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又道‘明眸善睐,辅靥承权’……但凡形容美人的好诗,用在她的身上无有不当。”他呆呆凝视着女子的笑靥,双颊微微发起烫来。
少女唧唧咯咯笑说一阵,黑衣男子忽将手中酒杯一搁,一手按上那支狭长锦囊,冷冷道:“玉翎,夜深了,你先回房去。”少女撅嘴道:“干么要我一个人回去?”黑衣男子道:“我有点事,办完便回。”少女哼了一声,双颊染上淡淡绯红,撅嘴道:“不让我瞧么?又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黑衣男子还没回答,却听白朴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还不明白么?你说破了你这位师兄的秘密,他自然要杀人灭口了。”那少女怒道:“他敢杀我?哼,我叫他好看。”白朴见她如此天真,不觉哑然失笑:“他自然不会杀你,但除了小姑娘你,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女一愣,问道:“师兄,是么?”黑衣男子淡淡说道:“是啊,听过你说话的人,一个都不用留下。”少女一拍手,笑道:“好呀,这次杀人,可得让我瞧个明白。”她年少人美,却将杀人当作极好玩的勾当,白朴等人应声惊怒,均想小丫头不愧为黑水门人,真是一团邪气,黑衣男子眉头微皱,轻轻叹道:“师妹,你还是回去的好,杀人的事儿乱七八糟,也没什么好瞧的。”少女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也好,师父也好,天天嚷着杀人,就是不让我瞧。今天我非要瞧瞧,这人是怎么杀的!”
黑衣男子目有愠色。白朴目光一闪,笑道:“小姑娘,你这位师兄杀人又快又狠,无论对手有多少,一眨眼就能杀个精光,说起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惜得很,他虽是杀人的行家,偶尔也会杀错了人。”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目中精芒暴射,笔直瞪视过来。白朴神色淡然,微微一笑,说道:“昨日阁下一口气杀掉二十三人,只可惜,最想杀的却不在内。”黑衣人目光一转,落在梁文靖脸上,皱眉寻思:“昨日杀的人中,确有一人与这人相似,难不成有什么古怪?”
白朴一转身,忽向梁文靖拱手道:“昨日侍卫殉职,凶手就在眼前,还请淮安王降下钧旨,着白朴击杀此人,为各位死者讨还公道。”梁天德闻言大惊,心想白朴此话一出,岂不是送了儿子的性命?
少女一听这话,恍然明白,怒视梁文靖道:“你就是那个淮安狗王?”梁文靖急忙撇清:“我又不是狗,怎么会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问住,只得道:“师兄,你昨天杀的那个难不成是个假的?”
黑衣人冷冷站起,森然道:“管他真的假的,再杀一次便了。”白朴笑道:“好大的口气。”不料少女一脚挑起板凳,忽地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少女双手挥舞,趁机扑向梁文靖。
白朴微微一笑,晃身将少女拦下,左手将折扇插在腰间,右掌劈出,透过少女双手,斩向她肩头。少女嘻嘻一笑,绕着白朴兜起圈子,双手疾舞,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势如水银泻地,一时无孔不入。白朴面对如此攻势,仿佛惊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
梁文靖瞧得咋舌,叫道:“白先生输了。”梁天德摇头道:“未必,你看,那女子的双手可曾递入他身前一尺之内。”梁文靖一瞧,果见白朴身周一尺似有无形屏障,少女攻势繁密,却始终无法深入。
梁天德一边说话,一边不时瞟向黑衣男子。那人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似乎并不着急。梁天德不觉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如果黑衣人趁机杀来,不知如何抵挡?”
黑衣人瞧了片刻,忽道:“师妹,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要输了。”几句话的工夫,白朴的“芥子圈”变成了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陡增,招式渐次施展不开。须臾间,“芥子圈”暴涨开来,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少女抵挡不住,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足尖尚未点地,白朴掌力又至。如此再三,少女始终脱不出须弥掌劲,心急之下,忽听黑衣男子喝道:“玉翎,你先退下。”
少女怒道:“萧冷,你别多管闲事,你敢帮我,我就不理你了。”话音方落,身周气机一紧,敢情她说话分神,已被白朴的掌劲缠住,但觉一股热血从胸口直蹿上来,不由骇极而呼。呼声方起,眼前蓝光一闪,磅礴刀气如天河崩决,急泄而来,四周灯火随之一暗,金铁交鸣,“叮”的一声,悠长已极。
少女直待得声断音绝,灯火重燃,方才抑住心跳。定神望去,白朴手持折扇,与萧冷相隔一丈,遥遥对峙。
萧冷手中多了一把蓝汪汪的长刀,浓眉一挑,冷冷喝道:“须弥芥子掌何足道哉?萧某一刀,便可破之!”
少女听了这话,呆了呆,忽地泪涌双目,颤声说道:“好啊,我打不过的,你一刀就赢了,很了不起么?”萧冷一呆,未及辩解,少女一抹眼泪,夺门而出。
萧冷眉头微皱,忽道:“使折扇的,你是穷儒传人?”白朴默默点头。萧冷点头道:“敢情昨日你不在,要么我得多一些麻烦。”白朴抿了抿嘴唇,眉间透出一丝苦涩。
萧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我百招之内难分胜负,是不是?”白朴又一点头。萧冷忽地还刀入鞘,朗声道:“好,今日暂且作罢。”说完,瞧了梁文靖一眼,目中凶光一闪,忽一抬足,已在客栈之外,形如一只黑羽夜枭,飘然融入茫茫夜色中。
众人目视萧冷消失,栈中沉寂良久。端木长歌忽地叹道:“白先生,不杀此人,后患无穷。”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当啷”一声,手中折扇落下两截精钢扇骨,他叹道:“要杀此人又谈何容易!”
梁天德浓眉紧锁,忽地冷冷说道:“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这人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直呼我儿‘淮安王’,让他陷入险境?”白朴叹道:“先生见谅,白某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这人被我瞧破行藏,难免一战;其二,若让他知晓淮安王死讯,于我方十分不利。他既是对头派来的,我索性将计就计,让他将淮安王未死的消息传到敌人耳中,也叫他们多几分忌惮。”说到这里,他心中歉疚,含笑说道,“梁先生不必担心,有我白朴在一日,必然保护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将信将疑,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只是默然无语。严刚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客栈伙计,让他安排上房歇息。
白朴怕那黑衣人去而复返,故命众人同处一房,彼此照应。他自与端木长歌寝于外室,若有敌人来犯便可抵御。严刚、梁天德住在内室,看管梁文靖。
安置已定,白朴与梁天德又将梁文靖叫到身边,晓之以家国大义,不料这小子呵欠连天,间或精神稍振,眼中便有厌烦神气。梁天德久说无功,恼怒起来,破口臭骂。
白朴面沉如水,沉思良久,忽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凝视半晌,神色渐转凄凉,忽地叹道:“小兄弟,你已经假扮淮安王,那就不妨做得彻底一些。这虎符么,我也交给你了。”说罢,将虎符交到梁文靖手里。梁文靖兀自发愣,梁天德已道:“不成,如此神器,怎可交与这个无德无能之人!”
白朴摇头叹道:“如今黑水强敌潜伏在侧,白某也不知是否还有性命赶到合州。若我学艺不精,败落身死,你父子务必竭力逃生,前往合州。”众人想到那萧冷的刀法,心中尽皆默然。一时只见孤灯摇曳,暗影浮动,室内充满了哀愁、绝望的气氛。
梁文靖心惊肉跳,支吾两声,说道:“白先生都输了,我本领低微,也必然没命,这玉虎还是白先生保管的好。”白朴摆手道:“白某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届时扭转乾坤,非得小兄弟不可。曾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古往今来的大勇。武功就算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只要小兄弟心怀社稷,自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至于那两个黑水高手,白某粉身碎骨,也决不让他们伤害小兄弟一根毫毛。”
梁文靖见他说得诚恳之至,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贴身收藏。梁天德甚不放心,本欲代他保管,但想白朴心思缜密,既然将之交与儿子,必有他的道理,犹豫半晌,也就作罢。
五人各怀心事,寂然就寝。梁文靖躺在床上,反侧难眠。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尽是那少女的倩影,尽管相逢仓促,女子的一颦一笑均已深深烙入心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他想得入神,心头火热,睡意全无。再想少女与自己是敌非友,又觉一阵伤心,对于白朴更加痛恨。心想若没此人弄鬼,自己也不会做淮安王的替身,不做替身,少女也不会对自己狠下毒手。可转念又想,没有这一番乔装改扮,自己想也不会胡乱吃蟹,更不会邂逅这美丽少女了。
这么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梁文靖生平头一遭经受这暗恋之苦,不由寻思:“古人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如此滋味了。可惜别人思念虽苦,终还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与那女孩儿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正自黯然神伤,忽觉一股迫人气息迎面压来。梁文靖眯眼一瞧,床前黑乎乎地立着一个人影,两道慑人凶光凝在他脸上。梁文靖只觉心跳加快,一定神,看清来人竟是严刚。
严刚的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会儿犹豫不决,一会儿又凶狠慑人,梁文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睛半睁半闭,一双拳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严刚目光一炽,伸手向他胸口摸来。梁文靖的身子不由得抽搐起来,眼见严刚手到,一声惊呼,坐了起来。
严刚不料四更时分,梁文靖还没入睡,惊慌之余,一把抓在他胁下。梁文靖疼痛难忍,抬手一拳,打在严刚脸上,严刚躲闪不及,左眼一痛,眼前金星乱迸。梁文靖这一叫,房内众人纷纷醒转。梁天德从床上跳了起来,不由分说,一个擒拿手,将严刚按在床头。严刚竭力挣扎,怒道:“放开你爷爷。”
白朴与端木长歌抢入房内,见状不胜愕然。端木长歌燃起灯火,梁天德则将严刚死死按住,厉声道:“你鬼鬼祟祟在我儿床前做什么?”严刚怒道:“他被子掉了,我帮他拉拉。”梁天德冷笑道:“胡说,那他叫唤什么?”严刚道:“大约是被恶梦魇住了。”
梁天德心下生疑,问道:“他说的当真?”梁文靖挠头道:“我见他站在床前,伸手过来,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梁天德道:“你没睡着吗?要么怎会瞧见他伸手?”梁文靖暗忖绝不能说出自己因为思慕那少女夜不能寐,忙道:“我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了。”
梁天德沉思不语。白朴道:“梁先生,怕是一场误会。”梁天德冷笑道:“误会还好,就怕这人是别人派来的奸细,要偷虎符。”严刚道:“放屁。”梁天德手上使劲,严刚不由失声惨哼。白朴摇头道:“梁先生,如今是用人之际,不可冤枉好人。这样吧,先将他捆绑收押,明日再审。”梁天德道:“不成,今日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朴深知此老脾性固执,只得笑道:“好,好,便问个水落石出。”梁天德寻绳索将严刚捆好了,仔细审讯,严刚不论众人如何盘问,一口咬定是帮梁文靖拉上被子。
梁文靖虽知严刚言不由衷,但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拆穿他的谎话。听了一会儿,好生无味,借口小解,到外屋寻马桶坐下,忽见房顶缝隙处,一缕月光透至墙角,银霜白雪也似。
梁文靖瞧得心子咚咚直跳,探头望去,屋内人正疾言厉色,专注于审讯严刚。他屏住呼吸,拉开窗户,窗外斜月如钩,挂在树梢,极远处寒蛩低鸣,仿佛幽人太息。
梁文靖钻出窗外,顺着柱子下滑,滑到半路,忽听屋瓦轻响,不由心子剧跳,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待得爬起来,他抬头看向屋顶,月光下现出一只黑猫影子,不由暗暗咒骂:“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他此时但求不做那倒霉替身,更不顾脱身之后何去何从,只觉得天高地广、前途远大,大可任他随意所之。
他心中痛快,狂奔出镇,还不放心,又往山中飞奔,直跑到一条小溪边,料得父亲追赶不上方才停下。但觉一身轻松,他不由得向着空山幽谷哈哈大笑。只笑数声,忽听身后“咭”的一声,有人笑道:“你在这里么?那是再好不过了。”
梁文靖一口气憋在胸口,急咳数声,借着月光回头望去,来人眉飞眼动,玉颊生晕,正是自己辗转思念的那位少女,一时喜透眉梢,叫道:“你……你……你……”少女见他涨红了脸,说了一串“你”字却无后话,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怎么?见了我你就不害怕吗?”
梁文靖见了她,两只脚便似钉在地上,口中吃吃地道:“我……我哪会怕你呢?”少女脸一沉,嗔道:“好呀,你敢不怕我?”一伸手,“啪”的一声,梁文靖脸上又多了一个通红掌印。
梁文靖几乎痛出泪来,双眼却死盯着那少女的手。那少女见他目光不逊,气恼道:“你瞧我做什么?”梁文靖如实道:“我瞧你这手儿白白嫩嫩的,怎么打起人来这么痛?”
少女听他夸自己小手白嫩,只觉微微欢喜,又听他说自己打人很痛,更觉高兴,笑道:“你知道痛就好,那你怕不怕我?”梁文靖吃一堑长一智,忙道:“怕,怕得很。”少女大为得意,又笑道:“好啊,瞧你这么听话,我先不打你了,你来,跟我见师兄去。”
梁文靖一想到黑衣人的凶狠,不由打了个冷噤。少女走了两步,不见他跟来,不觉柳眉倒竖,叱道:“你又不听话?”梁文靖叹道:“不是不听话,令师兄很厉害,我这一去,怕是连命都丢了。”少女道:“那也是活该,原本我也想杀你的,但我师兄骄傲得很,我若代他动手,他必然十分气恼,所以你还是乖乖跟我过去,挨他一刀。”
梁文靖见她说到“师兄”二字,眉梢眼角喜色流露,心想:“原来你抓我去全是为了讨好师兄,让他杀了我这个没用的人。”想到这儿,心中又酸又苦,恨不得以头抢地,大哭一场。少女见他一脸的呆滞悲苦,不耐喝道:“呆子,还不快走?”
梁文靖心中转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