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题见她忽嗔忽喜,媚态入骨,忍不住把手搭向香肩,附耳数语,桂香却把头连摇道:
“你这身子是铁打的吗?我却不是那等不知死活的浪女人咧。”
说着忽听一个仆妇在角门外道:“禀李大奶奶,我们小姐姨太太给你请安来了。”
桂香忙道:“哎呀,刘小姐和姨大太你二位怎么反生分起来,大家又不是没有见过,便王爷和二位不也朝夕相见吗?为什么先要通报才进来,再说这还在二位府上咧,你这一来不也见外吗?”
说着便迎了出去,只见二人全是新妆初罢,更加显得粉腻脂浓,但却掩不住眼圈儿有些发青,尤其是小莺扶着仆妇走了进来,更觉娇懒异常,不由笑道:“外面该是什么时候了,怎么二位全才起来,又新打扮得这样齐齐整整,是打算到哪里去吃喜酒吗?”
小莺闻言,那张粉脸,不由全红了起来道:“我们是因为方才听父亲说,一切全承李大奶奶照应,着我二人随他老人家送王爷晋京去,所以一同前来申谢。”
接着又笑道:“我和姨娘全有个午睡的毛病,一觉睡醒了大家揉头狮子也似的,能不梳洗一下,抹点脂粉吗?你怎么又取笑起来?”
桂香忙又笑道:“小姐你别生气,这午觉是该睡的,又舒服,又痛快,你瞧,咱们王爷也才睡醒不多会咧,不过,我这人却没这福份,真要白天睡大觉,那不两腿发酸,浑身无力和抽掉筋一样才怪。”
这话一说不但小莺脸上愈红,便是美云也把一张脸一直红到耳根,二人不由全是进退维谷,桂香却佯作不知,又向允题笑道:“王爷,人家刘小姐和姨太太已经答应送我们北上咧,有了她们两位,不但遇上事要好得多,便这长途也不患寂寞,不过,人家一位还是小姐,一位也是刘老爷的爱宠,这一路上,您还得多体恤些儿才好。”
允题闻言,不由也红了脸,只有搭讪着笑道:“这一路上你两个多辛苦,到京之日,我不但对你两个必有重赏,便对刘护卫也必相机调剂。”
桂香忙又吃吃连笑道:“王爷也该对刘老爷多调剂才对,要不然可对不起人家小姐和姨太太。”
这话一说,三人不由又全面红耳赤,允题更略有愠意,桂香一双妙目一扫,忙又笑道:
“我这人就坏在这张嘴爱说笑,你两位快请坐吧,要不然咱们王爷也许就会把我怪下来咧。”
说着,一手牵着一个入室坐下,命人献茶,把话岔了开去,允题却惟恐她再取笑,忙道:
“你三人不妨多聊一会,我还有事,须寻程老夫子去。”
说着便向前面走去,这里美云见允题一走,忙将婢媪支使出去,向小莺一使眼色,双双拜了下去,低声道:“贱妾等并不敢勾引王爷,实因他老人家赏脸不敢不伺候,一切还望包容。”
桂香连忙又一手一个扶起笑道:“你二位怎么说出这话来?方才我已当着王爷说过,彼此不过取笑而已,果真说穿了,我还能跟二位拈酸吃醋吗?”
接着又笑道:“二位放心,我这人是有口无心,只不瞒着我,什么事全好商量,不用说你们二位,便京中福晋和各娘娘我们也没有个处不来的。”
接着,又在小莺耳畔数语,笑道:“你还是个雏儿哪知厉害,以后自己还得多当心,要不然,这小命儿可不是盐换来的。”
小莺不由羞得一张脸便似大红布也似的,把头垂了下去,桂香又牵着手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可别害羞,如今且先歇上一会,这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咧。”
说着又从裙带上解下了一个小银瓶,倾出三粒粟米大小的红丸来,塞向她口中,笑道:
“这是一种宫方秘制玉女养阴丸,你且吃下去,这精神便好多了。”
小莺又含羞谢了,把药吞了下去,美云看着她那银瓶,不由一脸希冀之色,桂香却笑道:
“你如今还用不着,等用着的时候,我也一样可以送你。”
说着又笑道:“二位既然打算送王爷,一齐到北京去逛上一趟,全该去多歇上一会才是,要不然,可受不了那长途跋涉。”
二人闻言连忙辞了出去,桂香还在独坐深思,忽见那在蟠蛇砦伺候的姬氏走了进来,笑道:“我在城外别墅多蒙奶奶照应赏钱,这一辈子也感激不尽,现在没有什么孝敬的,只有来跟你多磕两个头,愿佛天保佑你老人家将来早生贵子,多福多寿。”说着叩头下去,却乘着桂香来扶,在掌心里塞上一个纸条,桂香一手捏着,也笑道:“我劳你伺候一场,那几两银子又算什么,你且起来,大后天我也许便走咧,少时等我再收拾一下,如有不穿的衣服,再给你两件。”
姬氏忙又谢过,退了出去,桂香趁着无人连忙打开一看,只见那纸条上写着八个字,是:
“行前速将近况具报。”
下面画着羹尧暗记花押,忙将那纸条吞了下去,一手支头,又想了一会,不一会姬氏观得无人又来讨回信,桂香悄声道:“你回去说,今夜三鼓,我仍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面呈一切,倘过三更不来,便是有事不能出去,明夜准来。”
姬氏点头径去,恰好这夜允题因为连日辛苦,白天又因小莺美云双双伺侯过甚,方交二鼓便沉沉睡去,桂香略一结束,仍是白天衣服,只带上镖囊兵刃,便自越房出去,直奔大成殿而来,却不料在那东庑之下等了好半会,却不见羹尧人来,心方着急,忽见那窗棂门外,人影一闪,忙将暗号一递,那人接着也是低声打了一个胡哨,便走了前来,再看时,果是羹尧,连忙行礼下去,然后将经过情形禀明,又媚笑道:“总领队您知道我所以请您到这里来,再禀明一切是什么意思吗?”
羹尧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难道你除了怕到我公馆去,把事泄漏出去,还另有用意不成。”
桂香倏然一指肩胛笑道:“您忘记在这里打我一袖箭吗?那箭我已留着,这肩上伤痕,我也让它永远留着呢!”
说罢,回眸一笑告辞径去,羹尧等她走后,也回公馆,第二天一清早,那程子云的详函也到,羹尧和群侠商量之后,因为经此一来,雅安已可无事,决定先回成都学政衙门,罗天生、静一道人、马镇山、简峻夫妇也全跟去,刘老者因打算替女儿和周再兴完婚,转先回灌县去,约定年底赶到,并请羹尧代觅一座宅子以便办喜事,说定之后,便先回去,羹尧一行,等允题走后,便也起程同回成都,一路平静无事,这一到成都之后,罗马二人和简峻夫妇,均住学政衙门,静一道人却因自己是个黑人,惟恐不便,又因和万云龙打成相识,那万云龙原有一座玉虚观道院,便在城内,地方虽然不大,却非常寂静,丹房鹤轩,更非常曲折,便在那观内住下,羹尧回衙以后,少不得有些公事要办,不必细述,小香却自和乃弟无心相遇之后,便终日双娥紧蹙,若有所思,更不多开口,只日夜加紧和五娘学习各种功夫,对羹尧也非常淡漠,这一天,天气渐寒,已见微雪,练罢一趟剑之后,在那后园竹林之中徘徊了一会,正倚着一株竹子,看着天空一抹斜阳若有所思,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你在想什么?天气冷了,你这薄薄衣裳,又刚跳跃了一阵,却须防着凉。”
小香不由一惊,再掉头一看,却是中凤,头上戴着大红毡笠儿,身上披着斗篷走来,忙道:“谁想什么来,我是因为方才练了一趟剑累了,歇上一会,这也就回去咧。”
中凤又笑道:“你别瞒我,自你那兄弟来过之后,你便成天的想着心思,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为了思亲,那一位已经说过,只你那姑丈来过,便可成行,却不必这等愁思,如果此外还有什么心事,也该和我说才对,却不必闷在心里,须知忧能伤人,却非所宜咧。”
说着又一摸她身上,却只有薄薄一身小夹袄,不由又失惊道:“外面已穿大毛咧,你怎么只有这一点衣服?即使练剑,也犯不着脱得这样呀!”
小香又笑道:“我清净门中,功夫如果到家,那是寒暑不侵,便穿得再少也无妨,你却无须为我担心咧。”
中凤忙又笑道:“你现在已从谢老前辈练那五阴神功吗?其实这却可以无须咧,万一………”
正待说下去,小香红着脸忙道:“你不必说下去,本来我尚稍有顾虑,自我那兄弟一来,便此志更决咧,近日这功夫虽才入门,却颇为恩师嘉许,她日如为驱除鞑虏,我自追随诸位之后,一旦天下事了,那大雪山中便是我的归宿,此外却非所计了。”
中凤觑得四周无人,又笑道:“我是受人之托而来,你当真还记得那岔儿吗?须知你这清净教,虽然戒律极严,非以童贞入道不可,但那是指衣钵传人而言,像卢十九娘老前辈,当年不也曾一度入门吗?”
小香却把头连摇道:“你休得再说,我已看得一切色相皆空,焉有为了一言一事,即便赌气之理,说老实话,只待我那姑父一来,禀明老人家之后,我回去看上一趟,即便随恩师他去,此后除为了匡复大计,或者再图良晤,此外便闲云野鹤到处为家,决不再着相了。”
中凤不禁大笑道:“你说不着相正是着相,果真五蕴皆空一尘不染,便朝夕相处又有何妨?这一打算走,便确定灵台未净了。”
小香脸上转又一红低啐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是嵩山哑大师和独臂大师的徒弟,却不必打什么机锋,我志已决,你便是舌吐莲花也是枉然。”
正说着,忽听竹林外面又有人笑道:“我到处找不到,原来二位却全在这里。”
小香掉头一看,那来的正是羹尧,不由脸上愈红道:“二爷有什么事要寻我们,只差一个丫头便行了,何必亲来。”
羹尧一看二人且不答话,转笑道:“二位又在此间练剑么?方才费虎已经回来,那沙老前辈和梁刚夫妇业已由宝鸡起程,不日便到此地,连北天山丁真人夫妇也答应来,这一来,那蟠蛇砦之会虽然已过,我们这里却又热闹咧。”
小香忙道:“真的吗?我那姑父几时可到,那费虎咧?”
羹尧又笑道:“本来我也只打算命人奉请,剑奴侍琴孙三奶奶三人早已差出来,却没能寻着,所以我才亲自出来,却不想二位却冒雪在这竹林之中密谈,这真雅兴不浅。”
中凤忙笑道:“谁在这里密谈来?我是去向简商两位老前辈请教他们那独门功夫,回来路过此地,忽然看见马姐倚竹而立,若有所思,看那样子,简直是一幅‘天寒翠袖薄,日暮停修竹。’古仕女图,所以才绕了过来,问问她有什么心思,谁知才一说话,你便来了。”
小香不由又红着脸道:“你怎么把我一个番女,说得这等典雅,方才我不早告诉你,我是练完一趟剑,打算歇上一会吗?怎么一到你嘴里便两样咧?”
说着又向羹尧道:“二爷曾问过费虎,我那姑丈几时来吗?”
羹尧又笑道:“如论马姐一个人立在这里,倒真与这画题相合,云师妹并非溢美。”
接着又道:“据那费虎说,沙老前辈也就在这一两天便到。”
中凤笑道:“你兴冲冲的急于找我们就为了这个吗?”
羹尧笑道:“一则我也因为马姐近日抑郁寡欢,沙老前辈既已首途将来,也让她高兴一下,二则还须有事相商,我们且回上房去再说如何?”
中凤一点头,一面扯了小香便走,三人一同到了上房,只见孙三奶奶迎着大叫道:“二位奶奶到哪里去来,俺奉了大人之命,已经将这座衙门差不多找遍咧。”
中凤忙又笑喝道:“你这蠢货嚷什么,我和马小姐不全在这里吗?我平日怎么吩咐你,怎又没规矩咧。”
孙三奶奶一掉头一看羹尧也在后面走了进来,不由把舌头一伸,退了出去,等进了上房之后,中凤首先笑道:“你还有什么话,快说吧?”
羹尧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我想沙老前辈和陇陕诸位既来,这是一场盛会,其中还有若干大事必须筹划,所以打算和二位商量一下,该如何接待,此外马姐回上北塔庄省亲展墓也必须禀明沙老前辈,此老素性倔强,也该事前准备一套说词,马姐曾有腹稿吗?如须我从旁进言,也须大家先计议一下才好。”
中凤看了小香一眼道:“有关接待秦陇诸前辈的事,你不必问我们,只须去和罗马方三位计议一下便行,倒是沙老前辈是否许马姐回去,和马老伯见面,却必须事前商量一下才是。”
小香忙道:“如论我那姑父为人,原极豪爽,向来任凭对谁,全是说过算数,便再有仇恨,也可以一笑拉倒,但他对我父亲却恨之澈骨,无法可以解说,如为展先母之墓回去,他老人家决无话说,甚至连他自己也微服走上一趟全说不定,如为了去省视我那父亲却决说不进,我真不知此事如何是好咧。”
说罢,双娥紧蹙,不禁凄然,羹尧略一沉吟道:“此事我能从旁进言吗?此老虽然刚愎固执,对我也许投缘亦未可知。”
小香不由红晕双颊低头不语,中凤忙又笑道:“你别自己以为他老人家对你不错,须知他那是因为肯堂先生和马姐爱屋及乌,他既和马老伯已成不解之仇,凭你却不见得便能劝说咧。”
羹尧忙道:“我也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未必有效,但马姐一片孝心,马老伯又年老病笃,难道能任他抱恨终天吗?”
小香又凄然道:“果真他老人家一定不答应,那我只有等他老人家回太白山去,瞒着他去一趟,事后他老人家再有责罚我也情愿。”
中凤摇头道:“这决不是办法,如依我见,此老生平敬畏的只有我师父,其次便是肯堂先生和丁真人,你要走也要等到此间太阳庵下院开光之后,如果我那恩师亲来,自可代为求她老人家向沙老前辈说,成全你的孝思,否则肯堂先生和丁真人来,二爷也好进言,这事却急不得咧。”
小香又踌躇道:“若得云姐如此成全,我自感激,不过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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