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肯定地说:“两个彼此一无所知的男女,在一起本来就有点反常。比方说
,到现在我还不知你贵姓芳名。”
“这重要吗?”
“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可以随意捏造一个姓名。”
“我不满意。”
“黑煞女魅……”
“绰号能代表你的情意吗?”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我愿意等。”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信手掩上门:“我要小睡片刻。”
这一“小睡”,直睡到黄昏届临。
傍在他身旁入睡的黑煞女魅,反而比他先醒。
“喂!该醒了吧?”黑煞女魅摇醒了他:“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竟然睡得那么平静香
甜。难道说,我没有吸引男人的丝毫魅力。”
“与你无关,你是个迷人的美丽姑娘。”他站起伸伸懒腰,发觉屋内幽暗得像是黑夜了
:“问题在我,我很少有机会无牵无挂地倒头大睡。”
“我知道,在船上你一直就担惊受怕。”
“是的。”
他这几天虽然有忧虑,但还不至于担惊受怕。
他真想说:我们彼此都在欺骗对方。
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半真实的。
自从开始习武以来,他吃尽了苦头。
长大了,比往昔更苦。
晚上,他要出湖打渔。
白天,他要练功,练家传的武功,练他那位不为外人所知的师父,所授的奇功秘技。后
来,又学神鹰传授的绝学。
每天,他觉得最可爱的东西,就是那张床。
可是,他在床上安睡的时刻太少太短了。像这样没有人管束监督的甜睡,真是太少太少
了。黑煞女魅将包食物的荷叶包摆好,而且用火摺子点亮了油灯。
“饱餐一顿,三更初咱们再动身。”黑煞女魅说:“记住,我要活的。”
“什么活的?”他惑然问。
“活的接引人魔。”
“哦!废话!”他恍然:“我同样要向他讨陷害我的口供,当然要活的啦!”
两人一面进食,一面闲谈。
不片刻,他喝乾了葫芦里的酒,脸上有点酒意。
掩上的竹门,突然支嘎嘎地怪响,似乎被风所吹动,自行启开了。接着微风飒然,灯火
摇摇。
“咦!”黑煞女魅讶然轻呼。
风突然转急,竟然发出呼啸声,灯火跳动。
“怎么会有怪风?”黑煞女魅一蹦而起,要将竹门关上。
他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黑煞女魅。
“躲到壁根下。”他低叫,吹熄了灯火,黑暗重临:“有古怪,沉着应变,移位!”
黑煞女魅只感到手上一轻,身旁已一无所有。
风仍在呼啸,竹门时开时合,发出刺耳的怪响。片刻,外面鬼啸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
,配合着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心中发冷。
躲在壁角下的黑煞女魅,惊得心底生寒,不住发寒颤,缩成一团毛发森立。
绿芒一闪,门外飘入一团海碗大的鬼火。
啁啾鬼声渐近,比鬼啸更令人心寒。
第二团鬼火飘入,第三团……
怪风似乎已经停了,但气流的旋啸声仍然时起时伏。
全屋绿芒隐隐,随飘入的鬼火数量增加而逐渐增强。
黑煞女魅猬伏在壁根的乾稻草中,颤抖愈来愈猛烈。她自以为自己胆子很大,以鬼魅作
为绰号,真正发觉有鬼魅出现,却吓得魂飞魄散。
终于,她听到鬼笑声发自耳畔。
她虽然惊吓过度,但本能的反应却不由自主地抬头。
“天啊……”她发出可怖的惊叫,叫声不大,但刺耳已极。
绿芒闪烁中,她看到眼前出现一双几乎并贴在一起的鬼面孔,看不见身躯,似乎只是两
个可怕的头颅,披发四扬,满脸皱纹和像血污的线条,加上张开的血盆大口,你说有多恐怖
就多恐怖。
接着,她看到一支可怕的、鸟爪形的手掌,搭上了她的左肩。
她的脸早已变得苍白失血,这时在绿芒鬼火的映照下,更是扭曲变形。
假使这时她能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发现她自己的面孔,比这两张并在一起的鬼面孔更
难看,更恐怖。
“呃……”她终于崩溃了,随即昏厥。
两张并在一起的鬼面孔分开了。
原来是两个披了淡绿色软丝袍的女人,在绿色鬼火映照下,具有隐形作用,如不胆大心
细,惊吓中很难看出其中玄虚。
两女的头故意并靠在一起,所以黑煞女魅所看到的,只是联在一起的两个鬼头,视力的
错觉令她魂散魄飞。
“咦!那个男的呢?”一个鬼女讶然轻呼。
“是啊!男的呢?”另一个也反问。
斗室四壁萧条,一目了然,张允中形影俱消,确是不在屋中。
“可曾看到有人出去?”第一个鬼女向外叫问。
门外出现一个穿灰道袍的老道婆,鹰目炯炯面孔阴森冷漠,鹰勾鼻,颊上无肉。
“贫道守住门口,不曾看到有人出来。”老道婆用刺耳的嗓音说:“怎么啦?”
“问问二师姨。”
“她守在屋后,有发现一定会打招呼的。”老道婆说。
“大师姨,真的没发现有人出去?”
“你不相信贫道的话?”老道婆沉声问。
对话中的称谓相当奇特,很难令不知内情的人迷惑,弄不清她们之间的辈份。
“弟子……”
“到底怎么啦?”
“男的不在屋内。”
“真的?不可能。”老道婆一惊,急步抢入。
“开门的瞬间,我的确是发现两个人。”第二位鬼女取下了鬼面具,露出一张秀丽的面
庞:“奇怪,怎么不见了,难道他会变化?会五行遁术?”
“出去搜!”老道婆叫。
门外,出现另一个同样丑怪的老道婆,比第一个老道婆稍小几岁,道髻的白发也淡些。
“你们怎么啦?”另一个老道婆在门外问。
身后,鬼魅幻形似的,出现张允中高大的身影。
“她们在寻找。”他沉静地说:“我与那位姑娘在此地歇息,与诸位无仇无怨,素不相
识,不知诸位因何扮鬼吓唬,可否明告?”
老道婆转身恶颜相向,跃然欲动。
“二师姨,请让弟子与他说明白。”第一个鬼女一面说,一面打手式要老道婆退入茅屋
:“我们在此地约会对头,距会期还有两天。你们鬼鬼祟祟闯来,我们认为你们是对头派来
踩探的人。”
“诸位料错了。”他苦笑。
“真的呀?”鬼女的嗓音变了,变得十分悦耳,不带丝毫鬼气,而且取下鬼面具笑容相
当动人:“按情理,你两人确也不像是先期前来踩探的人。”
“真的。”他消了几分戒心:“我们是冲接引人魔那些人而来的,他们有五艘船泊在江
边,今晚正打算与他们了断一些恩怨是非呢。”
“哦!可能真的误会你们了。接引人魔车行健?他是天下三魔之一,十分可怕的老魔,
你们敢向他挑衅?”
“是他们找上了我们。”
“难怪,那老魔是不饶人的。我们与他也有一些过节,何不进来谈谈?误会是不难解释
的。”
“对,希望诸位相信在下的解释。”
他泰然举步往门口走,黑煞女魅已经被制,他非进去解释不可。
称为二师姨的老道婆并没有进屋,站在门外右侧,脸色相当难看。
刚踏入门口,突变骤生。
老道婆二师姨突然出手攻击,一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他骤不及防,没想到对方请他进来解释,却又下毒手攻击。他缺乏江湖经验,不知江湖
的险诈,吃亏自在意中。
这一掌真够狠够毒够阴险。
要不是他与黑煞女魅到达此地时,便已深怀戒心,从早到晚都随时提防意外不测,这一
掌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的身躯如受万斤巨锤所撞击,直向屋内撞丢。
叫大师姨的老道婆抢进一掌削出,劈他的右颈根。
同一瞬间,第一个鬼女的小蛮靴,扫在他的右腰上,打击力道可怕极了。
当他发觉有变时,也就是安全的时候了。
除了二师姨那一掌发自他身后,他无法及时发现而吃了苦头之外,颈根一掌与腰间一脚
,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了。
他所练的奇奥护身内功,能在神意一动中发出快速的防护力,除了功力比他深厚的人外
,能给他致命一击的人还未曾有,只能造成并不算太严重的伤害。
第二个鬼女晚了一步,随后跟进伸手擒人。
这瞬间,他扭身摔倒,蓦地风生八步,绿芒四散!
四个女人只感到劲气袭人,眼前生花,看到人影倒地,看到依稀的人影滚动,眨眼间便
像轻烟般消失了。
最后只听到一声砰然大震,屋侧一座草编的墙倒了,夜风一吹,鬼火四散熄灭,四周漆
黑一片。
“咦!这家伙是人还是鬼?”四女几乎同时惊呼。
她们穷搜四周,许久方失望地返回。
黑煞女魅诤静地躺在乾草中昏迷不醒,不曾目击这场不可思议的变化。
四周漆黑一片,虫鸣此起彼落。
两个人相对而坐在草丛中,草高及腰,不走至切近,决难发现他们。
断肠箫坐姿懒散,像在假寐。
张允中的坐姿是玄门的五岳朝天式,浑身热气蒸腾,衣裤皆被汗水湿透了,几乎可以绞
出水来。
他们已经坐了一个更次。
一个更次是一个时辰,漫长得令人心焦。
终于,张允中呼出一口长气。
“伤势控制住了没有?”断肠箫问。
“老前辈的灵丹,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张允中沉静地说:“谢谢!”
“不必谢我。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断肠箫的语气仍然乖戾。
“好,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老前辈,那些扮鬼行凶的人,到底是何来路?”
“你不知道她们?”
“晚辈闯道不过几天工夫。”
“那就难怪了。王屋山有座百了谷,里面住了一个阴毒无耻的女道姑无常散仙。那两个
扮女鬼的女郎,是无常散仙的得意门人,镜花仙姑任桂,水月仙姑任兰。
那两个老道婆,是无常散仙的忠仆,已获无常散仙的真传。”
“老前辈与她们……”
“她们是找我断肠箫的。我提早来,她们比我来得更早。约会的地方,就是那座小茅屋
。”
“我怎么这样倒楣?”他苦笑:“专碰上这种热闹,大概流年不利,冲了太岁。”
“你说你是初出道没几天的?”
“不错。”
“以你的身手来说,天下大可去得。但尔后再粗心大意,前途黑暗得很。最近几年来,
武林朋友静极思动,好手纷纷露面。年轻的一代,更是各展奇能扬名立万,你要想在江湖出
人头地,将会与那些高手名宿发生利害冲突。”
“晚辈颇具自信。”
“很好,信心是不可或缺的。武功并不是万灵丹,你必须明白。”
“晚辈将小心应付。”
“你认识三山别庄的公孙庄主?”
“不认识。”
“那老混帐是黑道巨擘,武功平平,却有一双满怀机诈,面呈英华的儿子。老夫一时失
察,就是栽在他们迷魂散气的奇药上。日后,你会碰上他们的。”
“可能的,老前辈。”
“送你十粒解药。”断肠箫将一只小纸包丢过:“天下间决无入鼻即昏,触体即死的迷
药毒药,只要发觉些少异状,立即服下,尽快远游,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晚辈多谢厚赐,感激不尽。”
“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是补偿你无辜涉入老夫的事,几乎送命的代价好了。”
断肠箫挺身而起:“老夫一生中,只欠了一个女人的债,所以也不希望别人欠我的债。
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黑影冉冉而逝,奇快绝伦。河对岸里余的一座树林,东南角有一座大池塘,荷叶田田,
晚间不走近,不易看出是池塘。
塘边林缘,搭建了一座茅棚,可蔽风雨。
两个老道婆名分上地位低,但两位美道姑却作不了主,由那位称作大师姨的老道婆暗地
里主事。
事先,她们已测探过小河,认定断肠箫不谙水性,过不了河。即使谙水性,也不会脱光
衣袍游过河来察看,所以躲在河的这一面,白天在远处监视,晚上推进至河旁潜伏,严防断
肠箫提前赶到小茅屋附近设埋伏。
她们没等到断肠箫,却等到无意中闯人的张允中和黑煞女魅。
她们没想到,断肠箫救走了张允中。
她们是利用竹筏渡河的,白天拖上岸藏在草丛中。如果白天张允中曾经过河侦查,很可
能找出竹筏来。
四个人坐在茅棚内,她们不需派人警戒。
太过自恃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她们没料到,张允中不是名人,而是水性超尘拔俗的蛟龙,敢于脱光衣裤游过河,不怕
有失身分的年轻闯道者。
黑煞女魅被捆了手脚。绞筋索十分霸道,可以随肌肉胀缩,缩骨功也脱不了身,力大如
牛的人也挣不断。
她被推倒在地上,四个老少道姑围坐在她四周向她盘问。
天色漆黑,她看不清四个道姑的面貌。
幸可告慰的是,她知道对方是女人。
她是聪明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以免皮肉受苦,便将与接引人魔一群人结伴向三山别庄
寻仇,中途与张允中联手的经过一一招供。
知道所擒的人是黑煞女魅,四个老少道姑显得相当兴奋,但对张允中的身世存疑,不信
张允中是一个平凡的打渔郎。
“好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煞女魅。”镜花仙姑欣然说:“这几年来,你在江湖
道上干得有声有色,已经成为年轻一代江湖男女中,成就甚高的女英雌,失敬失敬。”
“你们到底是何来路?”黑煞女魅硬着头皮问。
“身入王屋,一了百了。”
“百了谷的人?”黑煞女魅吃了一惊。
“不错,我姐妹奉师命出道,已经两年了。”
“我黑煞女魅冒犯了你们吗?”
“没有。”
“那……”
“数有前定,小妹妹。”镜花仙姑得意地娇笑:“这几年来,天下各门各派,草莽龙蛇
,鄱在培植人才,扩充实力壮大