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没有,那个时候,我怀中揣着盒子放着手串,我很留心注意看会不会有人的。”
“那么是否听见有什么声音呢,很细小的声音,来自背后或左右两侧呢?”
杨大年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一股冷风来自脑后,而且有一种扑扑声自天而降,像是鸟拍翅膀之声。”
牛炳道:“这就差不多了。”
杨大富道:“牛师父,你不会认为是一头乌来下手掉包的吧!”
牛炳道:“不是鸟,是人,大东家,你听见的是不是这种声音。”
他把手臂用力往下一挥,那宽大的衣袖掠空发出了猎猎之声,杨大年道:“有点像,但是没有这么响,似乎轻微得多。”
牛炳道:“这个我知道,来人是躲在树上的,居空下击,用手掌把大东家劈昏了过去。”
杨大年道:“那棵树上,距这儿还很远呢!”
牛炳不说话,将身子一躬,就跳到了那棵大松树下面,然后双腿一屈一弹,身形上拔,就跳上了树的一根横枝,手脚并用攀了上去,直到一根横岔出半空的枝干上,双足一点,身形呈圆弧形下飘,刚好落在他们的面前,落地无声,只有衣襟掠风之声。
杨大年忍不住喝出声来,道:“好功夫,好功夫,牛师父!若非亲见,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一身好功夫。”
牛炳道:“我现在是年纪大了,不如当年俐落了,二十年前我还可以更好一点,大东家,你听到的声音,是否跟我下来时差不多?”
杨大年道:“声音很像,只是还要轻得多,只像是一头小麻雀拍翅而落的声音。”
牛炳道:“那对方就是一个绝顶好手,轻功卓绝,比我还要高,而且比我更年轻!大概不出三十岁。”
杨大年道:“牛师父怎知对方的年岁呢?”
牛炳手指地下一堆脚印道:“这个印子是我留下的,这个印子是那个人留下的,他下来的方法与我一样,只是轻功更佳,下落得较慢,所以脚印浅,衣袂带起的声音也小得多。至于年龄,我是从靴底的型式上看出来的,这双靴子的后跟略高,比靴帮为小,是武士英雄靴,属于时下一些公子哥儿以及年轻的江湖人的穿着,过了三十岁的人,就穿我这种抓地虎的靴子了。”
杨大富道:“因此可知这是一个很时髦的人了。”
牛炳皱眉道:“是的,据我所知,这一类人中,多半是些绣花枕头,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可是此人身形轻灵,而且落掌劈昏了大东家,受伤不重,这种劲力运用得恰到好处,也要很深的火候,更兼年纪不大,我倒是想不出谁有这般身手!”
杨大富忙道:“牛师父毕竟高明,已经多少有了一点线索了,还请牛师父多多费心,详细调查一下,把对方找到才好。”
牛炳道:“这个毋劳二东家吩咐,牛某一定会用心的,只是有时候,还要请二位东家原谅的,就是追回东西与找到人,两者恐怕难以得兼。”
杨大富忙道:“当然,我明白,如果是外地江湖道上的好汉,顺手牵羊,能够找回东西就好,不必去得罪朋友了。至于对方开出的条件,只要不十分苛刻,牛师父也可以一口先答应下来。”
有着这么开明的东家,牛炳心中实在感激地道:“牛炳实在惭愧,居然有人找麻烦找上门来,只是为了大局,牛某必须先忍住,但是如果对方太不讲规矩,牛某日后自会找了朋友去跟他算帐的,绝不会要二位东家吃亏太大的。”
杨大富道:“那倒不必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总以和气为主,东西找回来,花费点钱也就罢了,何况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多少年来,我们的库房一点风波都没有,就是牛师父的功劳,那所园子太大了,事前又不知道,那点人手是照顾不来的。”
牛炳千恩万谢,感激地走了出去,杨大年却有点不是滋味地道:“大富,这么说来,竟全是我的错了!”
杨大富道:“是的,二哥,这的确是你的错!你要谨慎小心,连自己人都防着,却在外面四处张扬,你把东西随身带着,丢了再来怪自己人不尽力……”
一番话说得杨大年闭口无言,杨大富道:“下手的人一定是你的熟人,知道你的习惯,老早就躲在园子里,那些守卫自然无从知晓,他们只有在你进入园子后,才开始守住四面,不让人出入的,这已经是他们份外的工作了,他们的责任是看守宝库,二哥,你也明白,光是守住那库房,就要多少人手了!”
杨大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杨大富句句都在理上,虽说他是杨大富的族兄,也是他的东家,但是由于杨大富精明、正直,他居然颇为畏忌杨大富,这也是他有些事要去问计丁婉卿的原因。
其实在家里问杨大富比丁婉卿实在多了,杨大富懂得也多,想得也深远,只是做事较为规矩,对杨大年了解较为清楚;打不了过门,对他的行事也诸多规箴,忠言总是逆耳的,杨大年因此也不太爱往桓富号来。
今天又领了一顿训,杨大年虽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却是不痛快的,无奈事情实在严重,势非要借重他们摆平不可,只得忍了下去。
杨大富也是知道风色的,看杨大年一声不响,也就收住了道:“二哥,明天我就打点上京师去一趟,一则讨个期限,二则商量个办法出来,这回你照我的办法活动,配合着牛师父进行,不管是那一边有了消息,立刻着人飞足进京通知我,这一路上京师,都有我们的相熟店家,我一定投宿在那里,很容易找到我的。”
杨大年答应了,就走出了桓富号,闷闷无计,一脚就来到了可人小。
他跟丁婉卿是老朋友了,虽是客人与乐伎之间的那种关系,却没有一点旖旎的成份,只因为杨大年家有悍妻,在了婉卿这儿常能得到一点温情的安慰。
此外,杨大年也经常要丁婉卿出点主意,打听一点行情,连络一些人情,所以走得熟极了。
丁婉卿收了山,不再应召出局,但是一些老朋友仍然可以上门来坐坐聊聊,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从良嫁人,没什么顾虑避忌,何况可人小仍然是有谭意哥在顶着,仍然是个可以公开来往的乐户。
杨大年来了一直往丁婉卿的房间去,平时丁婉卿得报一定早已迎了出来,今天很特别,不但丁婉卿没迎出来,而且连两个小丫头也是紧张兮兮的。
他到了房门口,只见香烟缭绕,一张香案上供着水果香烛,鸡鱼三牲,写了四方神的名讳,丁婉卿跪在案前,口中喃喃地祝告着。
杨大年本人倒也颇为迷信,所以遇到这个时候,倒是不敢打扰,拉住一边的小丫头问道:“婉卿是在供些什么,今天是那个菩萨生日?”
小丫头杏儿道:“不晓得,婉姑昨天夜里发了个恶梦,大叫着从床上翻下地来,今天一早就下乡去了,不久前才刚回来,赶紧吩咐准备香烛,还临时买了三牲来供奉着,大概总是触犯了那位神明吧。”
杨大年弄得满头雾水,听小丫头说得严重,但这时已经是下午,就是烧香祈愿,也不是时候呀。
好容易等得丁婉卿祝告完毕起立,才上前打招呼道:“婉娘,有什么事?”
丁婉卿看到了他,脸色就是一变,忙问道:“杨大官人,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了?”
杨大年一怔道:“是啊!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丁婉卿双手合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才道:“那就一点都不会错了,杨胖子,你这下子可真坑苦了我了!你自己欺心害人,为什么要连累我呢,我是好心好意帮你的忙,却被你害苦了。”
杨大年莫明其妙地道:“婉娘,你说些什么?”
丁婉卿道:“你家里可是在最近出了祸事?”
杨大年道:“是啊!还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我还没告诉人呢,你就知道了?”
丁婉卿道:“我不知道。”
杨大年道:“你不知道,你刚才还说……”
丁婉卿道:“我不知道你家出了什么祸事,可是我知道你早晚会有祸事临门,胖子,你可真害人不浅。”
杨大年道:“婉娘,你究竟说些什么?”
丁婉卿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的屋子里,把小丫头等都遣了出去才道:“老杨啊,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位金甲天神,派了天兵天将,把我锁拿了去,押在公案下去问话,说我串通了凡间商人杨大年,曾行欺心之事,夺人家产,害死别人全家,现在苦主已经在东岳大帝驾前告了我下来………。”
杨大年变色道:“那有这等事?”
丁婉卿道:“是啊!我也极口辩驳说我没有做过这件事,那位天神又吩咐带苦主上来。
是两老公婆,跟两个年轻小两口子,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居然咬定我帮着你占了他们的田产,害他们家破人亡!”
杨大年慌忙道:“岂有此理,那是些什么人?”
丁婉卿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报的姓名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他们说起的那回事,我倒是记起来了,就是强占了你的祖坟土地的那档官司,我代你出的主意,打通了于大人的关节,终于判你赢了官司。”
杨大年道:“是啊,连府台大人都这么判了,可见那真是我的祖产。”
丁婉卿道:“老杨,人可欺,鬼神不可欺……”
杨大年变色道:“婉娘,你这话又怎么说?”
丁婉卿道:“我当时也把情形对那位天神说了,他吩咐旁边一个白面的官儿查了一下簿子,才对我说:“汝也是受了杨某蒙蔽,事出无知,故不予降罪,但汝身为妇人,居然也交通官府,包揽诉讼,不守本份,着实可恶,撵出去……”
杨大年道:“后来怎么了?”
丁婉卿道:“来了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把我架了起来,提到室外摔了下来。我大叫一声,却从床上摔到了地下,膝盖与掌心都跌青了。”
她伸出左掌,掌缘一块瘀青,那是撑在地上,太过用力所致,虽然还没有把膝盖撩起来给他看,但是已经把杨大年的脸色都吓青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婉娘!这是你胡思乱想做的恶梦,那有这回子事儿?”
丁婉卿道:“我醒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到底不能放心,于是今天一早就下乡到东城外的东岳大帝庙去烧香,到了那儿,果然像是我夜间梦中所见的一般无二,只是庙已经破旧了。”
杨大年道:“东岳大帝是天上正神,那里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这恐怕是什么游魂野鬼,想冒充神明,骗取些香火血食……”
丁婉卿道:“庙里还有个老婆婆,带了个十岁的孩子,我一问之下,才知道那孩子的祖父跟人打官司争祖产,结果输了气死了,祖母是投河自杀的,他的老子送葬回来,失神在山上失足跌死,母亲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一时想不开而投了河,只留下这个小男孩,老婆婆是他的外婆,祖孙俩孤苦无依,寄居在东岳庙里……”
杨大年的脸色大变,丁婉卿道:“他们说的那块地,就是你告别人侵占的祖茔,那是人家祖居了几百年的土地,你看了那儿的风水,便占了来的!”
杨大年忙道:“无稽之谈,完全是无稽之谈。”
丁婉卿道:“老杨!我不跟你打官司,你别跟我说真说假,我只告诉你一句,人可欺,鬼神不可欺,至于我为什么会得那个恶梦,说来又玄了,是那位老婆婆想想日子过不下去,在神系前哭诉了一阵,准备要上吊自杀,结果绳子自动断了,耳边还听得有人对她说,叫她别灰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她姑且信了,结果第二天我就去了。”
杨大年道:“你……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丁婉卿叹道:“我只问了一下他们的遭遇,什么也没有说,给了他们二百两银子。”
杨大年道:“你干嘛要给他们银子呢?”
丁婉卿道:“我不管你说是真是假,但是看见人家祖孙二人孤苦无依,确实够可怜的,这二百两银子是你以前事成后送给我的谢礼,我分文不落,全给舍了出去,只求个心安,以后再有什么冥报,别再找到我身上就行了。”
杨大年呆了半天才道:“那祖孙是否还在东岳庙里面住着?”
丁婉卿道:“我可不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他们有了银子,还住那儿干嘛。”
杨大年道:“婉娘,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找到他们好不好?”
丁婉卿道:“老杨!你作的孽还不够,还想对人家怎么样?这次我可不帮你了,不但不帮你,而且还不让你去碰他们一下,否则我的罪孽又深了。”
杨大年忙道:“你想到那儿去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尤其是人家落得这么惨,我也不能再落井下石呀,我也是想帮助他们一下。”
“你要帮助他们一下?”
杨大年道:“是的,我并没有要他们家破人亡,他家的人死了跟我可一点也没关系。”
丁婉卿道:“老杨!说话可要凭良心,人家好好的一个家,就是被你搅散了的,你怎么说没关系?”
杨大年道:“我可没杀人吧,他们家死人可不怪我,那是他们自己想不开,不过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多少总不太过意,所以想尽点心,但是我又不便出面,委托你代我送给他们去。”
丁婉卿道:“好吧!你要怎么帮助法?”
杨大年道:“我送他们二百两银子!”
丁婉卿道:“你倒真是大出手,四五命,每条命只值四十两。何况人家还有一片田庄,一所祖屋,全叫你给占了去。”
杨大年道:“那栋破房子我早就拆了,连一片瓦都没要他们的,何况为了那块地,我先先后后花下去的钱有多少你也清楚的。”
丁婉卿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送我的二百两谢礼,我已经给出去了,这只求一个暂时的心安,害得人家如此,我的心里始终不安,至于另外约二百两银子,我也还出得起,你杨大掌柜的也不必送来了,老杨,咱们朋友一场,也到此为止,你以后可以不必来了。”
杨大年急道:“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得罪你呀。”
丁婉卿正色道:“我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