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头陀,你这里应外合的奸细,千刀万剐的杀了你——”苦头陀容他骂得几句,又点上了他的哑穴。鹤笔翁见师兄未死,心下稍安,只怕苦头陀真的将师兄摔了下来,不敢走向塔门。
这样僵持了良久,鹤笔翁始终不敢上来相救师兄。苦头陀只盼尽量拖延时光,多拖得一刻便好一刻,他站在栏干之旁,哈哈大笑,叫道:“鹤老儿,你师兄胆大包天,竟将王爷的爱姬偷盗出来。是我捉奸捉双,将他二人当场擒获,你敢包庇师兄么?哈礼赤花总管,你还不快快将这老儿拿下?他师兄弟二人反上作乱,罪不容诛。你拿下了他,王爷定然重重有赏。”哈礼赤花斜目睨视鹤笔翁,要想动手,却又不敢。他见苦头陀突然开口说话,虽觉奇怪,但清清楚楚的瞧见鹿杖客是和韩姬裹在一条棉被之中,早已信了九成,他高声叫道:“苦大师,请你下来,咱们同到王爷跟前分辩是非。你们三位都是前辈高人,小人谁也不敢冒犯。”苦头陀胆大包天,心想回到王府之中去见王爷,待得分明白是非黑白,塔上诸侠体内毒性已解,当即叫道:“妙极,妙极!我正要向王爷领赏。哈总管,你看住这个鹤老儿,别让他乘机逃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急马急奔进寺,直冲到高塔之前,众武士一齐躬身行礼,叫道:“小王爷!”苦头陀从塔上望将下来,只见此人头上束发金冠闪闪生光,跨着一匹神骏白马,身穿锦袍,正是汝阳王的世子库库特穆尔,汉名王保保的便是。他厉声问道:“韩姬呢?父王大发雷霆,要我亲来查看。”哈礼赤花上前禀告,言语之中,竟说是鹿杖客将韩姬盗了来,现被苦头陀拿住。鹤笔翁急道:“小王爷,莫听他胡说八道。这头陀乃是奸细,他陷害我师哥——”王保保双眉一轩,叫道:“一起下来说话!”
苦头陀在王府中日久,知道这位小王爷王保保精明能干,犹胜乃父,自己的诡计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小王爷,自己一下高塔,倘若小王爷三言两语之际便识穿破绽,下令众武士围攻,单是一个鹤笔翁便不好斗,自己脱身或不为难,塔中诸侠那就救不出来了,事到如今,只有破脸,于是高声说道:“小王爷,我拿住了鹿杖客,他师弟恨我入骨,我只要一下来,他立刻便会杀了我。”王保保道:“你快下来,鹤先生杀不了你。”苦头陀摇头道:“我还是在塔上平安些。小王爷,我苦头陀一生不说话,今日事出无奈,被迫开口,那全是我报答王爷的一片赤胆忠心。你若不信,我苦头陀只好跳下高塔,一头撞死给你看了。”
王保保听他言语之中,已有七八成是在胡说八道,显然是有意拖延时间,低声问哈礼赤花道:“哈总管,他有何图谋,要故意延搁,是在等候什么人到来么?”哈总管道:“小人不知——”鹤笔翁抢着道:“小王爷,这贼头陀抢了我师哥的解药,要解救高塔中囚禁着的叛逆。”王保保一听,登时省悟,叫道:“苦大师,我知道你的功劳,你快下来,我重重有赏。”苦头陀道:“我被鹿杖客踢了两脚,腿骨都快断了,这会儿动弹不得。小王爷,请你稍待片刻,我运气疗伤,当即下来。”王保保喝道:“哈总管,你派人上去,扶苦大师下塔。”苦头陀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谁一移动我的身子,我两条腿子就废了。”
王保保此时更无怀疑,眼见韩姬和鹿杖客双双裹在一条棉被之中,就算两人并无苟且之事,父王也不能再要这个姬人,低声道:“哈总管,举火,焚了这座塔子。派人用强弓射住,有人从塔上跳下,一概格杀。”哈礼赤花答应了,传下令去,登时弓箭手弯弓搭箭,团团围住高塔,有些武士便去取火种柴草。鹤笔翁大惊道:“小王爷,我师哥在上面啊。”王保保冷冷的道:“这头陀不能在上面等一辈子,塔下一举火,他自会下来。”鹤笔翁叫道:“他若是将我师哥摔将下来,那可怎么办?小王爷,这火不能放。”王保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片刻之间,众武士已取过柴草火种,在塔下点起火来。鹤笔翁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之人,受汝阳王礼聘入府,向来甚受敬重,不料今日连中苦头陀的奸计不算,连小王爷也不以礼貌相待,眼见师兄的性命危在顷刻,这时也不理什么小王爷不小王爷,提起鹤笔双笔,纵身而上,挑向两名正在点火的武士,巴巴两响,两名武士远远摔开。王保保大怒,喝道:“鹤先生,你竟要犯上作乱么?”鹤笔翁道:“你别叫人放火,我自不会来跟你捣乱。”王保保不去理他,喝道:“点火!”左手一挥,突然他身后窜出五名红衣番僧,从众武士手中接过火把,向塔下的柴草掷了过去。柴草一遇火焰,登时便燃起熊熊烈火。鹤笔翁大急,从一名武士手中抢过一根长矛,扑打着火的柴草。王保保喝道:“拿下了!”那五名红衣番僧各持戒刀,登时将鹤笔翁围住。鹤笔翁怒极,一抛长矛,伸手便来拿左首一名番僧手中的兵刃。不料这番僧绝非庸手,戒刀一翻,反剁他的肩头,鹤笔翁待得避开,身后金刃劈风之声,又有两柄戒刀同时砍到。
原来这五名番僧乃是王保保手下的亲信,属于“天龙十八”之部内。王保保之出府时,喜欢单骑独行,但十八番僧总是远远相随卫护。这天龙十八部共分五刀五剑、四杖四钹,这五人乃是“五刀神”,每个人各有杰出的技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不是鹤笔翁的对手,但五刀神联手,攻守相助,鹤笔翁武功虽高,一时却有些手忙脚乱,何况眼见火势上腾,师兄的处境极是危险,不免沉不住气。
鹤笔翁一被“天龙五刀”缠住,王保保手下众武士加柴点火,将那高塔烧得更加旺了。这宝塔有砖有木,在这大火灾烧之下,底下数层便必必剥剥的烧了起来。苦头陀抛下鹿杖客,冲到囚禁武当诸侠的室中,叫道:“鞑子在烧塔了,各位内力是否已复?”只见宋远桥、俞莲舟等人各自盘坐用功,凝神专志,谁也没有答话,显然到了回复功力的紧要关头。这时看守诸侠的武士有几名抢过干预,都被苦头陀抓将起来,一个个掷出塔外,活活的摔死,其余的冒火突烟,逃了下去,也有几名被烧断了去路,无法出塔,只有反而逃了上来。
过不多时,火焰已烧到了第三层,囚禁在这一层中的华山派诸人,不及等功力恢复,十分狼狈的逃到了第四层。火焰毫不停留的上腾,跟着第四层中的崆峒派诸侠也逃了上去,有的奔走稍慢,连衣服须发都烧着了。
苦头陀正束手无策之际,忽听得一人叫道:“范右使,接住了!”正是韦一笑的声音。苦头陀大喜,往声音来处瞧去,只见韦一笑站在万法寺后殿的殿顶,双手一抖,将一条长绳抛了过来,苦头陀伸手接住。韦一笑叫道:“你缚在栏干上,当是一道绳桥。”苦头陀刚将绳子缚好,神箭八雄中的赵一伤飕的一箭,便将绳子从射断。苦头陀和韦一笑同时破口大骂,可是知道这神箭八雄箭法厉害,若要搭绳桥须得先除去八人再说。韦一笑骂道:“射你个奶奶,那一个不抛下弓箭,老子先宰了他。”一面骂,一面抽出兵刃,纵身下地。他所用的乃一对虎头双钩,若非今日事态紧急,那是轻易不动兵刃。他双足刚着地,五名青袍番僧立时仗剑围了上来,却是天龙十八部中的五剑僧,五个人手中兵刃青光闪烁,剑招极是诡异,和韦一笑斗在一起。
鹤笔翁挥动鹤笔苦战,高声叫道:“小王爷,你再不下令救火,我可对你要不客气了。”王保保那去理他。四名手执禅杖的高大番僧分立小王爷的四周,生怕有人偷袭。鹤笔翁焦躁起来,双笔突然使一招“横扫千军”,将身前的三名番僧逼开两步,提气一冲,已冲到了高塔之旁。五名番僧一齐追到,鹤笔翁双臂一展,正如大鸟般上了高塔第一层的屋檐。那五名番僧见火势烧得正旺,便不追上。
鹤笔翁一层层的上跃,待得登上第四层屋檐时,苦头陀从第七层探头出来,高举鹿杖客的身子大笑叫道:“鹤老儿,给我停步!你再动一步,我便将鹿老儿摔成一团肉泥。”鹤笔翁果然不敢再动,叫道:“苦大师,我师兄弟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如此跟咱们为难,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
灭绝师太服了苦头陀给她的解药后,只道真是毒药,自分必死,只是周芷若竟被他也灌了毒药,自己全盘计划,尽数化为泡影,心中如何不苦?正自伤心,忽听得塔下喧哗之声大作,跟着苦头陀和鹤笔翁斗口、王保保下令纵火等等情形,一一听得清楚。她心下奇怪:“莫非这鬼模样的头陀当真是救我来着?”试一运气,立时便觉丹田中一股暖意升将上来,和自中毒以来的情形大不相同。原来灭绝师太不肯听赵明之令,到大殿上比武,已自行绝食了六七日,胃中早是空空如也,解药一入肚中,迅速化入血液,药力行开,比谁都快,加之她内力深厚,犹在宋远桥、俞莲舟、何太冲诸人之上,仅比少林派掌门空闻神僧稍逊,那十香软筋散的毒性,遇到解药渐渐消退,被灭绝师太用力一逼,内力登时生出,不到半个时辰,内力已复了五六成,她正在加紧催动内功,忽听得鹤笔翁在外面高声大叫——。
鹤笔翁几句高声大叫,字字如利箭般钻入灭绝师太的耳中:“——你要救你的老情人灭绝师太,要救你女儿周姑娘,尽管去救便是,我决计不来阻拦。”灭绝师太自幼严守清规,少年之时,连男子的面孔也不见,什么“老情人”云云,叫她如何不怒?她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怒声喝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不清不白的说些什么?”鹤笔翁求道:“老师太,你快劝劝你老——老朋友,先放我师兄下来。我担保你一家三口,平安离开。玄冥二老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致言而无信。”灭绝师太怒道:“什么一家三口?”苦头陀虽然身处危境,还是呵呵大笑,很是得意,说道:“老师太,这老儿说我是你的旧情人,那位周姑娘嘛,是我跟你生的私生女儿。”灭绝师太怒容满面,在时明时暗的火光照耀之下,看来极是可怖,沉声喝道:“鹤老儿,你上来,我跟你拚上一百掌再说。”若在平时,鹤笔翁说上来便上来,何惧于一个峨嵋掌门,但此刻师兄落在别人手中,不敢蛮来,叫道:“苦头陀,那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信口开河。”灭绝师太双目瞪着苦头陀,厉声问道:“这是你说的么?”苦头陀哈哈一笑,正要乘机挖苦她几句,忽听塔下喊声大作,往下一望,只见火光中一条人影如穿花蝴蝶般迅速飞舞,在人群中穿插来去,呛啷啷,呛啷啷之声不绝,众番僧、众武士手中兵刃纷纷落地,原来是教主张无忌到了。
张无忌这一出手,围攻韦一笑的五名持剑番僧五齐飞。韦一笑大喜,一闪身,抢到他的身旁,低声道:“我到汝阳府去放火。”张无忌点了点头,已明白他的用意。须知自己这里只有寥寥数人,要是急切间救不出人,对方涌来的应援人手定然越来越多,这青翼蝠王到汝阳王府去一放火,众武士保护王爷要紧,乃是个绝妙的调虎离山,斧底抽薪之计。只见韦一笑一条青色人影一晃,已自掠过高墙。
张无忌一看周遭情势,朗声问道:“范右使,怎么了?”苦头陀叫道:“糟糕之极!烧断了出路,一个也没能逃得出。”此时天龙十八部的番僧,倒有十四人攻到了无忌身畔。无忌心想擒贼先擒王,只须擒住了那头戴金冠的鞑子王公,便能要胁他下令救火放人,当下身形一侧,从众番僧间窜了过去,犹似游鱼破水,直欺到王保保身前。蓦地里左首一剑刺到,寒气逼人,剑尖直指胸口。张无忌急退一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张公子,这是家兄王保保,你莫伤他。”但见她手中长剑颤动,婀娜而立,刃寒胜水,剑是倚天剑,貌美如花,人是赵明。她急跟张无忌而来,只不过迟了片刻。
张无忌道:“你快下令救火放人,否则我可要对不起两位了。”赵明叫道:“天龙十八部,此人武功了得,结天龙阵挡住了。”那十八番僧适才吃过无忌的苦头,不须郡主言语点明,已知道他的厉害,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四钹神”手中的八面铜钹齐声敲击,十八番僧来回游走,挡住王保保和赵明的身前,将无忌隔开了。无忌一瞥之下,见这十八名番僧盘旋游走,步法极是诡异,十八个人阻成一道人墙,看来其中还蕴藏着不少变化。他心念一动,忍不住想凭着一身武功,冲一冲这座天龙阵,但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大响,高塔上倒了一条大柱下来。无忌一回头,只见火焰已烧到第六层上。火舌缭绕之中,两个人拳掌交加,斗得极是激烈,正是灭绝师太和鹤笔翁。最高一层的栏干之旁,倚满了人,都是少林、武当各派人物,这一干人武功尚未全复,何况那高塔离地数十丈,纵有绝顶轻功,内力丝毫未失,跳下来纵不活活摔死,也必筋折骨断。
张无忌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的转了几转:“要破此天龙阵,非片刻间所能奏效,何况击败众番僧,又有别的好手上来,想擒那鞑子王公,大也不易。灭绝师太和这鹤笔翁斗了这些时,始终未曾落败,看来她功力已复,那么我大师伯等内力当也已经恢复,只是宝塔太高,无法跃将下来而已。”一动念间,突然满场游走,双手忽打忽拿、忽拍忽夺,将神箭八雄尽数击倒,此外众武士中,凡是手持弓箭的,都被他或断弓箭,或点穴道,眼看高塔近旁已无弯弓搭箭的手,便纵声叫道:“塔上各位前辈,请逐一跳将下来,在下在这里接着。”
塔上诸侠一听,都是一怔,心想此处相距地面数十丈,若是跳了下去,力道何等巨大,你便是有千斤之力,也无法接住。崆峒、昆仑各派的人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无忌眼看烟火沵漫,已烧到了第七层,众人若再不跳,势必葬身火窟,提声叫道:“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