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这一面张望。
“她又来了。”他的粗眉攒得几乎连在一起了:“女人,真是犯溅。”
他想起蓝六爷金屋中的两个裸女,不禁脸一红。
“该死!”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昏了头,用这种话来骂小菱?”
他并不是对凌家的紫姑娘有反感,更不是不喜欢紫菱姑娘,而是他不想成家,不想沾惹
任何一位姑娘。
知子莫若父,他老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早就算定他会振翅高飞,海阔天空翱翔。
院子里,停着紫菱小姑娘的小轿。
堂屋里,彭老爹在款待两位轿夫。
凌家在镇东里余,是一座大农庄。彭家在镇南街尾。两家相距在三四里外,所以小姑娘
往来要乘轿。
一进门,他礼貌地向两位轿夫问好。
“凌姑娘在里面和你娘话家常。”彭老爹笑笑说:“先洗一洗,换件衣服。要懂得礼貌
。儿子。”
“没空。”他放下手中几盘钓线渔具:“爹,胡老牙该快要来了。今天回来晚了些。那
天杀的鱼牙子又得杀价了,可不能让他在斤两上再占便宜。”
“他会来找我。”彭老爹挥手:“不要找藉口,儿子,胡老牙天胆也不敢占你三五两便
宜。”
“不占三五两,占三五斤,别小估了那老奸猾。爹。”他只好乖乖听话,往里走。
他住在西厢,不久,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踱出天井。内堂口,小丫头秀秀脸红地盯着他嫣
然一笑。
堂屋里,叶氏正和紫菱姑娘有说有笑。紫菱姑娘抢先离座,迎着他毫无忸怩地微笑行礼
。
“彭哥哥辛苦了。”姑娘含笑问好:“总算天气不错,前天那一场西风,真把人吓坏了
。”
“还奸,不过,累是有点累。”他做个鬼脸:“你吓什么呢?浪又打不到你身上。你爹
娘还好吧?”
“还好,没病没痛的。”姑娘的小嘴也厉害:“我知道你是高邮湖里一条龙,当然用不
着我耽心惊怕啦!”
“好了好了,你两人一见面就你锋我利,不吵一架好像就不舒服似的。”叶氏含笑制止
允中回嘴:“小菱姑娘要在我们家午膳。允中,船上可有好鱼鲜?”
“哎呀!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丫头喜欢吃小鱼羹。我船上的鱼,最小的也在两斤以上
,那儿来的小白鱼?”允中瞪了姑娘眼。
“那就到镇上去找呀!孙家兄弟俩不是专打小白色吗?”叶氏语气坚决地说。
“小白鱼要在白天打,这时船还没回来呢。”允中抗议:“这丫头是常客,马马虎虎也
就算啦!”
“今天不同呀!儿子。小菱带给你几包扬州来的糕饼点心,你总该谢谢她吧!”
“伯母,算了吧!”姑娘白了允中一眼:“你不看彭哥哥累了一夜,垂头丧气好像累垮
了,到镇头向孙家找小白鱼,远得很呢!”
“就是你嘴碎。”允中回了一句,大踏步出厅走了。
身后传来三个娘们的嘻笑声、他摇摇头不再理会。
紫菱小姑娘确是他家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串一次门子,没有一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架
子。
叶氏确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三年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起初,他把小姑娘看作会撤娇的小妹妹,经常逗弄小姑娘开怀大笑。久而久之,小姑娘
也经常作弄他。
等到小姑娘越长越高。最后成了亭亭玉立,情窦初开的大姑娘,爱恋他的情形越来越明
显,他可就有点不自在啦!
姑娘不避嫌地亲近他,他想摆脱却又放不下脸来。
爱不是坏事。因此,他始终不想超越兄妹之爱的鸿沟。就这样感情的发展成了单行道。
姑娘的父亲凌大爷占奎,是个相当开明的大粮绅,但也固执迷信,迷信的人大多数相信
天意。
因此,感恩图报的念头也就根深蒂固。认为女儿的命是允中救的,两人的年龄相差仅四
岁。女儿既然喜欢允中。岂不是天意如此吗?所以也就不加干涉,听任自然发展。
论家世,固然门户不相当;但论实质,似乎彭家并不低政家。
彭老爹过去是行商、积有不少金银。镇上的慈善事业从不后人,修桥、补路、救灾、济
贫……出手大方,慷慨热心,风闻广博,知书达礼。
彭大娘叶氏端肃贤慧,儿子允中人才出众。
总之,彭家名义上是渔户,其实用不着靠打渔维生。打渔所赚来的钱,一年攒下来也不
够老爹捐给善堂的一次捐款,这是镇民有目共睹的事实。
令镇民们佩服的是,彭家的东厢有一间书房。令镇民们感到迷惑的是:彭老爹为何不让
儿子进学舍就读。
婚姻是终身大事,勉强不得。
双方的家长,皆抱着任其自然发展的念头,但儿女们早晚要长大的,姑娘已届二八芳华
及婚之年了,再拖下去就问题多多啦!
午膳是男女分席的,女眷在内堂,内外不相往来。膳毕,允中准备送姑娘返家。
从镇南的官道岔出一条小径、可以直达凌家的农庄,因此不需经过镇上,往来倒也方便
。
小轿绕过镇东。侍女秀秀走在前面扶轿,允中则傍在轿旁,一面走一面陪着姑娘聊天。
“彭哥哥。”姑娘倚在轿窗娇滴滴地说:“听人说,前天晚上你到城里去了,大风大浪
里累了一夜,不休息你就往城里跑,是干是呀?”
“听谁说的?耳尖。”他笑笑:“想学三姑六婆的乱造是非吗?”
“你还赖呀?”
“胡说!”
“不但进城,而且去赌坊。”
“城里不禁赌呀!”
“不好,彭哥哥,十赌九输。”
“哈哈!我是十赌九赢。”
“你……”
“放心啦!真要赌,我可以把赌坊的郎中连裤子都赢过来。
那天陪几个朋友玩,那根本就不叫赌。”
“我总算得……”
“觉得我这个人坏透了?”
“你存心要气我是不是?”姑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又怎么啦?”他撇撇嘴:“你看你的小嘴噘得高高的,可以挂上三个酒葫芦。不要
生气,小菱.男人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真想弄明白,会苦恼的。”
“你已经令我够苦恼了。”姑娘幽幽地说。
“我抱歉,小菱。”他也受了感染,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瞧!那只鹰。”他指指
在上空回翔的苍鹰:“当它能飞了,能觅食了,它的双亲一定会把它赶走的,而且赶得远远
的,它必须自已开辟自己的猎食场。”
“彭哥哥,你是说……”姑娘脸上掠惶的神色极明显:“伯父母要……要赶你……”
“不是我爹娘要赶我走,而是大自然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我。”他的目光落在遥
远的云天深处,眼中有异样的飞扬神采:“海阔天空,飞,飞得高高的,看看下面广大的、
壮阔的世界。”
“你……你对生长的地方,真的没有留恋吗?”姑娘满脸阴霾,轻轻叹息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留恋呢?小菱。鸟倦知返,到时候,一定会回来的。”
“我等你。”姑娘回避他的目光但语气无比的坚决、肯定。
两个心系在一起的人,不需说上千言万语。
他伸出手,按住轿窗上的晶莹小手掌。他感觉出姑娘的小手出现反射性的颤抖。
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接触到,姑娘羞赧热切与期待的绵绵目光,内心蓦然升起“不想飞”的冲动。
通向农庄的小径,很少看到外地人往来。前面的树林,突然出现两个陌生的青衣大汉,
显然有意拦住去路、两双怪眼放射出令人心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经常校来州城,对治安人员有相当了解,一看两大汉的打扮和气势,便知道是州衙刑
房的捕快。古往今来,奉公守法的人喜欢与执法治安人员打交道的,恐怕找不出几个,大多
数的人宁可敬鬼神而远这,他也不例外。
远在十余步外,两大汉便打出停轿的手势。
“彭哥哥,他们怎么啦?”轿子停下,姑娘惊疑地问。
“不知道,一切有我,不会有事。”他拍拍姑娘的小手,大踏步上前。
“你,彭允中。”为首的大汉态度相当恶劣:“等到你了。”
“我知道你们是捕房的大菩萨。”他似笑非笑:“有事吗?”
“我叫张龙,那位是李虎。’’大汉冷笑:“不要说你不认识我们。找你,当然有事。
”
“但愿是好事,因为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
“前天晚上,城内城外发生了两件大案。城内杀人,城外抢劫。”张龙语气渐厉:“前
天晚上,有人见你在城外游荡,没错吧?”
“对,我在财神堵坊,赢了不少钱。”
“奉上命所差,请阁下到衙门里走走,李捕头希望你能供给一点消息,以便指证几个疑
犯。”
“这……”
“咱们这就走,事了,你还可以赶回来吃晚饭。”
“你知道我可以不理睬你的。”
“老弟,难道要出提堂大签你才肯走?何必呢?李捕头只想请你证实几个疑犯是否在赌
坊,你的人证对我们很有用,大家客气一点岂不甚好?”
“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请稍候。”允中不得不答应,其实他心中有数,蓝六爷的事
发了。
但城外的劫案,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他有信心不至于牵涉在蓝六爷案件里,一切做得十分秘密,不可能有人怀疑到他
头上。
他回到轿旁,交代姑娘返家后,立即派入将所有发生的事故告知他的父母。
姑娘心中焦急,立即命轿夫转头,不回家而急急去告诉彭老爹。
张龙李虎偕同允中转上官道,大踏步奔回州城。
两位捕快走在后面,这是习惯所使然;捕快必须走在疑犯身后,随时可应付突如其来的
变化。
陆路到州城有十八里,沿途旅客不多,旅客皆乘船往来。路两旁行柳成荫,麦地里也罕
见整理田地的农夫。
十里亭在望,前面走着两个弯腰驼背的老农夫,走在路中心并肩而行,慢吞吞地低声谈
话。
谁也不会注意路上走的老农夫,这种人沿途都可以看得到,不值得注意。
允中有点心不在焉,一面走一面思量,估计可能发生的情势,准备应变的良策,因此并
没在注意两个老农。
他本来想向两个捕快套话,可惜张龙、李虎是精明的公人。
一问三不知,未透露丝毫口风、他只好闭上嘴。
允中超越老农,远出丈外,突然心中一颤,倏然转身。
大事不妙,张龙、李虎两个人,正口吐鲜血向前栽倒,显然背部受到致命的重击。
两个老农腰不弯了,背不驼了,正双手箕张,跃过尚未完全倒下的捕快上空,向他猛扑
而来。
本能的反应不由他的神意主宰、他大喝一声,左闪、出手,迅捷地扣住扑来的一名老农
抓来的大手,一沉一振一掀。
砰一声大震,老农被他摔翻在地,右臂有骨折声传出摔了个手脚朝天。
另一名老农冲过了头,还来不太止势转身。
他飞跃而起,一脚踹在那老农的右琵琶骨上。要不是他及时转念,定会踹中脊心。
几乎在刹那间,两个老农全倒了。
他急走两步,拉起张龙的上身。
“糟!颈骨断了。”他抽口凉气惊叫。
两个老农狼狈地爬起,晕头转向。
“哎……我的右……手……”右臂骨折的老农狂叫,右手肩关节与上臂废定了。
琵琶骨被踹中的人仅受轻伤,咬牙切齿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好小子!原来你是个行家。”这人用中气十足,决不是老农的大嗓门厉叫:“大爷非
毙了你不可。”
他放下快断气的张龙、一跃而起。
“你两个混帐贼王八!为何谋杀这两位公人?”他拉开马步怒叫:“我要拆散你的骨头
,再押你进城让你上法场。”
“咦!你……你不是公人?”挺匕首逼进的人似感意外。
“在下是随他们进城去见李捕头的。”
“这……呸!大爷以为你也是捕快呢。”
“你们为何……
“大爷与捕房的人誓不两立,咱们落了案,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
“你们该死!”他怒吼,进步伸手便抓。
匕首光芒一闪,猛削他伸来的手。’
他的手可虚可实,而脚却是制敌的主攻,噗一声响,他疾逾电闪的一脚扫中那人据匕首
的右肘,匕首突然飞抛出三丈外。
“且慢动手!”那人疾退丈外急叫。
叫慢了、他已经近身,两记短冲掌及腹,那人仰面便倒,痛得叫不出声音来。
“住手!”断了臂骨的人在旁狂叫:“你把我们送入衙门,咱们俩对一,一口咬定张龙
、李虎是你杀的,你百口难辩,上法场的一定是你。”
他吃了一惊,心中一凉。举目四顾,附近鬼影俱无。
没有证人,对方如果咬定了他,那……上法场的可能真的是他。
“放咱们一条活路,你也逃、这是咱们彼此的唯一生路。”这家伙继续放火:“权衡利
害吧!阁下。”
那人继续晓以利害:“俗语说:贼咬人,入骨三分;被杀人犯咬一口,保证要肉裂骨碎
。好吧!咱们陪你到衙门打官司。”
他心中叫苦,这种情势恶劣得绝非正常的人所能应付,何况他只是一个身心都不曾成熟
的年轻人,对方的话极具威协,他真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感到无措,十里亭本来鬼影俱无,这时突然出现三个青袍人,其中两个居然佩了剑。
亭相距约有百步,但见人影冉冉而来,宛若星跳丸掷,片刻间便出现在身旁了。
“这里出了命案。”那位没佩剑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沉声说。
“凶手定是这三个人,”佩了剑留了大八字胡的人接口:“先捆住他们再说。”
“是他们两个,从背后偷袭,杀了两名公人。”允中急急分辩:“我是被传到衙门问话
的人。”’
“恶人先告状,他才是凶手。”那入冷笑着说:“我们两个都被他打伤了,他要杀我们
灭口呢。”
“哦!你们两个都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