘家脸皮子嫩,一时就烧了盘儿(脸红),忙把一双眼睛看向兄长——
黑衣秀士可有涵养,脸上不缓不急,轻轻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清茶道:
“老兄太客气了,愚兄妹坐这边凉快得多!”放下盖碗,他拱了一下手,“请老兄自便,愚兄妹无意观火,更不敢打搅!小憩后即行离开,失礼、失礼!”
说完,遂将目光移向一边,不再看对方。辫子大汉见状,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样最好——阁下兄妹显然是知书达理之人!”辫子大汉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这两句书上的话,贤兄妹当然是通晓了!”
由于对方话中有刺,黑衣文士陡地心中一惊,正思作答,却幸已经有人替他发话解围。
“相好的——幸会,幸会!”
说话的人正是这群人里面那个头头儿——铁掌刘昆。
一身蓝色官绸长衣,却在腰里紧紧扎着一根带子,下襟一角拉起来别在带子上,现出月白绸子带扎腿的一双裤管,衬着此人豹头环眼的一副仪表——果然好气派!
“足下未免太见外了!”脸上带着那种牵强的笑,“来到了岳州地面,竟不给我刘昆打一声招呼,也叫刘某人得一份人情,作个东道,岂不叫天下人笑我姓刘的太不懂交情了!”
刘昆嘴里虽然说着客套话,那张黑紫的脸膛却隐隐现着一片铁青。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走到了盛氏兄弟之———太岁刀盛世平身前。
随从们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跟着刘昆的脚步一直移了过去。包括铁掌刘昆在内,当他们十数双眸子,甫一接触到站立的那具尸身,俱打了一个冷战,登时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那边座头的文士兄妹二人对于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这种怪异变化,也都惊骇不已。
盛世平的尸体似乎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变成了一具烧得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焦炭!
佝偻着身子,活似一只大虾米,若非是手里的那口“鱼鳞刀”能说明他的身份,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这是盛世平的尸体!
一具血肉凝结的尸身,何以能在极短的一瞬变成一个炭人儿?每个人心里都在惊栗之余,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哦——”铁掌刘昆简直看直了眼,“这是盛……盛世平盛大爷的尸体?”
他抬起手,摸索着这个炭人的脸和手……一切的显示,毫无疑问地证明他所接触的,是个十足的炭人。
那是万万不容置疑的!
大家的目光,本能地立刻移到了第二具尸身——无敌枪盛世勇。
和太岁刀盛世平一个模样,这具尸身也变成了焦炭。
所不同的是,在众人目光纷纷投视的一刹那,这具尸身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过程。
每个人都目睹着这微妙可怖的蜕变,眼睁睁地看见了肉身变为焦炭的奇异情形。
两个血肉之躯,先后变成了两具焦炭,并非由于火焚的过程所完成,岂能不谓之荒诞古今的怪事?
瞧在眼里,惊在心里,每个人都战栗不已。
铁掌刘昆用手轻轻摩挲着盛世勇变为焦炭的尸身,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阴插手刘刚却走进来冷冷笑道:“大哥,从这件稀罕事儿看,说不定这个人会施展什么邪法。如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你我兄弟何以向府台大人交差?”
“哼!”刘昆凌声道,“先把盛家兄弟的尸体抬下去……记住,千万要保持尸体的原来形样,不可有丝毫的损毁!”
阴插手刘刚答应一声,当即吩咐下去,两具黝黑的炭躯遂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铁掌刘昆这才转向座上的辫子大汉,冷冷地抱拳道:“朋友,你来到岳州仅仅几日,连伤三命,兄弟职责所在,不得不请你往衙门里去一趟!大丈夫敢做敢当,想必足下不至于与我们兄弟过不去,叫我们难以当这个差吧!”
辫子大汉手里的折扇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双方距离不足一丈,铁掌刘昆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是表现出一片泰然,甚至连正眼也不瞧对方一下。
这时,小伙计端着满满一托盘酒菜吃食来到了面前,目睹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势,吓得全身直抖,现出一副进退维谷的窘态。
辫子大汉看着他,微微皱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怕什么?快送过来。”
小伙计应了一声,全身战抖着走过来,把酒菜吃食一样样摆好。
辫子大汉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去吧,店里如有损害,由我一人加倍赔偿。”
小伙计连声道谢着,匆匆行礼告退。
辫子大汉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辣丝粉儿轻轻送入嘴里:“刘昆——”他冷冷地道,“你在岳州地方上声名不错,虽然多少也干了几宗缺德事,比起一般六扇门里狗仗人势的家伙却是好多了。”
他微微一顿,又轻轻拿起了面前的锡壶,自酌一杯:“今天这个差事不好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酒杯轻晃,杯中酒倏地滚出如珠,一口吞入腹内,接着又徐徐注入第二杯。
铁掌刘昆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并当面奚落了一番,禁不住怒气上冲。
然而,他知道面前这个主儿,不是好对付的。凭着他在地方上二十年办案子的经验,深深知道今天这个差事,正如对方所说,的确是不好当;一旦弄不好,二十年英名付于流水尚在其次,只怕自己兄弟三条性命,或许葬送于此!
有了这层顾虑,才使他现出眼前的犹豫。
听了辫子大汉的一番话,刘昆嘿嘿笑了几声,拱手抱拳道:“朋友,你对在下太抬举了,承情之至;只是干咱们这一行的,是事不由己的。向阳君——只凭着你几句话,就想把我们弟兄打发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
被称为向阳君的汉子,冷漠地抬起了眸子:“刘大班头的意思……”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昆的面色霍地一凝,“好汉干事好汉当,请随刘某人到府台衙门里走一趟,交了这一档子差,刘某人必有一份人心!”
“哼哼……大班头这是一厢情愿,”辫子汉摇摇头,“这个办法不好。”
刘昆铁青着脸道:“朋友你显然误会了,在下并非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当然要我同意才行!”辫子大汉一面吃喝着,语气并不粗鲁,“当今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胆敢强迫我干我所不愿做的事情!”
铁掌刘昆冷笑道,“那么,请恕刘某人失礼冒犯了!”
辫子大汉摇头道:“不——刘昆,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一面说着,他那一双蕴含着奇异光彩的眸子,向刘昆脸上逼了过去:“刘大班头,你也许还不明白,其实你我在某一方面来说,做的事情颇为相似,只是你行的是人道,我行的是天道。人道因人而变,往往有大偏差,天道却是以天为准,万无一失,是以我行踪所至,恶人必无幸免;苟或自恃武功,不甘伏罪之辈,必当千方百计与我为敌,只是他们的结局常常是很悲惨的——眼前的盛氏兄弟正是如此,前死的苍海客也一样。此三人一死,洞庭地方的一股恶势力已去大半,剩下的已不足为害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顿住话声,打量着面前的刘昆,冷冷一笑:“岳州城我顶多停留三天,就此他去,不会惹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