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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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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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丰阴手一点,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口一张,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殷利亨和莫声谷心神紧张,这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四弟子张松溪按摩他喉头肌肉,张三丰随即伸指点了他肩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使得他醒转之后,不致因觉到四肢伤残的痛楚而重又昏迷,宋远桥和俞莲舟自入师门以来,见师父不论遇到什么疑难惊险的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竟是微微发颤,眼神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严重已极。
  过不多时,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师哥还能救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不死?”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进来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都大锦。”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出去,只听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利亨和莫声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一把抓住一条大汉的后心,提了进来,往地上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殷利亨在武当七侠中性子最急,一听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道:“六弟,且慢!”只听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咱们好意求见,却这般欺侮人么?”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脑后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门外客人不须喧哗,请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两句话语气威严,内力充沛,祝史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三丰出言喝止,那里还敢啰唆?
  宋远桥道:“五弟,三弟如何受伤,你慢慢说,不用气急。”张翠山向都大锦狠狠瞪了一眼,才将龙门镖局如何受托护送俞岱岩来武当山,却给六个歹人冒名接去之事说了,宋远桥见都大锦这等功夫,早知决非相害俞岱岩之人,何况既敢登门求见,自是心中不虚,听张翠山说完,当下和颜悦色,向都大锦询问他自受托日起,直至遇到张翠山这十天来的经过。都大锦一一照实而说,最后惨然道:“宋大侠,咱姓都的办事不周,累得俞三侠遭此横祸,自是该死。咱们临安府满局子的老小,此时还不知性命如何呢。”张三丰一直伸掌心贴着俞岱岩的“神藏”“灵台”两穴,鼓动内力,将一股热气送入他的体内,听都大锦说到这里,忽然说道:“莲舟,你带同声谷,立即动身去临安,保护龙门镖局的老小。”
  俞莲舟一怔,立即明白师父慈悲之心,侠义之怀,那姓殷的客人既说过这件事中途有半分差池,要杀得他龙门镖局老小七十一口鸡犬不留,这虽是一句恫吓之言,但都大锦等好手均外出走镖,倘若镖局中当真有甚危难,却是无人抵挡。张翠山道:“师父,这姓都的糊涂透顶,三师哥给他害得这个样子,便算他不是有意,咱们不找他麻烦,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护他的家小?”张三丰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宋远桥道:“五弟,你怎地心胸这等狭窄?都总镖头千里奔波,为的是谁来?”张翠山冷笑道:“他还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的镖金。”都大锦一听此言,登时胀得满脸通红,但拊心自问所以接这趟镖,也确是为了这笔厚酬。
  宋远桥喝道:“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去歇歇吧!”武当门中,师兄威权甚大,宋远桥武功、年岁、德望?又无不高于众师弟几分,自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是尊敬,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敢再作声了,但关心俞岱岩的伤势,却不去休息。
  宋远桥道:“二弟,救兵如救火,师父有命,你就同七弟连夜动程,不得耽误。”俞莲舟和莫声谷答应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锦见俞莫二人要赶赴临安去保护自己家小,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张三丰道:“张真人,晚辈的事,不敢惊动俞莫二侠,就此告辞。”宋远桥道:“各位今晚在敝处歇宿,咱们还有一些事请教。”他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严,教人无法抗拒。都大锦只得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眼看着俞莲舟和莫声谷依依不舍的望了俞岱岩几眼,下山而去。须知两人心头极是沉重,也不知这一次是生离还是死别,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和俞岱岩相见。
  这时大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张三丰沉重的喷气和吸气之声,又见他头顶心热气缭绕,犹似蒸笼一般,过了大半个时辰,俞岱岩“哟”的一声大叫,声震屋瓦,都大锦吓了一跳,偷眼瞧张三丰时,见他脸上不露喜忧之色,无法猜测俞岱岩这一声大叫主何吉凶。张三丰缓缓的道:“松溪、利亨,你们抬三哥进房休息去。”张松溪和殷利亨抬了伤者进房,回身出来,殷利亨忍不住问道:“师父,三哥的武功能全部复原吗?”张三丰叹了一口长气,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性命,要一个月后方能分晓,但手足筋断骨折,终是无法再续。这一生啊,这一生啊——”说着凄然摇头。殷利亨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时的武功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但心肠极软,稍有激动,便易流泪。
  张翠山霍地跳起,拍的一声,便打了都大锦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如电,都大锦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已中掌。张翠山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心撞去。这一下仍是极快,但张松溪伸掌在张翠山肩头一推,张翠山这个肘槌便落了空。都大锦身子向后一让,当的一声,一只金元宝从他怀中落下地来。张翠山左足一挑,将金元宝挑了起来,伸手接住,冷笑道:“贪财无义之徒,人家赏你一只金元宝,你便将俞三哥交了给人家作践——”话未说完,突然“咦”的一声,瞧着金元宝所捏的十个手指印,道:“大师哥,这——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啊。”宋远桥接过金元宝看了良久,递了给张三丰。张三丰将那金元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和宋远桥对望一眼,均不说话。张翠山大声道:“师父,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功夫。天下再没有第二个门派会这门功夫,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在这一瞬之间,张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时如何在少林寺藏经阁中侍奉觉远禅师、如何打败昆昆三圣何足道,如何被少林僧众追捕而逃上武当,数十年间的往事,犹似电闪般在心头一掠而过。他脸上一阵迷惘,从那金元宝上的指印看来,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刚指法,张翠山说得不错,方今之世,确是再无别个门派中有这一项功夫,自己武当的武功讲究内力深厚,不练这类碎金裂石的硬功,而其余外家门派,尽有凌厉威猛的掌力、拳力、臂力、腿力,以至头槌、肘槌、膝槌、足槌,说到指力,却均无这般造诣。只听得张翠山连问数声,若是说出真相,门下众弟子决不肯和少林派干休,如此武林中领袖群伦的两大门派,相互间便要惹起极大风波了。
  张翠山何等聪明,见师父沉吟不语,已知所料不错,又追问一句:“师父,武林中是否有甚奇人异士,能自行练成这种金刚指力?”张三丰缓缓摇头,说:“这是少林派累积千年来的经验传统,方得达成这等绝技,决非一蹴而至,便算是绝顶聪明之人,也无法自创。”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当年在少林寺中住过,只是不得传授,直到此时,也不懂寻常血肉之躯,如何能练到这般指力。”宋远桥眼神中突然放出异样光茫,道:“三弟的手足筋骨,便是给这种金刚指力捏断的。”殷利亨“啊”的一声,眼中泪光莹莹,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
  都大锦听说出手残害俞岱岩之人,竟是少林派的子弟,更是惊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不——决计不会的,我在少林寺中学艺十余年,从未见过此人。”宋远桥凝视着他的双眼,不动声色的道:“六弟,你送都总镖头他们到后院休息,嘱咐老王要好好招呼远客,不可怠慢。”殷利亨答应了,引导都大锦一行人走向后院。都大锦还想辩解几句,但在这情景之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利亨安顿了众镖师后,再到俞岱岩房中去,只见三师哥睁目瞪视,状如白痴,那里还是平时英爽豪迈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叫了声“三哥”,掩面奔出,冲入大厅之中,见宋远桥等都坐在师父身前,于是挨着张翠山肩侧坐下。
  张三丰望着天井中的一棵大槐树,出神半晌,摇头道:“这事好生辣手,松溪,你说如何?”原来武当七弟子中,以张松溪最是足智多谋。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潜心料事,言必有中,这一次自张翠山抱了俞岱岩上山,他虽心中伤痛,但一直在推想其中的过节,这时听师父问起,说道:“据弟子想,罪魁祸首不是少林派,而是屠龙刀。”张翠山和殷利亨同时“啊”的一声。宋远桥道:“四弟,这中间的事理,你必已推想明白,快说出来再请师父示下。”张松溪道:“俞三哥行事稳健,对人很够朋友,决不致轻易和人结仇。他去南方所杀的那个剧盗,又是下三滥的,为武林人物所不齿,少林派决不致为了此人而下手伤害俞三哥。”张三丰点了点头,张松溪又道:“俞三哥手足筋骨俱断,那是外伤,但在浙江临安府已是身中剧毒。据弟子想,咱们首先要去临安查询,俞三哥如何中毒,是谁下的毒手?”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岱岩所中之毒,异常奇特,我推想至此,还没想出到底是何种毒药。岱岩右掌心有七个小孔,腰腿间有几个极细的针孔。江湖之上,还没听说有那一位高手使这种歹毒的暗器。”宋远桥道:“这事也真奇怪,按常理推想,发射这纤细的暗器而叫三弟闪避不及,必是一流好手,但真正第一流的高手,怎又能在暗器上喂这等毒药?”众人默然不语,心下均在思索,到底那一门那一派的人物,是使这种暗器的?
  过了半晌,五个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是那一个人物。张松溪道:“那个脸上生有黑痣之人,何以要捏断三哥的筋骨?倘若他跟三哥有仇,一掌便能将他杀了,若是要他多受些痛苦,何不断他脊骨,伤他腰肋?这理由很明显,他是要逼问三哥的口供。他要问什么呢?据弟子推想,必是为了屠龙刀。据都大锦说:那六人之中有一人问道:『屠龙刀也在么?』”
  宋远桥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传了几百年,难道时至今日,真的出现了一把屠龙刀?”张三丰道:“不是几百年,最多不过七八十年,当我年轻之时,就没听过这几句话。”张翠山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四哥的话很对,伤害三哥的罪魁祸首,必是在江南一带,咱们便找他去,只是那少林派的恶贼下手如此狠辣,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张三丰向宋远桥道:“远桥,你说目下怎生办理?”近年来武当派中一切大小事务,张三丰都已交给了宋远桥,而这位大弟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不用师父劳神。
  他听师父如此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父,这件事不单是给三弟报仇雪恨,而且关连着本派的门户大事,若是应付稍有不当,只怕引起武林中的一场浩劫,还得请师父示下。”张三丰道:“好!你和松溪、利亨二人,持我的书信到嵩山少林寺去拜见方丈宏法禅师,告知此事,请老禅师的指示。这件事咱们不必插手,少林派门户严谨,宏法老方丈望重武林,必有妥善措施。”宋远桥、张松溪、殷利亨三人一齐肃立答应。张松溪心想:“若是只不过送一封书信,单是差六师弟也就够了。师父命大师哥亲自出马,还叫我同去,其中必有深意,想是还防着少林派护短不认,叫咱们相机行事。”果然张三丰又道:“本派和少林派之间,关系很是特殊。我是少林寺的逃徒,这些年来总算他们瞧我一大把年纪,不上武当山来抓我回去,但两派之间,总是存着芥蒂。”说到这里莞尔一笑,又道:“你们上少林寺去,对宏法方丈固当恭敬,但也不能堕了本门的声望。”宋张殷三弟子齐声答应。
  张三丰转头向张翠山道:“翠山,你明儿动身去江南,相机查询,一切听二师哥的吩咐。”张翠山垂手答应。张三丰道:“今晚这杯寿酒也不用喝了。一个月之后,大家在此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师兄弟们也可再和他见一面。”他说到这里,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武林数十载,临到九十之年,心爱的弟子竟尔遭此不幸,殷利亨伸袖拭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张三丰袍袖一挥,道:“大家去睡吧。”宋远桥劝道:“师父,三师弟一生行侠仗义,积德甚厚,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总不该让他——夭折——”但他说到后来,眼泪已是滚滚而下。这一干人平素纵横江湖,豪气干云,碰到再大的危难之事也不能皱一皱眉头,但这时都是悲愤填膺,当真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身临此境,人人都是伤心到极处了。
  宋远桥知道若再相劝,只有徒增师父伤怀,于是和诸师弟分别回房去睡。但人人满怀心事,在床上想一阵,恨一阵,又是难过一阵。
  张翠山在诸同门中,和俞岱岩及殷利亨最是交厚,满怀恼怒,不知如何发泄,眼前只有都大锦等一干镖师在此,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个时辰,悄悄起身,决意去找都大锦来,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张翠山生怕大师兄和四师兄干预,不敢发出声息,将到大厅时,只见厅上一人背负双手,不停步的走来走去。
  黑暗蒙胧中,见这人身长背厚,步履凝重,正是师父,张翠山藏身柱后,不敢走动,心知即令立刻回房,也必为师父知觉,他查问起来,不能隐瞒,自当实言相告,那是自招一场训斥了。只见张三丰走了一会,仰视庭除,忽然伸出右手,在空中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张三丰文武兼资,吟诗写字,弟子们司空见惯,也不以为异,张翠山顺着他手指的笔划瞧去,原来写的是“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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