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可以买更多的船,打更多的鱼,……”
富翁继续想象:“还可以有自己的船队,然后建立远洋航运公司……最后当上百万富
翁。”
“当了百万富翁又怎么样呢?”
“那时你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可以躺在界最著名的海滩上晒太阳啊。”
渔夫哈哈大笑:
“我现在不正在这里晒太阳吗?
富翁大概只有目瞪口呆了。他能够接受这种百万富翁与穷渔夫之间的“殊途同归”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
殊途同归。
生命的过程在于每个人对生命的感觉,和由这感觉所衍生出的做法。
当人们认为瞎子一定是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人,因为这多彩多姿的世界,对他们来
说,永远只是一片黑暗的时候,花满楼却偏偏活得比许多瞎了或不瞎的人都要开心。
黄昏时,他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
吸般美妙的花香,心里充满着感激。
感激上天赐给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让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有多少凡夫俗子能像他那样: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
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所以他很满足:
“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
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他脸上还有种幸福而灿烂的光辉;“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人生本是多么可爱,每
个季节里都有很多足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的赏心乐事。”
他的声音轻柔美妙得如同唱一首歌:
“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
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谁听到这些话,心中会不充满感动与尊敬?
况且他并不是在静止地享受生命,他随时在尽他的所能帮助别人。
跟西门吹雪所代表的那种境界一样,花满楼所代表的这种境界是否也是难以企及的?
陆小凤就常常会自愧不如。
他虽然也是个奇怪的人,许多人只要只见他一面,就永远再也不会忘记,他不但有两双
眼睛和耳朵(这是说他能看见的和听见的都别人多),有三只手(这是说他的手比任何人都
快,都灵活),还长着四条眉毛(这是他引以为做的,他的两撇胡子也像眉毛)。
但他不是西门吹雪,也不是花满楼。
他当然有他的境界,他的境界处在西门吹雪的境界与花满楼的境界之间。
这是古龙最推崇的人生境界。
他知道有天堂。但他无法忍受天堂的孤高。
他看得见鲜花,但他却没有细细欣赏她们的闲情。
但他理解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并充分地尊敬他们。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是他的朋友,而又不是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也许他会认为:人类应该有一种无视现实功利的高贵精神,在“不合时宜”之中,同样
也闪动着一种伟大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光辉。
而他自己,就不妨世俗一些,现实一些,有酒喝是好的,有美女相伴也是好的。
有剑神,有花仙,也应该有浪子。
浪子的身上其实也有剑神与花仙的影子。
陆小凤的武功,谁说不是像西门吹雪那样,已臻至仙境?
陆小凤的心胸,谁说不是像花满楼那样。悲悯满怀?
他喜欢女人,喜欢孩子,喜欢朋友,对全人类都怀着一颗永远充满了热爱的心。
所以:“大多数人也很喜欢他,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有点脏了,可是眼睛依然明亮,
腰干还是笔挺。从十四岁到四十岁的女人,看见他时,还是免不了要偷偷多看两眼。”
古龙也很喜欢他,为此还专门收敛了一下笔墨,把写楚留香时就已延伸下来的,凡写男
主人公必有的自我陶醉的毛病冲淡了许多。
陆小风已不像楚留香那样神勇干练,矫若游龙,翩若飞仙,许多事他都需要朋友帮忙,
如《幽灵山庄》,《风舞九天》、《剑神一笑》等等,陆小凤所破获的江湖大案,本上都已
属于朋友间的”集体创作”了。:
而且,西门吹雪、花满楼他们也不像胡铁花,完全沦为楚留香的跟班:
陆小凤就是陆小风,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花满楼就是花满楼。他们都是独立的个
体,各自兆示着古龙所心仪的三种人生境界。
他们既是旧朋友,也是永远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友谊,让人想起了一曲旋律优美的欧洲
民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我们曾经终日逍遥,荡桨在碧波上,
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
让我们举杯畅饮,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剑道
陆的尽头是天涯,
话的尽头是剑。
有人曾比较过梁羽生:金庸、古龙三剑侠的武功。他说:
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虚幻中写实性很强,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细腻而又逼
真,紧张激烈,张弛有致。梁羽生的“武功”也具备道德倾向性,有正派武功,也有邪派武
功。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征着善良,仁慈,既利于攻敌防卫,又有益于修心养性;而邪派
武功则非常霸道,歹毒残忍,意味着邪恶,如修罗阳煞功、雷神掌、毒砂掌等。正派武功循
序渐进,发展缓慢,但根基扎实;邪派武功进展神速,却容易走火入魔,贻害终身。凡此种
种,造成了梁羽生“武功”的既精彩又单调。
比起梁羽生来,金庸的“武功”更令人神往。
金庸将武功描写与中华民族的文学艺术和传统文化精神融合在一起,琴棋书画,九宫八
卦,医道,用毒,皆可化为绝世神功,并将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精神作为“武功”的最高
境界。金庸还着力描写人物练功的艰难过程和坚韧性格,并有声有色,恰如其分地描述着主
人公因祸得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必然寓于偶然之中的哲理意境,使金庸的“武功”具有震
撼人心的力量。金庸的“武功”还有一个特,人,就是诙谐有趣,在激烈的打斗中插入笑
料,令人捧腹。
古龙的”武功”风格与众不同,他是以“怪招”取胜的。他的“武功”重精神不重招
式。如《边城刀声》中写叶飞的“飞刀绝技”,“天上地下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飞刀在哪
里,也没有人知道刀是怎么发出来的,刀未出手前,谁也想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刀一定
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天上地下,你绝对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它。若不能了解他那种伟大的精神,就绝
不能发出那种足以惊天动地的刀!飞刀!飞刀还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并不是杀
气,但却比杀气更令人胆怯。”
(罗立群语)
这种比较很有意思,也确实说出了三剑侠各自不同的特点。
古龙的“武功”就是这样的,很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他作品中几乎所有的
成名人物。没有一个曾经有过苦练的过程,但他们都有一手过硬的武功。谁能说出李寻欢的
飞刀是如何练就的、西门吹雪的剑道又是什么时候悟出的,陆小风的“二指禅”又是谁教他
的?
不知道。这一切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出手的。我们只知道这些武
功的威力:
李寻欢的飞刀谁也接不住。
西门吹雪的剑上鲜血一吹就干。
陆小凤的手指什么都敢挟什么都能挟。
这样的武功已流于神怪,由“武”而“神”。
有人批评这是新派武狭小说的开倒车、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歪路;但也有人认为古龙在
这里所写的已不是纯粹的武功,而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一种道。
大约古龙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一般不写武功的来龙去脉。他已不看重这一些“很琐
碎”的东西,他当然也不希望喜爱他的作品的读者去关注这些“鸡零狗碎”。
他更多的是企望他的读者能明鉴他这一番苦心:他所写的武功是以明心见性为宗旨的,
对敌手的体察靠得是忘我和物我合一的境界。因为只有“我”才能消除认识的局限性,才能
迅速准确地体察敌手武功的弱点。
高手过招,应心如静水,一旦心动,必败无疑。
他的哲学中是没有浅斟细品这四个字的。
他要的并不是拖泥带水,而是一亮剑,便见了真章。
他有时连武器都不要,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刀,他的剑。
他最击节高歌的“侠”,就是身剑合一,心有灵犀。
如果说,在武功方面,梁羽生与金庸已带有很大的童话色彩,那么,古龙的就更是童话
的童话。
没有根源的童话。
这有什么不好?岭南禅宗六祖惠能的那首悟道诗,不也是没有根源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而且,童活与理想,真的是那么径渭分明?
当然,也有过于匪夷所思的时候,那不能不说是古龙的失误,也是古龙小说的广大缺
失。他很容易走极端。
所以,有些作品也不是他一笔贯穿到底的,别人代笔,总不能很好地贯彻自己的意思。
于是,真假参半,优劣并存,风格有异,应是意料中事了。
两百多年前,高鄂续《红楼梦》,也有许多人说他歪曲了曹雪芹的愿意。笔杆子为此讨
伐了两个多世纪了。
世上的事,很少是无偶有独的,大多是无独有偶。
不过,无招无式,简短有力,重在精神,一击见效,确实是古龙的“武功”风格。即使
多少人代笔,“这种风格还是保存了下来。
《陆小凤传奇》中,古龙最喜欢写剑。阐述得最多的,也是剑道。
关于剑,他曾有过详细的考证尸除了翻古文资料外,还跟金庸在信中认真的讨论过。
具体的根源究竟还是查不出,因为年代本久远了,各家有各家之说,如今大部已不可考
证了。
但他却认定:
剑,是一种武器,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可是,它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不一样,甚至
可以知道,它的地位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武器最大的功用只不过是杀人攻敌而已。剑却是一种身份和尊荣的象征,帝王将相贵族
名士们,都常常把剑当作一种华丽的装饰。
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明剑在人们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更特殊的一点是,剑和诗和文学也都有极密切的关系。
李白自然是佩剑的。
他是诗仙,也是剑侠。他的剑显然不如诗,所以他仅以诗传,而不以剑名。
在中国古代,以剑传名的人也姓李。大李将军的剑术,不但令和他同一时代的人目眩神
迷,叹为观止,也令后代人对他的剑法产生出无穷的幻想。
而把“剑”和“神”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说的,却是大书法家一草圣张旭。
张旭也是唐朝人,在李肇的《国史补》中有一段记载:
旭言:“我始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原来草书的飞扬洒脱是从观一女子舞剑而来的。
但是,“剑”跟“剑器”是不是一回事?古龙也还没有确定,因为有人说剑器并不是一
种剑,而是可种舞,也有人说剑器是一种系彩带的短剑,是晋唐时,女子用来作舞器的。可
是也有人说它是一种武器。
不管如何说,古龙反正不是一个拘泥于史实的人,他的想象力丰富得很,干脆把几种说
法糅合在一起,搬进了他的作品中。
这样,在《陆小凤传寄)之二《绣花大盗》中,就有了一个很精彩的人物:公孙大娘和
她精彩的剑术。
在跟陆小凤比剑前,公孙大娘请求给他一个空隙,她要换,套衣服。
因为“喝酒要穿喝酒的衣服,比剑也得穿比剑的衣服。”
而且,“衣服也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
结果,她换了一套七彩霓裳出来,无风也会自动,就像是有几百条彩带飞舞。
她的剑还未出手,陆小凤的眼睛已经花了。
这就暗合了剑器是一种舞的看法。”
一只不过公孙大娘手中那一欢锋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的短剑不是吃素的,剑光
闪动间,是真正可以刺敌伤人的武技。不过她的剑法既然脱胎于舞,当然和别的剑法不同、
因为这种剑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来发挥的,所以才专门制作了这件彩衣。
想想看,剑光飞起的时候,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带也开始飞舞不停;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
一片灿烂辉焊的朝霞,照得人连眼睛都张不开;哪里还能分辨她的人在哪里?她的剑在哪
里?若是连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么能向她出手?
陆小凤在这种“剑舞”中当然也眼花缭乱,他最后只能凭一个快字,以快刀斩乱麻的,
以不变应万变的手法,一要超越一个极限,到达一种境界。
由是,古龙说,在他的作品中,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堪堪可以算得上剑神。
为此,在《陆小凤传奇》中,他稍稍有点打破了自楚留香以来过分强调主角一个人的写
法,分出了许多笔墨去写西门吹雪。
写西门吹雪的由“神”变成“人”,又由“人”变回“神”。
他最终要把这个人变得令人无法揣度、也无法思议。让他的人和他的剑溶为一体,他的
人就是剑,只要他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因为他要保持这个人身上的傲气,他绝不容许这个人混同于芸芸众生。
但一个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神。要练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