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离她肩头约有七八寸,眼看她便要肩头粉碎,蓦地里那村女左掌翻将上来,双掌相交,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竟非人力所为,“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已然飞起,砰的一响,摔出三丈以外。总算他武功深厚,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欲调匀气息,晃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来,怒道:“你说什么!”心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乘火打劫,反来讥嘲。”
何太冲道:“你血气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轻将师父放回地下。何太冲和班淑娴夫妇对望一眼,心下大是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动过手,觉得她招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以年龄所限,内力未臻上乘,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力将他震倒,实是令人大惑不解。
他们感到奇怪,那村女心中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的一阳指点倒后,倒在张无忌怀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却不知突然从那里飞来一物,将她长剑震脱,跟着自己小腿上足三里和阳陵泉两处穴道中,突有一股火炭一般的热气透入,在伏兔和风市两穴上一冲。登时将被点的穴道解开了。她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脚足踝,那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未及细想,武烈的一掌已拍了下来。她随手抵御,原来拚着手腕折断,胜于肩头被他拍得粉碎,那知双掌相交之下,武烈竟给自己一掌挥出数丈之外。她一怔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乡巴佬,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再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何太冲左足一挑,勾起武青婴掉在地下的长剑,柄前刃后,平平的向那村女当胸前飞去。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占小辈的便宜,说道:“你进招吧,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一剑刺出,迳取中宫。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一封。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结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断的将只何太冲的兵刃,她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门!”班淑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在二十余丈之外卫璧的那把长剑,道:“去捡来用啊!”那村女知道只要一离开张无忌之手,自己那里还有这般厉害的功力,不敢去拾长剑,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就是这把断剑,也可以了!”
班淑娴大怒,心想:“死ㄚ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却不似何太冲,处保持前辈高人身份,长剑回处,疾刺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断剑相护,班淑娴又已斜刺她右胁。接连八剑,势若飘风,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原来班淑娴见她适才出手,虽然没瞧出真正原因,但已猜到她内力奇大,是以打定了主意,尽量发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果然这么一来,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本来单以剑法而论,那村女虽然不及班淑娴,但要支持百余招,也勉强可以对付得了,只是她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敢移动,变成了只守不攻,剑法上大大打了个折扣,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声,在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的剑法是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中敌人,却不容敌人有半分喘息之机,跟住着着进逼,只听村女“啊”的一声,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大声叫道:“喂,你再不帮忙,眼睁睁瞧着我给人欺侮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四下一看,却见有人,但见她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村女攻去。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也挡得迅捷无伦,这当儿眼明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淑娴赞道:“死ㄚ头,手下倒快!”那村女半句也不肯吃亏,回骂道:“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不料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十年的修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剑已然脱手飞出。
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已刺向她的胁下。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观战,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一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也纵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欲从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全身炙热,如坠火窖,伸指在班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听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了半截断剑。原来张无忌眼见情势危及,霎时间将全身真气,尽数运入那村女的体内,他所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二成功力,威力大是不小,那村女伸指一弹之下,班淑娴的长剑登时折断,丁敏君双手腕骨和武青婴右足趾骨节一齐震碎。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看到九阳神功显示威力的这副可怕声势,无不目瞪口呆,一时怔在当地,做声不得。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抛,恨恨的道:“去吧,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向丈夫怒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驰去,片刻之间,已奔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中一绝。至于班淑娴回家后如何整治何太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怪招,那也不必细表。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慢慢走开。他三人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妇这般飞驰远去,每走一步,便担一份心事。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足腿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离去。
那村女极是得意,哈哈一笑,说道:“丑八怪!你——”突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原来张无忌助她驱退强敌,眼见六个对头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那村女充沛体内的一股九阳真气蓦地里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毫力气。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眉头尽处的“丝竹穴”,微运神功,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处,他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觉大羞,一跃而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么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什么?”那村女哈哈笑道:“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会武功。”那村女道:“好,我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将功折罪,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还不能。”那村女叹道:“总算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她顿了一顿,又道:“早知你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ㄚ头了。”张无忌脸一沉,道:“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姑娘,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她再美丽,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我杀了她给你出气,难道不好吗?”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若是一个个都杀去了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很可怜的,好比这个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又有什么快活?”那村女脸一沉,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呆了一呆,没想到说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道:“不,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你不起,你就杀了他,那很不好。”那村女冷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那学来做什么?”张无忌沉吟道:“咱们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想加害,咱们便可抵挡了。”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好人!”
张无忌低了头瞧着她,总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己是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颚下一扬,道:“你瞧什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是软心肠的可怜书生。她说话时的神气,就像你这时候一样。”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笑意。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是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诛地灭。”那村女笑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没什么大不了,又用得着赌咒发誓?”刚说到此处,忽听东北角上有清啸一声,啸声清脆悠长,是个女子。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那正是尚未走远的丁敏君。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两人听那远处传来的清啸之声,明亮凝聚,距离虽比丁敏君为远,但听在耳中,却是清楚得多,显然那人功力远较丁敏君深厚。
丁敏君听到啸声后,便停步不走。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在雪地里轻轻飘飘的走来,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张无忌已看到原来是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近来。只见她衣衫飘动,脚步极是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之处。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心下颇为诧异,暗想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是个比丁敏君年长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还小。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ㄚ头功夫邪门得紧。”那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道:“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我师姊?”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峨嵋门下?”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到:“张无忌已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姥、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都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义父,使爸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父母,独处荒岛的义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来身份示人。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什么?你反而相助于外人?”
第四十七回 千蛛绝户
张无忌一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而和丁敏君反脸,今日旧事重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不料周芷若对丁敏君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姐吩咐,不敢有违。”丁敏君道:“好,你去将这ㄚ头拿下,把她双手也打折了。”周芷若道:“是,请师姐给小妹掠阵。”转身向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请教姐姐的高招。”那村女冷笑道:“那里来的许多啰唆!”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连击三掌。
周芷若斜身抢进,左掌擒拿,以攻为守,招数极为巧妙。张无忌内功虽强,武术上的招数却未融会贯通,但见周芷若和那村女都是以快打快,周芷若的峨嵋绵掌轻灵迅捷,那村女的掌却是古怪奇异。张无忌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关怀,自己也不知盼望谁胜,只望两个都不要受伤。两女拆了二十余招,已是各遇凶险,猛听得那村女叫声:“着!”一掌斩中了周芷若的肩头。跟着嗤的一响,周芷若反手扯下了那村女的半幅衣袖。两人各自跃开,脸上微红。那村女喝道:“好擒拿手!”待欲抢步又上,只见周芷若眉头深皱,按着心口,身子晃了两晃,墬墬欲倒。张无忌忍不住叫道:“你——你——”关切之情,见于颜色。
周芷若见这个长须长发的男子居然对自己大是关心,暗自诧异。丁敏君道:“师妹,你怎么啦?”周芷若左手搭住师姐的肩膀,摇了摇头。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知道她的厉害,只是师父常自称许这个小师妹,说她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都要着落在她身上,丁敏君心下不服,是以叫她试上一试。见周芷若竟能和那村女拆上二十余招方始败落。已远远胜过自己,心中不免颇为嫉忌,待得觉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全无力气,才知她受伤不轻,生怕那村女上前追击,忙道:“咱们走吧!”两人携扶着向东北而去。 那村女瞧着张无忌脸上神色,冷笑道:“丑八怪,见了美貌姑娘便魂飞天外。”张无忌欲待解释,但想:“若不自露身世,这件事便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便道:“她美不美,关我什么事?我是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